“嗷嗷€€€€!”
泫然欲泣的猫猫头终于进化成流泪猫猫头了。
待一番吵闹终于停歇后,荀攸一边给人抹着药油,一边也终是叹了口气。
“公达为何面色不虞?”
荀晏龇牙咧嘴着问道。
“这次之后,清恒恐怕得名扬天下了。”
只是这等盛名,对于一个年纪尚浅的少年会不会过于沉重。
荀晏知道大侄子在担心什么,他微微一笑,说道:
“公达放心,晏心中有数。”
放心?
听得如此熟悉的句式,荀攸都不由得挑眉。
上次这孩子叫他放心,回头就跑去剁了董卓,这回又叫他放心,他感觉自己不被吓死就很好了。
他终是没有再说,转而道:
“董卓虽身死,但朝廷乱象不止,王司徒性情刚烈,恐会招致祸患。”
“王司徒忠臣也,为何公达有如此之忧?”
“清恒还记得昔年何进之死吗?”
荀攸反问道。
何进之死。
荀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抬眼看向了荀攸愈发幽深的眼眸。
何进当政,为尽除宦党,结果反遭反噬,为其后种种祸害埋下了根源,究其原因却是其将宦官逼得太紧了,一点活路都不愿给人留下,最后这些宦官走投无路,选择舍命一搏,杀死了何进。
而如今……王司徒是否也会如此?
他愿不愿意给那些董卓残部,凉州派系之人一条活路?
除恶务除尽一说也要看时机,眼下的时局显然不适合,但……
荀晏垂下了眼眸,王司徒当政,终究还是要看他的决定,旁人再如何想,还是得他来决定。
在这样一片满城欢呼,鲜花似锦的场面下,他却恍惚间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那是大厦将塌,王朝覆灭的腐朽可怖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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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幼的天子自闷热潮湿的梦境中醒来,他听到外头似乎非常混乱,有人在高声呼喊着什么,只是他听不真切。
“陛下!陛下!”
小黄门连滚带爬的进了里屋,也不怕冲撞了贵人,他大声喊着,面上带着一种奇妙的神色,不是恭敬,不是恐惧,也不是谄媚的笑容。
那是一种刘协陌生的,从未见过的情绪。
“陛下!”
小黄门又一次唤道。
“何事?”
年幼的天子挣扎着在宫女的搀扶下坐了起来,连日的病痛让他浑身无力,听东西都带着些许耳鸣。
“董卓死矣!”
哦,董卓……
刘协突然睁大了双眼,浑身上下像过了电一样,一直朦朦胧胧不甚清晰的脑子都清醒了过来。
“陛下!董卓死矣!”
小黄门重复道。
这回小皇帝听清楚了,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惊喜交加。
“王司徒与几位公卿正在殿外欲向陛下请罪……”
“何罪之有!”
小皇帝喜不自胜,穿鞋就要出去。
“陛下!陛下!衣冠不整!”
黄门忙拦着人,刘协这才停了下来,在宫女的服侍下穿衣。
“司徒言,陛下若是身体不适,可在寝宫歇着,来日再说。”
“朕好了,”年幼的天子面色红润,他认真的说道,“朕病愈了。”
当日,尚书台连发多道诏书,满城哗然。
封吕布为奋威将军、假节、仪比三司,封温侯。
令王允录尚书事,秉持朝政。
这一切都意味着……董卓彻底倒台了,以王允为代表的新政权从此登上了舞台。
小皇帝本欲再封亲自冒险行刺的荀晏,只是被朝臣以荀郎年纪尚浅,且其人不欲为官等理由推诿了过去。
不过终究还是封了他为颍阴侯,将荀晏的老家颍阴封给他作为封地,弱冠封侯,可谓是百年难得一见,盛荣至极。
虽然这个颍阴侯只能是个名义上的颍阴侯,如今颍川内军阀攻伐不断,关中道阻,外人连入关都难,荀晏这个颍阴侯连食邑都回不去。
[但你完成了曹老板的梦想。]
清之说道。
待得一切将将处理完毕,少年天子终于有了一种真切的感觉。
董卓死了!那个胁迫他迁都,杀死他兄长的恶贼竟然真的死了!
“陛下,”那黄门上前来,面色有些犹豫,“陛下,渭阳君……如何处置?”
董卓之死,树倒猢狲散,董氏族人皆被杀戮,可渭阳君却又有些不同,她虽是董卓孙女,但她同样也是内定的皇后,连诏书都写好了,如何处置还是要看陛下怎么说。
曾经高高在上的贵女被人带了上来,她仍然不见多少狼狈的样子,想来下面的人还是有所忌惮,不敢动粗,董白眼眶微红,垂着眼眸也不说话。
小皇帝几乎一瞬间生起一股怜悯之意,两个人待得久了,即使无话可聊,冷淡相对,但总归还是有点情谊在。
“陛下……”
渭阳君抬起了头,生涩的说出了这两个字。
她的眼神令刘协想起了什么,但他没有想起来到底在哪个地方看过类似的眼神,他开始回忆,最终,他在记忆的最深处想起了他到底在哪里看到了这种眼神。
那日,袁氏全族被杀,董白在乱葬岗中发现了尚有一口气的袁氏孩子,那个与他从小相识的孩子也是用这种眼神望着她,望着这个可以主宰他的性命的女郎。
然后他死了,死在了
那乱尸堆中,慢慢的发臭,被野兽蚕食尸体。
“阿白。”
少年天子走了下去,轻轻抚摸着渭阳君白皙的脸颊,他的眼中却并非温柔,而是能令董白绝望的决绝。
“传令,赐死渭阳君董白。”
十二岁的小皇帝平静的发出了他登基以来第一条,出于他自己意愿的赐死命令。
“留个全尸,让她不要走的太痛苦,偷偷葬于安全之处。”
他温和的说道,整理了一下董白发髻间凌乱的发丝,却发现怎么也理不好,他放弃了和这些头发作对,转身一步一步离去。
董白闭上了眼睛,她恍惚间似乎想起了,那日里那个漂亮玩具和她说,不要太傲慢。
她或许还要感谢陛下对她的宽厚,大父一死,别说别人,光是那些愤怒的袁氏门生故吏就能把董氏族人挫骨扬灰了,说不准她可能是董氏唯一一个能留下全尸的人。
她从来都不是不懂,只是觉得没有必要懂,也不需要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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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内,董氏族人悉数被杀,董卓在€€坞的弟弟€€、璜等及宗族老弱皆为群下杀死,昔年忍气吞声的袁氏门生故吏纷纷冒出头来,如董白所料的一样,挫骨扬灰。
袁氏门生聚董氏之尸,焚灰扬之于路,以报袁氏之仇。
董卓尸体被暴尸于市,天气已入夏,太师这些年养出来的脂肪比较充盈,脂流于地,守尸吏更是在其身上点起了大烛。
一连多日,公卿之间最多的话题便是这个,群臣不觉残忍,只感到了大快人心。
坐上公卿唯有蔡邕闻之叹息一声,却惹得王司徒勃然大怒。
“董卓,国之大贼!几亡汉室!君为其伤痛,岂不共为逆贼也!”
王司徒怒道。
“君为汉臣,不思国家,反怀其私遇?”
蔡邕未想一声叹息竟惹得如此灾祸,董卓残暴,他亦知晓,但这些年来董卓对他人不好,但对他却颇为敬重,只可惜他的才能并不能够辅佐董卓。
“来人,收此不忠不义之辈入廷狱!”
王允冷道。
坐上士大夫大骇,纷纷为蔡邕说情,只是王允仍然不愿赦免,一定要处置蔡邕。
蔡邕自知不好,向司徒请罪,自言不敢有叛国之意,今日言语有失,愿受黯首刖足之刑,余生编写汉史,以报国恩。
司徒一意孤行,将蔡邕下狱,只是一连多日迟迟未有处置,最终几乎蔡邕本人都已经绝望了,司徒却将他放了出来,给了他一间草堂子,让他哪儿也不准去,待着编他的汉典去。
那日,据好事者说,见颍阴侯曾入司徒府中,两人似乎发生了争执,最后颍阴侯气呼呼的摔门离去,司徒倒真的服软了一回。
好事者强调了一下,颍阴侯确实如传闻中一般,姿容不凡,貌若好女,可惜当日未着红衣,甚是可惜。
任红昌听得不由直笑,心中却回忆起了那日里的红衣郎君,确实是风采难忘。
她戴着面纱,穿着朴素,轻巧的跳到了都亭侯府外的围墙下,哦不,现在应该叫做温侯府了,她准备翻墙进去,毕竟她是偷跑出来遛弯的。
所有有功之士皆被大赏之下,无人能想到,一架小轿悄悄进了温侯府,里面坐着的却也同样是有功之士。
唯一的区别是她身份低贱,仅仅是个歌妓出身,还曾经委身于董贼身下,是个见不得光的人物。
纵使是王司徒也不愿向外面明说,毕竟这等美人计离间计在这个时代终究上不了台面,连荀晏以貌惑渭阳君一事,至今也仍有不少人颇有微词,只是他终究是刺杀了董卓,再多的不屑与不满,也不能在明面上发作。
吕布依旧痴迷于她的容貌,只是她却不想如此了,严夫人一见到她就不喜欢她,多年的夫妻,严夫人知道她的丈夫一定会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