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低声嘱咐道,他也知道自己要论武艺恐怕是得拖后腿,如今最好的便是管好自己。
方今天下大乱,有人劫道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能希望别出什么大乱子。
外头赶车的车童还一无所知的赶着车,全然不知附近草丛中不知不觉埋伏起来了一伙劫匪。
车身骤然一顿,似是车轮卡住了什么,他低头正欲察看,却蓦的被人揪住衣领往后一甩。
“铛€€€€”
刀剑碰撞的金属之音在他耳边响起,一瞬间大脑都在嗡嗡作响,那车童两手发软的向后退去。
荀晏一剑击落那贼人手中环首刀,正欲再击,却乍一眼看到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容。
那贼人也是大为惊骇,连忙抱头蹲下,大喊道:
“自己人!自己人!”
“是小郎君!”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小道上喊出了荡漾的波浪线,也激起一片惊叹声。
荀晏顿时感觉自己像是个猴子,还是供人观赏的那种。
尤其是当他看到草丛里跳出来的那位贼首。
何仪,你真的落草为寇了哇!
啊不,他突然想起了一些别的。
一些运气。
第55章
一别经年,何仪还真的应了他当年所说的话,又一次落草为寇了。
昔年董卓纵兵侵扰颍川,终究是叫无数人无家可归,流落他乡,即使当时荀爽极力妥协于人,委曲求全。
只是此地已在冀州境内,离颍川可算不得近,这落草为寇能流浪到这儿也算得上是一种本事了。
“袁公路骄奢淫逸,征敛无度,他得豫州,我等不欲依附其,遂逃奔冀州。”
何仪叹气道。
豫州早先是在豫州刺史孔€€手底下的,孔€€其人,郑泰曾评价其“清淡高论,嘘枯吹生,并无军旅之才,执锐之干。”
简而言之,就是这人没什么大能力,就会吹吹水,他执政豫州期间门,境内势力皆各自为政。
但董卓纵兵颍川后,这位无甚能力的豫州刺史就不明不白的失踪了,可能是死在乱军之中,也可能是直接拎包跑路,但结果是相同的,豫州无主。
随后袁术便入主豫州了,碍于‘三互法’的规定,地方官员不得在家乡任职,作为汝南人的袁术无法在明面上成为豫州的掌控者,但实际上豫州却已经被他收入囊中。
袁术与孔€€那便不同了,孔€€管不住境内各种各样的豪强乱军,袁术却是个强悍性子,且他确实有那个资本,境内势力若不归顺,便用强硬手段令他归顺。
且袁公路此人名声还不大好,昔年他在南阳时,民怨沸腾,百姓苦之,若不是有这四世三公的显赫身份以及麾下强悍的武装力量,恐怕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愿意追随他。
“何兄欲往冀州归顺袁冀州?”
荀晏问道。
相比起来,袁绍看上去就比袁术好多了,何仪不愿意归顺袁术,反奔袁绍似乎也是一种可以理解的选择。
何仪却沉默了一下,眼神中有些奇异,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少年郎君。
“听闻荀郎于长安刺杀董贼。”
他说道。
荀晏不明其意,只是点头,倒没想到自己干的这事竟然已经传到了这儿来。
“荀郎可欲依附袁绍?”
何仪反问道。
荀晏一怔,垂眸凝思片刻,却得不出答案来。
公达欲往蜀郡,谌兄长如今在袁绍麾下,阿兄却在曹操那儿,虽说曹操与袁绍如今关系尚可,但这二人的主从关系却比较淡薄,说不准哪日时局变化,最终刀剑相对。
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今时不比往日,荀郎盛名在外,若往冀州,袁绍未必会放君离去。”
何仪如是说道。
袁绍手底下能人众多,走了个荀€€,又走了个郭嘉,他都可以不放在心上。
但荀晏刺董一事刚过不久,又新封颍阴侯,名声正盛,袁绍未必会放他离去,甚至可能会担忧他出走后会自立门户,割据一方。
荀晏听罢却笑了笑。
“何兄不必担心,若真有那日,晏自有法子脱身。”
何仪应了一声,招呼那些埋伏在草丛中的弟兄们收拾收拾东西,自己则驻立原地,似是有话要说,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何兄这一路劫了多少人?”
荀晏玩笑般问道。
他与何仪相识已久,知其人豪杰,纵是为寇大抵也不会真的伤人性命,断人生路。
“没有!”何仪果然反驳,“也就……劫劫豪强之家,这回算我没长眼。”
他一边说着,抬眼便看见了一旁一直沉默着的荀攸,这位荀氏郎君眼中似是已有了然之色,像是已经明白了他心中未出口的话语。
何仪叹了口气,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绿林好汉气质,配上他那张脸,倒还真有些像个正儿八经的将军。
“某微末之身,昔年幸得荀氏相助,方今天下大乱,战乱四起,无所依靠,若荀氏……有意大业,某愿效犬马之劳。”
他说道。
袁术待民众不好,致使百姓饥苦,非良主之选,袁绍他虽未见过,但四世三公,关东盟主的名声赫赫在耳,如此盛荣之下,袁绍真的会看得起他一个小小的黄巾余孽牵起的兵马吗?
他至冀州,大概率也是被吞并,甚至更加惨,但流落在外也是颠沛流离,不得安生,不若依附熟识的荀氏,若能赚下一片基业,倒也不枉此生。
大业啊……何为大业?
荀晏这般想着。
他看向了荀攸,却见大侄子已经一副无所事事般的低下了头,就
差假装自己不在这,一切皆由小叔父做主。
荀晏:……
大侄子又又又摸鱼!我要深刻谴责这种行为。
他转而看向了何仪,心下踌躇片刻,最终笑道:
“大业却是难说,不过……何兄可愿为荀氏部曲?”
他商量着问道,何仪眼前一亮,正欲答应,却被荀晏抬手阻止了。
“何兄待晏说完,”荀晏敛去了笑意,正色道,“须汝等前往边远难行之地,途中颠沛,若事成,则可得安身立命之地,若事不成,便是蹉跎经年,虚耗光阴。”
如何权宜,望君慎重。
何仪最终仍是答应了,甚至根本没有考虑多久,新鲜出炉的部曲头领先行离开前去整顿留在后方的人马,留下一班人马护卫在两位荀氏郎君身边。
那车童倒是差点吓傻了,半路冒出来了一伙劫匪,结果那劫匪一看着自家郎君便俯首称臣,这说书的都不敢这么编吧!
荀晏从袖里摸了块糖块递给了那车童,小孩子就是好哄,给块糖就能忘记刚刚那些惊险的事,一心沉浸在有糖吃的快乐里。
一旁荀攸递了块烤好的胡饼过来,眉眼间门尽是温柔的笑意与无辜。
“小叔父怜惜于我。”
他说道。
荀晏瞪了这位摸鱼人一眼,随后气呼呼的咬下他递来的胡饼。
哭了,咯牙。
刚刚还颇有风范的郎君痛苦的皱起了一张俊秀的脸,龇牙咧嘴好不狼狈,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
大侄子害我!
就算你长得好看你也不能如此加害于我!
荀攸也未想到,不过见他如此,却也很不给面子的笑了起来,完事却仍是架起了小锅,煮上了热水。
硬邦邦的胡饼泡在热水里头慢慢软化开来,总归是能入口了,还有一种淡淡的麦香,比直接吃好了许多。
“公达却不怜我。”
荀晏抱怨着嘟囔起来。
他啃了两口,还是忍不住问道:
“真要去蜀郡?”
“嗯。”
“不若……”
荀晏话未出口便被荀攸摁了回去。
“清恒已为攸谋划至
此,”荀攸说道,“如何能劳烦清恒一道前去。”
“此事本就未必能成,攸前去足矣,小叔父便不必了。”
若是不成,那确实是如荀晏方才所言,白白耗费时光,何必让两人一道在那蹉跎呢。
荀晏沉默的低下了头,莫名有些沮丧,有何仪等人跟随,能不能入蜀还得两说,但总归在益州荆州那片混乱之地有一些自保的资本。
暮鸦自天际飞过,在黯淡的天色下回巢,落下几根飘飘扬扬的黑羽。
“小叔父心中所忧何事?”
荀攸掸去衣袍上的落叶,问道。
他说的并非入蜀一事,而是别的。
荀晏抬眼,他有些茫然。
他似乎从来都不像族中兄弟一般,心中有一个明确的目标,明确的志向,将大侄子安全带离长安后他便有些茫然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