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荀晏尚且不知下邳城中诸人心中各异的弯弯道道,他仍然在加急赶路中。
并且不忘每天心中虔诚的怒骂三遍老曹不靠谱。
前前后后多少人提醒他刘备不可纵,刘备不可纵,他全盘接受满嘴答应,回头一个没看住当场病发把刘备放出来了。
活像是历史的车轮被端上了什么不可更改的轨道。
他在下船后兵分两路,抵达下邳城时已近天暮。
刘备虽已入城,但他却并不太担心,他在城中留的后手也远不止明面上的车胄与诸葛瑾。
他现下忧愁的是他到底应该如何对待刘备。
或者说,他应该如何有正当的理由对刘备动手。
徐州的百姓爱戴刘备,这个人似乎真的如传言一般,是个善良的人,虽然在当今乱世提善良一词有些可笑,但事实似乎真的如此。
若他没有正当的理由便动手,恐怕惹来的非议不会小。
荀晏在城门口再次见到了这位刘使君,刘备笑容如常,似乎二人之间并未有什么隔阂,他也没有什么异心一般,又如他们不过是寻常同僚罢了。
“荀君归矣?江东之事如何?”
刘备亲切的上前寒暄,随后问道。
“尚可,”他简短答道,直直看向刘备双眼,“晏听闻袁术流亡途中因愤懑呕血而亡,使君此行已了,何不归许都?”
二袁争锋的局面终究是结束了,曾经荣誉兵权加身的袁术死得也十分凄凉,他在先前的大败之后一蹶不振,又兼其多年来横征暴敛,百姓苦之,最后只能投奔其兄弟,归帝号于袁绍,却未想在途中便一命呜呼。
这也代表着……刘备跑路用的借口无了。
“备此来兵马劳顿,”刘备叹气,“可否在城中多修整几日。”
回许昌?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去的。
……除非是去接皇帝。
荀晏面露营业微笑,点头应
道:“玄德公多歇息几日也无妨。”
回头待看不见玄德公背影了,他的笑容逐渐变质。
“歇歇歇!小心以后都歇在下邳了!”
他咬牙切齿的嘀咕道。
转眼看到某个狗狗祟祟的小朋友,荀晏感觉自己憋了许久的火气又冒了上来,他做了一个不大合乎他一直以来保持的敬仰心态的动作€€€€他揪住了诸葛孔明的耳朵。
别说,聪明人的耳朵还挺肥的,手感真不错。
“你把他迎进城做什么?要是他一个杀性大发把你们都宰了怎么办?”
诸葛亮大惊。
“荀君你这说的是曹公吧!”
……有点像。
老板他这人虽然是凶残了点但也不至于是什么屠城怪,而且他这几年收敛了挺多所以别黑他了啊喂!
……想想今天这事还是继续黑吧。
“他那俩兄弟也是老杀胚了,说不准呢……”
“关将军前几日出城,”诸葛亮揉着自己的耳朵,感慨这人咋手劲恁大,“应是往小沛而去。”
荀晏一顿,“关云长不在刘备身边?”
“是,刘使君……荀君欲如何?”
诸葛亮问出这句话时十分随意,只有荀晏陡然有些奇怪的看向了他。
“啊……”荀晏收起了方才一瞬有些错乱的情绪,站在他眼前的诸葛孔明年不满弱冠,与刘玄德从未相识,“城中尚有守军几何?军械几何?”
诸葛亮一一答道,不忘最后问一声,“要用那个吗?”
那个……荀晏垂下眼睑,淡淡回道:“不必。”
“刘使君远道而来,自然是为其设宴……接风洗尘,以尽地主之谊才是。”!
第118章
去岁水淹过的土地尚且泥泞不堪,平地上平添了大大小小的沼地泥坑,如盖的丛林下,一队骑士正在草丛间歇息。
这儿离下邳已算不得远,城中有异变从此处能很快得知,而外人又很难窥见林中状况,是个天然的隐蔽之地。
领头的骑士叫作应许,幽州辽西人士,早几年还跟过公孙瓒底下的军队一段时间,后来兜兜转转流落于青兖边境,应募兵,因善弓马骑射,很快就从一堆连马都没见过的流民中脱颖而出,混到现在也有个屯长的位置,再往上一步便能做个管二百人的曲军侯了。
这会一群刚从广陵风尘仆仆回来的骑兵聚在一块,苦哈哈的一起烤着干粮,压低了声音说笑着。
“诶,刘使君昔日也做过徐州牧,他这番前来怕是来者不善……”
“胡说!使君仁义之辈,曹公与荀君又未曾亏待过他。”
“二虎你这不懂了啊!他若是真无异心,荀君又何必令我等在外盯梢?”
一人说不过其余几个嬉皮笑脸的,翻了个白眼叼着饼子到另一头去吃。
他拨开茂密的树枝,嘴里的饼子还没嚼上几下便蓦的皱起了眉,他听到了轻微的大地震动的声音。
他们一伙人虽不过三四十余人,但皆是挑选出来的精兵,并非新兵,而是多年来在别的地方征战多年,幸存下来又流亡至今的老兵,对于这种看似寻常的细微声音再敏感不过了。
他身后的应许见他神色陡然明白,整个人也不怕脏,趴在了地上听声音,不一会便抬起头,压低了声音道:“不多,应有五六十骑。”
剩余的人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抓起了身旁的武器,安抚住了身旁隐隐有些躁动的马匹。
不远处,隔着半人高的芦苇杆,马蹄声愈发清晰,从远到近,那是一队身着轻甲的骑兵,皆是能够单手控缰的好手,此刻他们在不远处绕了几个圈,似乎是确定了什么,一众人纷纷下马。
其中几人抽出了刀在四处探查着,将旁的拦路的枝叶砍去,应许一众人不由有些心惊,尚且不知是敌是友,若是被发现,就怕是一场恶战。
虽然他们皆是不怕恶战的勇士,那也奈何不得敌人人数更加多一些。
其中一
人离他们距离相近,砍着砍着便发出一声惊呼,他的同伴连忙看了过来,身后背弓的人也拿下了那漆了黑漆的大弓。
那人骂了几声,向后面摇了摇手,一个人费劲的把自己踩进泥沼里的腿拔了出来,一下子就溅了一身的湿泥巴,一时也没有继续向前探查的心思,骂了几声便退了回去。
“是青州土话。”
待人远去后,应许才压低了声音说道。
青州人不罕见,曹操自己手下有大量青州黄巾军,臧霸手下,荀晏手下皆是一堆青州人,都是在青兖边境募兵而来的。
罕见的是这帮人而已。
寻常贼寇肯定没有他们这般精良的装备,而他们发现异常第一反应是攻击,恐怕也非自己人。
除却自己人外,倒是还有一个地方有很多青州兵。
几人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神中看到了答案。
€€€€青州袁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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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刘备与袁谭有勾结?”
立于下首的屯长低着头,再一次应是。
反应一直很平静的主君似乎笑了笑,他扶着桌案站了起来,听着愈发靠近的脚步声,应许不知为何紧张了起来,分明他在战场上也不会有如此大脑空白的时候。
他闻到了一种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浅淡苦香,似是沉香,又似白芷,他是听说过荀令留香一事的,但他现在又开始在想一些乱七八糟的,比如荀家人身上都会有一些香味?
他是第一次与不着甲胄的荀君站得这般接近。
“属下推测其必有异心,勾结青州以图叛曹,将军不可不防。”
应许嗓音有些干涩的说道。
“汝名应许耶?”主君温和的问道,只是相比于询问更似确认,“此番有劳君等,广陵归来未得修整,是晏之过也。”
应许讷讷,他悄悄抬起头,正好看见身前年轻将军俊秀如玉的面容与温和带笑的眼眸,不似手上染血之人,更似常年坐于家中治书学习的不知世事的士子。
年轻的郎君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过身去。
“刘备远来,势单力薄,图谋下邳之余必然会再择盟友,与袁绍相通也是预料中的抉择。”
他跪坐回了席子上,坐得不是很直,微微弯起了腰,他笑吟吟看着眼前的屯长,面上却没有什么面对大敌的烦恼之色。
“有一事须应君相助,不知君可愿?”
应许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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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布好美人。
所以下邳城中的侍女皆是形形色色的美人。
起码这些时日来刘备所见便是如此。
“主公此行还需多加小心。”
临出门前,简雍先生仍然不愿放手,虽然一切都已布置好,但他心中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
“先生莫忧!”张飞探头,“我自然会保护好大哥,顺道再擒住那荀氏小儿!”
刘备一笑过后安抚好发小,他内里着甲,腰间佩刀,虽着华服,但仍是不似赴宴,而像是上战场一般。
荀清恒意欲借此次宴会将他除去,他又何尝不想借此机会除去对方,平日里二人皆是防卫森严无从下手,机会难得,却也不好把握。
“子仲尚在筹集军资,”简雍见四下无人,握住刘备的手低声道,“如若下邳实在难夺,不若蛰伏以待来日,我等皆不负主公。”
刘备长叹一声,终究是未能说出话来。
他一生起起伏伏,坎坷不断,唯一的大幸便是能有一路以来从不抛弃的友人与兄弟。
“若事生变,宪和携我令,领兵劫持车胄及城中大族。”
他最后与简雍这般说道。
刘备踏入宴席上时,那位出自荀氏的刺史已经早早的坐在了那儿,一人自饮自酌,下首是徐州大大小小的世家与下邳军吏。
别驾车胄与荀晏所置幕僚诸葛瑾皆不在席间,几日前他们便开始告假,可能是发现刘备等人别有所图,二人直接闭门不出,府外郡兵把守,难以窥视,却也未曾出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