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抱琵琶半遮面,大概完美贴切了这句诗,二人半掩着面容,身段柔软,可仔细一看却能发现其中一人并非女子,而是身段还未长开的少年人。
几人面上皆无异色,都是成年男子,纵使这位荀御史至今尚无妻室,但纳几个妾室也算不得什么吧,哪有什么真的不近女色的成年男子?再不济口味独特点也不是没准备。
范先意味深长笑了起来,他回头,正欲开口,眼前却骤然被闪了一下。
似有凛冽寒风拂过面颊,随着一声清脆响声,他看到自己面前散乱的发丝骤然断开,飘飘扬扬的落下,落在了被斩成两段的酒案上。
他两腿一抖,跌坐在了席间,抬头看去,那醉了的青年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仍保持着挥剑出鞘的姿势。
面色冷白,那双杏眼溢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是瞥了他一眼,姿容更盛方才。
可他此时却生不出任何逾越之心,他突然后知后觉想起来眼前这文弱的郎君并非是个文人,他少年时曾是名震关中的剑客,他的剑斩过董卓的头颅。
乐伎战战兢兢的停留在五
步开外,不敢上前。
“可为剑舞乎?”
荀晏歪着头问道。
堂上的侍卫紧紧握住了长戟,一直站在那年轻御史身后的汉子面色不变,神似一座雕像,却莫名令人感到心下战战。
一片剑弩拔张的沉默过后,王邑笑了起来。
“御史当是醉了,不若先回去歇息吧,人马几日后交予御史……”
“明日,”那青年蓦的打断了他,重复道,“明日吧,军情紧急。”
王邑面色一僵,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荀晏笑了起来,他轻轻将剑归鞘,向堂上诸人拱手道:“酒后失仪,请诸位见谅。”
卫固心下暗骂范先多事,未料此人竟根本没醉……只是还未等他多想,那看似清醒的人便一个趔趄,被扶住以后似是又琢磨着要拔剑了。
“我好醉中舞剑。”
那人一板一眼说道。
……所以还是赶紧把这危险分子送出去吧。
和事佬王邑疲惫的想着。
方才出了太守府,荀晏便面无表情寻了个地方开始吐。
典韦有些担忧的扶着人,却冷不丁听到边上这人开始骂骂咧咧了起来。
“什么许都佳酿……”荀晏嘟囔着,“必是假酒!”
“绝对是假酒!”
虽然说他们大汉天子十有八九带点弯,但倒也不至于这般上行下效,着实叫人头疼。
等他回了馆舍中,刚刚服下一碗醒酒汤,眨眼间又是那位似是闲得过份的王府君来访。
荀晏抬眼,不觉有异,但听那位府君好言好语,私下拨了一支私兵予他,全然是一副为国为民,只是有心无力的样子。
“这王邑倒是个好人。”
典韦奇道。
河东诸人的消极,就连他这等不大敏感的人都察觉到了,唯有这王府君确实像是一心一意在其中调和。
荀晏揉了揉有些作痛的额头,不置可否,只是唤人拿了纸笔来。
“是寄往许都吗?”
“嗯,”荀晏应了一声,“河东乃天下之要地,王邑虽得民心又有名望,却是左右摇摆,长久必出大乱。”
他思忖了下该如何写,高干据并州,马腾韩遂据关中,而往来交通皆由河东而过,若是有个立场不明确的太守,迟早生变,只是这儿形势混乱,要制服这些人,在这站稳脚跟并非易事。
得要个手段狠辣,又能蛰伏隐忍的太守。
不过选人是曹操的事,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御史,他只是告个状而已。
荀晏啪的扔下了笔,选择暂时性遗忘王邑方才对他释放的善意,欣赏了片刻后交于典韦。
“寻个善骑之人送往许都,”他想了想又道,“别走官驿。”!
第154章
杜度收回了针,面有愁色。
他天未亮便被人拉了出来,只匆忙披了件单衣就赶来了,指下的脉象虚细滞涩,实在说不上好。
“饮酒伤胃,不当再饮。”
他真诚的和面前没什么自觉的人提议道。
荀晏捂住隐隐作痛的腰腹,恹恹的哦了一声。
杜度拧眉看了看他捂着的地方,心下也是无奈,昔日旧伤本不是什么要紧的伤,只是后续调养实在不当,倒是落下了沉疴。
他又道:“一路上走得太急,如今既然落脚,不若在安邑休养上一段时日。”
荀晏抿了抿唇,不耐的用指尖扣了扣床板,最后抬头道:“杜君暂且开些镇痛的药吧。”
杜度听罢便是眉头一竖,若是旁人他大概直接骂了出来,但面前这人终归还是不一样,所以他只得好声好气劝说道:“镇痛之剂有虎狼之效,虽能暂缓病痛,却不过是治标不治本,只是看似减轻表症,无益病症。”
“师弟€€€€”那人叹道,叫杜度为之一僵。
荀晏从枕头底下摸了张先前自己写的方子递给了杜度,缓声道:“按这个开吧。”
杜度看了看方子,又看了看他名义上的师兄€€€€他们都师从张机,只是他们平日里交集也不算多,这回他还顶着师父的重任,让他看住这位师兄。
……他感觉这个重任实在太重了。
“某以为,有些不妥。”
他硬着头皮说道,想了想还是憋屈的选择了折中一些,只是改了其中两味药材。
荀晏看过后也没什么表示,只是颔首道:“多劳烦师弟了。”
他有些惆怅,以前他是个一杯倒,现在他还是个一杯倒,甚至还是个物理意义上的一杯倒……
早知道他就一酒杯直接泼那几张老脸上得了。
[真泼了那大概就真翻脸了。]
清之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幻想的余地。
等喝过药以后他才感觉浑身上下绵绵密密的痛楚暂缓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麻木。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赵云来时看到离开的军医眉头微皱,只是尚有要事,还是先进了屋,屋内的人披着件外衣坐在榻上,面色
瞧着倒还不错。
“王府君已将人备齐了。”
他想到外头那些人便感到头疼,虽说是借到了人,但感觉这些人根本无济于事。
荀晏看着他的脸色大概明白了些什么,他只是站起了身,系上了腰间剑,跟着出了门。
等他站在了王邑送来的三千兵马面前时,他一瞬间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啼笑皆非。
……大概就像是第一次去泰山郡募兵时的无奈与纠结。
下首的民兵千奇百怪,吵吵嚷嚷如同菜市场似的,看到有人来也只是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甚至他一耳朵还听见有人说来了个小白脸。
这些都是些临时被招募的流民。
荀晏心中下了定论。
其实他早就想到了这处,那些人自然不肯白给兵力,那交一些无法使用的民兵也算是应付。
关中残破,流民甚多,自李€€郭汜肆虐之后,多年未曾缓过劲来,安邑以外,常有不知来路的盗匪横行,他们或是昔日的西凉兵,也可能是并州的匈奴人,也可能是哪儿的豪强部曲。
那些流民可能曾经是雒阳人,也可能是长安人,又或者是河东人、雍州人……
从大乱的年头流浪到现在,他们身上不缺乏逞凶斗狠的精神,但他们绝对缺乏一些守规矩的精神。
“不经操练,这些人难以使用。”
赵云不得不提醒道。
他说得还算委婉,昨日这些人行军时便差点自个内部里打起来,他们听不懂军令,不会行军,或许晚上睡个觉就会营啸,马上变成自家刺客。
荀晏遥遥眺望着,半晌笑道:“无妨,能喘气就行。”
他将这些人分成了几十个小队,一一安排了自己的亲从下去管制,要求只有叫他们学会走路,做到一些最基本的守则,尽量不要内乱……
最后他登上了高台,看向了那仍然嘈杂的人群,眉眼冷冽。
他大声告诉他们自己的名字,告诉他们日后所能获得的奖赏。
他声音不大,全靠身前的传令官喊话,那些民兵又一次喧闹躁动了起来,他们大抵是听说过这个名字。
他在关中的名声远比在别处要大,董卓、李€€之死皆与他有些关系,但他实际
上并没有对这些人伸出过援手,他大多数时候也只是如那些上位者一般冷眼旁观罢了,如一个刽子手直奔着目标而去。
荀晏停下来喘了口气,不知是药效的作用还是什么别的,他心绪格外的平静,他想着,他确实救不了什么人。
他最后说道:“诸君勉哉!若有违军规者,其于尔身有戮!”
传令官回头看了他一眼,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如常向那些民兵喊出了话。
众人逐渐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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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这样走了?”
卫固诧异的问道。
王邑点头,没有追究这位下属此时的不敬。
卫固蓦的有些没有来由的不安。
他知道他们这所谓借兵是有些讨巧的,那些流民狡诈凶恶,难以制约,募集来了除却多花了许多钱与粮食,根本难以用来做些什么。
哦,也可以算上人头,给别人报数字时有底气。
“郭援将攻绛邑,”王邑冷冷提道,“再往南,就要到安邑了。”
卫固恭顺的低下了头,却再无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