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晏有些尴尬,他寻思着这应当算是夸奖吧,“将军可为西凉名将,真乃虎父无犬子……”
他又摸了摸剑柄,想着总归不会是找他比剑术吧。
“超曾创剑术出手法,两军对阵之际使用,只可惜今日未能施展,”马超温和说道,“本欲讨教一二,见君面有疲色,还是改日再说罢。”
空气中尽是潮湿的腥气,荀晏听到边上年轻的将军又问道:“听闻御史此行是为出使益州?”
他眨了眨眼睛,慢吞吞回答道:“本不应与
外人道,然将军眼光敏锐,应当知晓荆州危及曹公后方,晏乃为此事往益州。”
马超颔首道:“昔卫觊亦为此事出使益州,可惜当时汉中道路闭塞,因滞留关中,如今应当归于许都。”
“我与伯觎有些交情,略知关中之事。”
“不过御史运气当是比之卫君好些,”马超说道,“张鲁兵败,听闻如今的汉中太守乃君之从子。”
荀晏心底蓦的一跳,神色却不变,半晌他无奈笑道:“虽为从父子,奈何我较侄儿年幼许多,血缘已是淡薄,更是近十年未能相见,关系并不……亲厚。”
“原是如此,”大概是想起了今日另一对关系不大亲厚的舅甥,马超似是有些感慨,“可怜分隔两地不得相见。”
“君若欲入汉中,还当小心为上,张鲁虽败,其弟张卫仍在。”
荀晏颔首谢过,转而指向了身旁人尚且敷衍绑着绷带的脚踝,“脚伤虽小,若不静养恐留痼疾,望将军保重。”
望着那年轻将军拖着条伤腿利落上马离去的背影,荀晏一时有些陷入了沉思,待得边上人唤他,他才惊醒。
不远处是一行人风尘仆仆,为首者银甲长枪,虽面有奔波疲惫之色却仍不掩英气。
“子龙归矣?可有受伤?”
荀晏惊喜之余也略有担忧。
赵云摇头,下马后目光却看着另一处,他回过头来挑眉问道:“方才那人是?”
荀晏一顿,答道:“马腾之子,马超。”
“此人非寻常之辈,望君谨慎处之。”
赵云几乎下意识给出了这个判断。
荀晏垂下了眼眸,他确实想起了什么。
那西凉名门出身的年轻将军的眼神,神似他所见过的每一个雄踞一方的诸侯的眼神。
“此次劳烦子龙了,不若请君喝酒罢。”
不愿再想,他转而兴致勃勃提议道。
第159章
喝酒是不可能喝酒的,顶多喝点药酒。
所以赵云最后也只收到了几坛荀氏特产药酒,味道能够使一个爱酒之人当场愤怒。
毕竟不想找死,局势稳定了些以后荀晏就停了镇痛之药,然后深深感受到人真的会遭报应。
可能是天气闷热,常感憋闷,丝丝缕缕的疼痛自胸口疼到腰腹,像是钻进了骨子里似的。
他只得给自己开了副以前常用的瓜蒌薤白酒汤,不敢多加酒也不敢多加薤白,最后似乎也没啥用,回头还吐了两回。
这还得了师弟忍无可忍的白眼。
陈宫与钟繇极限拉扯了足足三日,最后心满意足的带着钟繇的资产离去了,美名其曰资之以乱袁氏。
联军狂欢了几日后终于平息,慢慢退回了长安一线。
踏入长安城时,雨终于落下,断断续续,扫去了闷热,平添一分潮湿阴晦。
荀晏抱着足有十来斤重的竹简踹开了钟繇的门。
钟繇瞠目结舌,上前搭把手接过了那堆竹简,看着那年轻人喘着气坐了下来,颇为不耐的甩了甩手。
“……怎么不叫人帮忙搬?”
荀晏看了他一眼,真诚提议:“竹简实在麻烦,何时换成纸?”
汉末的造纸技术其实已经不错了,只是关中被祸害得太厉害,饭都没得吃也没什么人想着去造纸了。
他也就随意提了一嘴,也知晓这事还排不上什么优先级。
钟繇翻了翻,都是账本,是这次战役的清点造册,字迹熟悉,有些还有批改,他眉头一跳抬头看向门外,果真看到了一张欲哭无泪的脸。
……有点眼熟,这不是他的主簿吗?
“关中不容易,元常还是省着点吧。”
荀晏建议道。
虽然赢了西征军,但关中残破,需要建设的地方太多了,他知道钟繇还准备徙民往雒阳,这都得用钱,还得随时战备警惕关中诸将有没有搞事……
钟繇听得一时有些眩晕,他甚至眼尖的看到了还有一项交好近邻的预算。
……这是什么美化贿赂的说法吗?
字里行间都体现了一个节省,他幽幽想着,难怪是
能跟着曹操自东郡起事,又跑去泰山郡开荒了好几年,这真是被穷怕了。
但也没什么不好。
荀晏喝了口水,有点怀念徐州的日子,诸葛瑾和他都属于对造册账本比较锱铢必较的,所以他看着那主簿造册时……实在忍不住。
钟繇无奈的令主簿先行离去,认真看过后还是谢过。
“我曾在河东借兵三千,”荀晏提及另一事,“如今战事已毕,不欲兴重兵,只选两百精兵留下入部曲之中,其余人是送归河东还是元常另有打算?”
钟繇沉思片刻,才道:“王邑心不向司空,其后恐被替换,放归河东,日后可为新任之势。”
“好。”
荀晏又抿了口热水,屋内熏香清淡,屏去了外头的湿热之气,他感觉稍微顺了点气。
他发了一会呆以后才问道:“不知谷道能行否?”
关中已定,仅钟元常一人已能暂时镇压,入蜀连合刘璋就成了眼前的事儿了。
“褒斜道难行,陈仓故道亦被烧毁,”钟繇有些头疼了起来,“要入汉中,恐怕唯有傥骆道与子午道,只是这两道幽深险峻,路途遥远未可知之。”
关中入汉中要跨越秦岭,其中有四条路,故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绕远路亦可只是耗费时间太长。
昔年张鲁割据汉中,烧毁栈道,将好走的故道与褒斜道都大范围的烧毁,让巴蜀对于中原直接关闭了门户,信息闭塞。
荀晏捏了捏眉心,难怪这些年入蜀之人十有八九都来了个‘道路不通,不得至’。
荀攸入蜀是绕道荆州,荀衍蹉跎许久亦绕道荆州,但他总不可能也绕道荆州了。
刘表会直接把他杀出来的。
钟繇亦是叹息,蜀地难攻、难入,皆非战之罪,而因天险,纵使智谋百出,面对如此天险也会无计可施,束手无策。
面色苍白的青年半阖着双目,眼睫低垂,洒下一片浅淡而柔和的阴影,半晌他抬眼,圆润的眼眸中似是还含着懈怠。
“欲往谷道必经关中之将,我恐其不愿放行。”
钟繇一怔,正欲询问,心下却蓦然想到了一些什么……形势已然不同。
卫觊出使益州时,汉中太守仍是张
鲁,而荀晏出使益州之时,汉中太守却是其亲属。
若他为关中将领,必会担忧汉中自此与曹操连合,如此南北夹击,如何能有他们生存的余地?
他缓缓皱起了眉,心下凝思,许久之后才问:“君欲走何道?”
“傥骆道。”
钟繇起身,长袖拂过身前年轻御史的肩。
“我自可使诸将无扰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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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曹操势如破竹,一路拔除黄河南岸渡口仓亭,对峙于军事重镇黎阳。
可能是被发小一往无前的气势激励了,许久之前就传出重病难治的袁绍竟然死死挺住了,硬是让曹操都感到了些许的犹豫。
他在想他这阴门的发小是不是放的假消息,又担心关中会不会有失,还有南方刘表与自己的属地有没有叛乱……
又兼军粮告急,曹操率军暂归许都休整。
河东战报大捷,先前被暂且压下的关于调换河东郡守之议便不得不提上了日程。
“河东被山带河,四邻多变,当今天下之要地也。关西诸将多变,若南通刘表,西结马腾韩遂,皆须过河东……”曹操望向了身前低垂着眉眼的文人,“令君可为我举萧何、寇恂以镇河东乎?”
“杜畿可赴此任。”
曹操思忖起来,他记得这人,他不久前使其迁西羌校尉,持节领西平太守,思罢,他令道:“追拜杜畿为河东郡守。”
处理完了迫在眉睫的事,他慢悠悠想起了太学改制之事,孔融很有意见,他却觉甚合心意,乃至于合心意到……感觉这件事不应当由荀文若提出。
“听闻令君启用一弱冠少年为尚书郎?”
曹操饶有兴致问道。
“徐州所举孝廉,虽年少却颇通郡中事务,有王佐之才,”荀€€淡淡说道,“有才者,何拘于年纪长幼。”
曹操摸了摸胡须,这会当真好奇了起来。
一名举世公认的王佐之才,如今称呼另一弱冠少年为王佐之才……真是有意思。
他亲自为眼前人倒上一杯茶水,却又实在无法忽视今日这位令君少有的神思不属,他大概知晓他在担心什么。
兄弟行险地,如
何不忧?
“若道路不通,则召清恒归许,”他说道,“孤自领一军南征刘表。”
荀€€一怔后拱手,“还望司空一心先夺北方,如今非南征之时……”
他话未说完,长袖却匆忙间碰倒了桌上茶盏,温热的水淌在桌上,浸透了衣料,瓷器摔在地上,清脆一声后碎成了几片。
“……文若?”
曹操起身,迟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