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挺想逃避的,作为一名乱世军阀,他啃过长安的酸枣梨,穿过死人的衣服,也饮过美酒,割据了一片足以安身立命的地盘。
但这并不代表他能懂如何应对现在的场面。
诚然,起兵前他与所有军阀一样,想着东出关中,一举拿下雒阳,指不定还能再攻下许都,毕竟曹操主力北上,后方空虚。
自从曹司空将那位御史中丞派来关中后,谁人不是心存恐慌,自危于朝中要向他们动手。
毕竟都知道,荀清恒是一把能砍人的刀,即使顶着个像是文官的官职,即使这两年并未有过直面的冲突,但他还是一把刀。
韩
遂与马超是否真的与关东相通他不知道,二人相斗又暂时谈和,欲假意求和,暗中发难,但联军军心已散,再努力挽回仍是落了下乘,尤其是他们的对手并不可小觑。
曹昂虽是曹操长子,但他却没什么畏惧,他只是单纯的,不愿意与那位荀氏郎君交手。
大概对方已不记得,彼时曹操还非这等雄主,他们初至关中,欲迎天子,他好巧不巧的与那位荀君有过一面之缘。
……不是什么愉快的会面,他只是被一箭射中了盔缨,看到远处那姿容秀绝的少年郎君隔着凌乱的兵马朝他有些恶劣的一笑。
杨秋有些痛苦的捂住了头,又拎起了酒壶。
其实他们也并非这般被动,联军兵力远胜关东,刘表也出兵欲为援,说不准呢,说不准真的赢了,那便是权势美人皆有了。
他突然有些心猿意马,幻想着日后,连亲兵大声唤了自己两声都未曾听见。
“将军!将军!有急报!”
“何事?”
杨秋不耐烦的抬眼问道。
这等天气,行军都难,能有什么急报?前方就算打了起来,这等天气估计也得休战。
“是马将军令人快马送来的,”亲兵老实说道,“说是荀侯领兵迂回绕道直向我军后方来了。”
杨秋与他对视,他迟缓的想了想我军后方是个什么地方。
下一秒,他原地跳了起来,将他心爱的毯子踩在了脚下。
“当真?”他几乎一瞬间酒醒了,身上的燥热也降了下去,他甚至感觉有些冷。
“不可能!”下一刻他似是安慰自己一般,他嚷嚷着说道,“难不成他能直接跑到我面前来?”
亲兵不知道说什么,只将马超送来的信递给了杨秋。
信上的字迹很急,杨秋看过后却是冷静了一些,他匆匆披上外袍,穿上靴子,帐外潮湿的空气又一次叫他清醒的面对现实。
“他不可能来得那么快,”他对着左右说道,“马超说他善奇袭,我等尚有时间布防。”
营寨外布置了鹿角,挖了壕沟,位置也不算差,这位关中军阀虽然很有一些摆烂的意思,但本人却也非庸才,毕竟好歹是关中大逃杀闯出来的人物。
杨秋觉得不行,他一边命人加强防守,一边又带着人去探查营外地形。
破解突袭的方法是反突袭,他准备在营外五十里外设伏,起码他还有时间,对方再如何神通广大,要奔袭至此也得绕远路,他起码能有几天时间反应。
他驻守的地方已是关中联军防线的最末端,与前线战场路程遥远。
他匆匆策马前行,拨开枯枝败叶,头顶的枯叶便飘飘然的落下,他听到了大地震颤的声音,那是大量的马蹄踩过大地的声音。
……不玩了。
杨秋想着。
第189章
肃杀的秋风吹过平原时,那支北方来的军队正在歇息,士兵的面上露出了些微的疲惫之色。
倒是那身形瘦弱些的军师趁着闲暇之时,寻了处干净的地方,展卷而读,瞧着就差上一壶酒,二三友人一同共度谈笑。
“这是许昌新印的书籍?”
将军坐了下来,他个子高,坐在这石墩上显得极为委屈,但他也不在意,就这样佝偻着探身去看。
陈宫将书往他那儿挪了挪。
“确实规整,”他不曾抬眼,淡淡问道,“将军可曾读过尚书?”
吕布老老实实摇头,严格来讲他绝对算得上是文化人,当年还是文官出身,但要说熟读经典那还真说不上,毕竟有些东西想读也没地方读。
陈宫抬头来,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若是有空不妨看看,注明句读后更易于初学者。”
吕布盯着看了一会挪开了视线,他抬头望向远方,笑道:“那书商初至河东,还未见过太守就被公台劫走了一批货,实在运气不好。”
陈宫不以为意,和某些人待久了,似乎总是会不知不觉染上些匪气,毕竟人总是会被环境影响的。
吕布站了起来,随意扭了扭胳膊,那儿是前些时日袭高干受的伤,蹉跎多年,他也算是再干了一次老本行,将高干背刺得仓惶逃窜,丢兵卸甲。
只是他意不止如此。
“该走了,”他说得,“听闻关中战事已起。”
这位脾性软和了些的军师却未顺着他的意思,他说:“将军当真想好了?曹公若领冀州,未必能容你。”
“河东之役,你与荀君的恩情也算了却。”
吕布沉默了片刻,活了大半辈子,这会眼底仍是迷惘,他确实是个活得不怎么清楚的人,但他也只能看着眼前能看见的路了。
“荀君曾答应我。”
他模棱两可说道。
“他啊,”陈宫神色中莫名多出了一丝悲悯,“他能顾好自己便不错了。”
吕布有些诧异,陈宫却没再解释。
诚然,他对于曹操有过信任与托付,但更多的却是失望,他对于几乎撑起曹操政权半边天的荀氏
也是一直持悲观且不看好的态度。
他顿了顿,方才说道:“他太心软了。”
心软是大忌。
陈宫觉得荀清恒太过心软,如今正站在荀晏对立面的关中联军却无人这般觉得。
战局僵持在渭水之旁,联军几次攻曹昂,曹军主力皆是据守不出,颇有一种准备和你耗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韩遂建议急攻,便宜义子马超赞同,他们二人深受舆论之害,关系恶化的极快,如今利益目标一致,皆有速战速决的意思。
数日前得知那位荀中丞行踪后,马超就知道拖不起了,他不敢给予守在后方的那些军阀多少信任,但他也不可能分身去拦截那支在高速行军的队伍。
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也没想到会在全面进攻曹军的第二日收到了后方如雪花般的战报。
第一个出幺蛾子的是杨秋,这位在联军中也地位不低的军阀一日就被攻下了,或者说坚持了半日都没有,马超一眼便是大怒,他拍案而起怒骂杨秋。
“荒唐!他杨秋这是未战先降!他是被吓破了胆子!”
他怒斥道。
杨秋手下的兵,即使是奇袭也不可能这么快打下,战报中含糊其辞,最大的可能性是杨秋压根没打,他看到奔袭而来的荀军直接腿软了。
马超确实想不明白,那人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日里奔袭至杨秋所在的,但不妨碍他明白他背后有个极其棘手的对手。
帐外亲从匆匆赶至。
“将军!曹军出兵了!”
几刻后,年轻的将军披甲执戟,面如寒霜,大步流星的走向了点兵台。
“鸣号,击鼓。”
他简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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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小路坎坷,被俘几日,杨秋一直在赶路的路上,从未停下来过,也未曾见过那位荀侯。
平心而论,他也未如马超想得那般摆烂,他只是运气实在太糟糕,偏偏就是警觉了起来,偏偏就是腿贱,要出来布置埋伏,身边带的人也不多,与荀晏的先行部队撞了个正着。
翻过那蜿蜒的土路,他终于看到了这支荀军的主力所在。
浩荡的骑兵铺开,旌旗飘摇,战
马打着响鼻吃着草,士兵面有疲惫,但精神士气却出奇的好,那是胜仗给予的信心与信念。
杨秋几乎不寒而栗,他当然认得出来,这是联军中另一名军阀的营地。
关中联军的管理十分松散,基本是各自为营互不侵犯,大体上听从盟主的统领,但哪里是自家人他还是摸得清楚的。
这儿离他的营地有些距离,先前对方的阵势是直扑他的所在,谁能想到他们又会绕路去攻下这一处?
他心下是浓重的不安,面对这般缜密到近似冷酷的敌人,谁人能够放松,这等急行军下连攻两地,他不知道对方具体所用的时间,但想来也觉是件难以置信的事情。
被晾了几日,最早想要暗中招兵逃脱的心淡了,他转而开始思索对方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荀晏却未想着那么多,他只是单纯的忘了这人,等到赵云与他提及时还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有个叫杨秋的将领。
……他还以为他死了来着。
荀晏揉了揉眉心,一边扶着文案起身,一边与赵云说道:“麻烦子龙带他过来……”
赵云听到一半,却蓦的见眼前人直接向前倒下,他脸色微变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荀晏。
“将军?将军?清恒?”
他连唤了几声却未得到回复。
那人面色苍白,眼下还有些青黑,闭上眼后失了平日的神采,显得格外疲惫与虚弱。
……其实也很正常,以荀清恒的身体来看,熬上这么一路,若是不出点什么事才叫奇怪。
赵云面色凝重,一边掐着人中,一边匆匆嘱咐一旁紧张的侍从去唤军医。
“咳……不必了……”
身旁低弱的声音响起,一只苍白冰冷的手按在了赵云手上,也不知是想安慰还是如何。
荀晏虚虚喘着气,感觉眼前一片浓重的黑雾未散,晕眩得仿佛天旋地转,耳边只有急促的心跳声,他只能难耐的阖上眼,将所有重量压在了身旁那年轻将军身上。
赵云险些气笑,他甚至能感觉到边上人细微的在颤抖。
“清恒这是讳疾忌医?”他问道。
荀晏缓了好一会儿,稍微有了一两分气力后,他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含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