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江东之力,借长江天险,全力一战,有五成胜算。”
周瑜只这般回答。
任他如何骄傲,面对曹操大军也难以说出必胜之言,江东所面临的压力比之曹操要大太多太多。
孙权心下一叹,正欲开口,却见有人来报鲁肃至矣。
他连声说道:“快请子敬进来!”
那高瘦的文人一进来便长揖而下。
“将军,此往交州,劝得士燮资以此战,得良驹千余,兵马近万。”
在场二人都不由眼神一亮,鲁肃尚且未察,他风尘仆仆从交州跑回江东,一回来便听着外头还未散去的士人谈论投降一事,自是心下不愉。
孙权亲自去扶他,他反而正色劝慰道:“门外诸公皆欲降耳,肃以为此乃误将军大事!”
“今我等皆可迎曹公,唯将军不可。若肃迎曹公,犹不失下曹从事,为一官吏,进出乘车,交游士林,而将军迎曹公,何所归也?”
他话到最后,已是真情流露,周瑜听罢只重重一拍鲁肃肩膀,与他站在一块。
他们若降,凭借在江东本土的势力,曹操自然不敢亏待他们,甚至要许以高官厚禄,但孙权若降,再好不过沦到一个虚职,安度晚年,若是不好,那便是立死于当场。
孙权久久未语,他紧紧握住鲁肃的手说道:“此天以卿赐我也。”
“我有公瑾,子敬,此战如何不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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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遣返患水蛊者六百余人,于北郊焚尸百余人,另查下痢者百余人……”
“余粮尚够支撑半月,前日有荆州降卒叛变,火烧粮仓,业已止之,损毁悉数登记于册,请太尉观之……”
“军中已无多余药材。”
荀晏捧着手里的药碗,不知道该不该庆幸好歹自己算有特权。
继而心情便沉郁了下去。
这是少有的大疫,他在北方多年,这等大疫也是少有,他必须承认,这已是人力无法控制的了。
军医一共就那么多,单单这两日忙得昏天黑地,仅在岸边步骑中就查出了这么多,更遑论前方以及水寨中的情况。
时疫已不可能治了,唯有阻碍继续的传染。
他知道结局,他本可以阻拦这一切的发生,阻拦进军江东的开端。
思绪不免逐渐向这块偏去。
“太尉!太尉!”
荀晏从思绪中清醒过来,看向新入帐的兵士。
“丞相初战不利,暂退江北。”
那兵士老老实实说道。
荀晏想了想,他身体撑在小案上微微前倾,说道:“替我备马。”
“主君身体未愈……”
身旁的侍从有些犹豫,他企图劝说。
荀晏温和说道:“无妨。”
上马时犹感身体乏力,被托了一把才顺当上去。
他牵着缰绳,又回身嘱咐道:“诸事皆听荀军师,我晚些时候便归来。”
他还是想见曹操一面。
荆江航道实际上是绕行的,长江水流浩荡,在交通运输上还是相对便捷的,但步骑沿航道北岸前行则需数次辗转。
后军与前军有段距离,每隔二十里便有驻扎的曹军将士,但无人敢阻拦他,他一路顺畅的到了曹操所在的前军。
不远处是无垠的江面,退回江北的士卒正有条不紊的扎水寨,丝毫未受首战失利的影响。
“清恒?”
有人诧异的叫住了他。
荀晏回首,见一美髯长者大步而来,须髯斑白,但步伐仍旧矫健。
他笑道:“久不见仲德。”
程昱未有寒暄,只仓促行礼,问道:“太尉来此是为?”
荀晏平静说道:“请见丞相。”
“随我来便是。”
程昱很利索的领着他往主帐走。
军中忙碌,来往者皆是行色匆匆,但也有不少人注意到了荀晏的到来。
这位太尉本该是好端端待在许都之内,做那锦衣玉食的富贵人,又或者是端坐于台阁之上,品评底下人的言论
,而非出现在这脏乱的军营之中。
荀晏向他们微笑着点头,他在帐外等了一会,很快就有人引他入内了。
曹操看上去对于他的到来并无意外。
“清恒是为劝阻孤。”
他语气确凿的说道。
“时值疫病,”荀晏说道,“此非战之罪。”
曹操请他坐下,“孤兵众远胜孙氏小儿,区区疫病,不足挂齿。”
“丞相拥数倍之兵,初战而败,已有预兆。”
“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过一次交锋,定不得大局。”
荀晏抬眼,他望着曹操说道:“黄盖之降必是有诈,丞相船舰相邻,若用火攻,则水军毁于一旦。”
“孤知矣,”曹操看上去格外冷静,他平和时甚至看上去有些慈祥,“清恒不必再劝,孤意已决。”
荀晏还欲再言,曹操先一步开口反问道:“君自弱冠之时随孤起兵,所求便是今日,你可舍得在此退步?”
荀晏默然,良久方道:“望丞相此战一举大破孙氏。”
曹操笑了笑,似乎近年来他们之间已很少有这般坦诚的交谈。
“若战时混乱,君可以太尉之名号令诸军。”
他说道。
荀晏一怔,他见曹操身后侍从毕恭毕敬取剑递到了他面前。
剑鞘古朴,掩住了剑刃之锋锐,这是一口好剑,也是曹操的佩剑青€€剑。
“清恒之忧孤已知之,但此战已不可避免,”曹操说道,“若形势有变,君可临危受命为副帅,以保全大军为先,进取为次。”
荀晏一时竟有些说不清自己的想法。
这是一份极其难得的,来自曹操的信任,或许说外敌当前时,曹操一向是信任他的,他们之间的纠纷往往仅限于内部。
他没有接剑,反而是起身长揖。
“途中闻前线之事,以太尉印绶予陈元龙,今不见其至,应是自广陵出兵。未与丞相商议私自决议,是我之过也。”
曹操沉吟了起来,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小案,姿态闲适。
他们二人倒是都不怎么紧张,反倒是叫捧剑侍从感到压力非常大。
“若陈登有异心,该当如何?”
曹操问道。
“昔陈元龙之在广陵,孙氏视为心腹大患,”荀晏平和说道,“若其起异心,我当亲伐广陵取其首级,自贬以谢罪。”
“好,”曹操不再多言,只是闭目谢客,“孤尚有要事,你且归去吧。”
外头天色似是阴沉了下来,掩去了阳光,这会气候已褪去了暑气,只潮湿闷热不散,连被褥中都常常是潮的。
青€€剑微沉的坠在腰间,令心头似是也沉甸甸的。
荀晏深吸一口气,掩下肺中刺痒,无奈的同时又是平生第一次那般理解曹操心中所想。
毕生所求就在眼前,只需跨出这一步便唾手可得。
疫病再凶猛,局面再不适合作战,但也并非必败的局面,又怎能不放手一搏?
他牵着马还未离去,方见程昱竟是等在外头,见状问他老曹有没有改变心意。
荀晏搓了搓手指,想着自己跑过来的目的有这般明显吗,一边惋惜的和程昱说了老曹非常坚决要决战。
他倒也不失望,连郭嘉贾诩连环劝都没劝下来,他当然不觉得自己有这个脸能让曹操改变心意。
“听闻江东联合交州之士,只怕这一战无法速战速决。”
程昱忧心忡忡。
荀晏抚慰的笑了笑,不久便忍不住掩袖回身咳了起来,倒是咳出了少有的上气不接下气,眼睛都红了。
吓得刚刚还在忧伤的程昱连忙扶住了他的手臂,有些严肃的低声问道:“这是……”
“无妨……”荀晏深吸一口气,平复紊乱的气息,“望君保重。”
他离去后两日,夜中风急,赤壁火起。
第210章
时风盛猛,悉延烧岸上营落。顷之,烟炎张天,盖是人间炼狱之景。
呼吸间尽是灼热的火星,草木与肉的焦臭味扑面而来,荀晏勒马停下,手中犹紧握那柄青€€剑。
剑器冰冷,如今反而能带来一丝安心。
“曹纯何在?”
他厉声问道。
营中虎豹骑并未如寻常营地乱作一团,反而是一小队一小队形成了秩序,如今寥寥几人望向了荀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