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豪族无疑是不愿干这种事的,涉城外的是高顺的军队,而他们这些全是私人的部曲,那是他们私人的财产!
即使是曹操来了,也不敢如此强迫于他们,只在最危难的时候才会如此,而过度压迫本地豪族的后果,想来曹操是不敢忘记的。
许攸愈发不敢将这口锅自己顶上,只能往荀晏身上推。
他心中不是没有委屈。
他为了阿瞒真的付出了太多,这一路哪儿不是惊险,他宴请豪族强行征调他们,其中各种皆是惊险,稍有不察就是万丈深渊。
所幸他足够谨慎,也足够幸运。
荀氏在士族、庶族之中的名声也比他想象的要好用多了。
“既已寻得援军,当即刻回援涉城。”
荀缉冷冷提醒道。
他的叔祖并非全然信任许子远,所以令他跟随其旁,实则为监督。
若非许攸先前行事还算是事出有因,他是万万不可能容忍此人乱抹黑长辈的名声的。
许攸略有些不耐,他与先前一样想要先敷衍过去,但这荀氏的小辈这次却紧抓不放,逼问他何时启程。
他有些恼怒。
诚然,他最初是想着要拉一支军队回援涉城,但在一切即将尘埃落定之际,他又有了新的想法。
他何必定要在这时候去涉城趟浑水呢?荀清恒比他想的更能守,这么些时日下来,涉城不见半点城破的迹象,只需再令他坚持几日,小半月的,他自可领着军队绕道从后去围剿高顺已然疲惫又躁动的大军。
“我尚
有计策,还需再等几日。”
他心安理得的说道。
他并不觉得愧疚,都是为了阿瞒的地盘着想,他不过是希望他的同伴多消磨敌人几分,好让他一举打尽敌人。
……或许他确实还有一些另外的想法。
荀缉握住了腰间剑柄。
实质上他并不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只是在长辈面前常常是谦逊温和的模样。
“涉城不好守,”他紧绷着脸,“许公莫非是有意令太尉陷于险地,还是不愿为丞相效力?”
许攸有种被戳破心事的恼怒,但随后又平复了。
“伯纠如何会这般想!”他惊讶的问道,“我与清恒相识多年,与阿……丞相更是多年故交,岂敢不尽心尽力!”
“这样吧!”他拍着年轻人的臂膀说道,“我借你两千兵马,令你为先锋回援涉城,待老夫处置好其余诸事便来寻你。”
荀缉在撕破脸皮和回去告状之中选择了妥协。
他确实没办法怎么样许攸,于是他只能一边寄信给邺城,一边领着那两千人先返回涉城。
那座孤城中逐渐又开始人心惶惶€€€€因为援军迟迟不至。
他们在想,是不是丞相放弃了这里,或是朝中准备先弃此城,更有甚者甚至觉得这是丞相在借此机会隐诛太尉。
你说不可能?
谁不知道那日丞相神色大变,甚至掷瓶砸伤了荀令君。
他们的关系早已不复从前了!
荀晏令人压下了城中的流言,举措格外的严苛,他不能让这些流言蜚语动摇军心。
涉城不是一座牢固的城池,高顺也不是一个平庸的将领。
以这样一座小城去抵御善战之敌,即使是他也感觉心力憔悴,但他甚至不确定许攸究竟会不会回援此处。
他想,他可能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本以为许攸必须得尽力而为,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无法确定了。
他不确定究竟是许子远出了岔子,还是他本就得了谁的暗示,要将他留在这里。
流言被按下以后第一次猛烈的爆发,只是这次却变了一种说法。
€€€€人皆言荀太尉已然叛曹。
街巷
之间甚至传得有模有样的。
荀清恒是北方打出来的名将,如何会被吕布麾下一副将就困了那么些时候?且他绑了那么多豪强,为何又不令他们的部曲来为涉城解围呢?他绑就绑了,怎么还杀人呢!他杀了那么多人!
他与吕布可是有旧交情的!
当荀晏走入议事厅时,那些文吏军士都悄然看向了他,他们的眼神中都不再像多日以前的信任与仰慕,转而变为了怀疑与犹豫。
荀晏望向他们,神色平静如以往,却只他一人知晓自己如今是无力的。
人言可畏,他无法清洗自己身上莫名出现的污名。
从理智上,他知道这可能是许攸做的。
那日曹操对兄长发怒并非人尽皆知,若是这些流言底下没有人推波助澜,他也是不信的。
可他又无法不去想,其后是否有人示意许攸这样做,这会不会是曹操的意思?
他照旧嘱咐了守城事宜,粮草物资的分配,堂上寂静无声,又似暗流涌动。
他说完以后,有军吏起身质问他援军何时能至。
他平和的与他说,遣人去了。
“太尉是否会弃城而走?”
“不会,”他答道,“我不会走。”
那士人嗤笑一声,“是有意投敌,故而不走乎?”
荀晏叹息摇头,结束了这场混乱的议事。
他离开以前,城门的守将匆匆而至,他说城门口有援军至,只主将负伤,目下生死不明。
荀晏与他去了北门,主将是个年轻郎君,援军也并非精兵悍将,不过是些临时的民夫武装。
那年轻人脸色惨白,躺在担架上,他流了那么多血,几乎将身下的地面染红,那几乎是一道贯穿伤。
荀晏看了他许久,许久没有说话。
直到他身旁亲从抓着他,在他耳边连声说话,他才逐渐听到了一些声音。
“主君,主君……”亲从的声音焦急却又小心翼翼,“如今非伤怀之时,当务之急还是€€€€”
“我知道。”
荀晏打断了他的话。
他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他自来是最害怕这副场面的,不论是看到兄长亲人,还是晚辈族人。
他看着旁人小心翼翼的将伤员抬走,这才迈了一步,却险些摔倒。
他捂住脸,掩住神色,几近呢喃一般说道:“若是伯纠有事……我再不敢见公达。”!
第219章
闷雷滚滚,倏而一道惊雷落下,扰了凡人清梦。
荀攸惊醒,他披上外衣,点了烛火。
帐外一片漆黑,夜中的军营寂静无声,连飞鸟与野兽都被驱逐。
冷汗未干,他弯腰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膝盖,想着还真是人老了,不比以往了。
所幸他尚可为家人再铺上一段路,思及此处,他不由想起后方那两位不叫人省心的叔父。
他摇了摇头,正欲回身,但见又是一道霹雳闪过,一瞬间将黑夜映照得宛如白昼。
这是快要下雨了。
或许得要去叫醒些人看看营中会不会被淹。
辕门外马蹄声响起,骑手连夜赶至,通过重重关卡后才入了大营,直奔丞相主帐而去。
一旁军帐中的军师祭酒似是也被惊醒,实际上他还没睡多久,这会一身凌乱的跑了出来,神色还是迷糊的。
“怎么了这是?”他问道,“公达?”
荀攸说道:“似有急报。”
主帐中方才点起烛火,丞相披着外袍坐起,神色沉凝,那一星半点的睡意早已不见踪影。
三更半夜的,数位军师被叫醒,不一会便三三两两的来了主帐,也不讲究规矩,纷纷随意落坐,看向了曹操。
“高顺领兵出太行,欲击邺城。”
曹操说道。
诸人一时半会甚至没反应过来,分明吕布军就在眼前,和个缩头乌龟似的死守壶关,怎会……
那封军报被传递给了几人手上,一时之间帐中气氛沉凝,诸人皆是沉思不语,许久之后才有人起身说话。
“邺城乃丞相腹地,今高顺谋取此地,窃以为不应冒此风险,当即刻返程。”
那人简洁明了说道。
曹操沉吟不语,目光扫过帐上几位他极其信重的谋士,最终落在了郭嘉身上。
“奉孝以为如何?”
他问道。
军师祭酒拱手一礼,只是他衣袍似是穿反了,但如今却也无人耻笑。
“嘉以为不当退兵,”他说道,“高顺既领精兵袭邺,壶关防守未必牢不可破,乃有虚张声势之处,吕布固守一月不出,是不能出,可急攻取
壶关。”
曹操同样不置一词,他又看向了荀攸。
“公达以为应当如何?”
荀攸抬眼,眼角余光瞥到郭嘉神色自若的坐下,又见曹操神色,他心下明了,陡然间竟是有些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