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之中,群雄并起,或是欲称王称霸,或是欲扬名天下,又或是欲扶汉室于将倾……
“因为文若选了丞相。”荀晏有气无力的给出了他很没有意义的答案。
在陈宫挑眉之前,他又慢吞吞补充道:“如袁绍、刘表、刘焉、袁术、陶谦……何人可扶起大厦?”
这一路上,多少路诸侯成为过往云烟。
陈宫沉默了一会,他说道:“你行事作风实则与曹操不同,令君亦是如此。”
“公台眼中,丞相是何作风?”
“他为人狡诈,残忍,”陈宫平静说道,“行事狠辣,狠绝,重法轻儒,治世严苛,他知你兄弟二人之处事,遂少有在你面前展露。”
“我知道。”
荀晏闭上眼睛说道。
他自然知道曹操狠毒的那一面,他会为了胜利不择手段,屠城、杀平民、抢物资……即使他劝说过,曹操也只是选择性采纳,而近年来犹甚。
“乱世用重典,我从未反对过,”他说道,“纵是依儒家之说法,人性有恶念,须以律法约束。”
“纵使他不再需要你了?”
陈宫有些尖刻的问道。
二人之间陡然沉默了下来,荀晏轻声的咳嗽起来。
半晌,陈宫起身拍了拍青年人瘦削的肩。
“且好生养病吧,”他叹道,“指不定还得靠你来救上党了。”
荀晏歪了歪头,不置可否。
他看到那眼熟的小兵缩在外头,见陈宫离去以后欢快的跑了进来。
“先生!”他说道,“你那日说要吃米糕,我前几日偷偷混进附近城里买了些。”
荀晏捧着凉透了以后有些发硬的米糕,暂且的忘却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阴沉了许久的心情陡然转晴了一些,他朝着那小孩笑了起来。
那小兵面色一红。
他想着,脸真的会影响他的感知。
这先生病成这样,笑起来还是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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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方的捷报传到前线去以后,丞相大喜,在攻城之余还客客气气的请了方才立下大功的许攸来前线,请为军师。
许攸其实不大乐意上什么前线,但曹操少有的客气的态度让他有些飘忽。
这种尊敬,客气的态度他已经多年没能见到了,纵使昔日在袁营,袁绍也不会这般礼遇他。
阿瞒的态度到位了,还令人暗示了为他请封侯的事情,他想着,壶关战事顺利,如今他去做这个军师,那不等于平白添个从功嘛!
于是他便同意了。
曹操自是喜不自胜,世上没有富裕的仗,但他还是令人取了炙肉,鱼脍,美酒来宴请许攸。
“若无子远,孤……孤何来今日!”
曹操抹去了两滴虚假的眼泪。
食物的香气萦绕在主帐内外,叫路过的兵士都不由得偷偷咽了口口水,匆匆走过。
许攸被他哄得一连饮了三杯,当即面色泛红,头脑有些发热了。
“丞相运筹帷幄,区区边地武夫,如何能敌也!”
他嚷嚷道。
两人一拍即合,忆苦思甜,从行走乱世之难谈到儿时稚嫩之举。
所幸今日之宴曹操并未请太多的人,其中有些性子耿直之人看不惯,当场便离席了,余下的人要么是恭维许攸,要么是自娱自乐,也算得上一片融洽。
“我与丞相乃总角之交,幼时便知丞相非寻常之人,当初你与本初去抢新娘,本初远不及丞相机敏!”
许攸哈哈笑道。
故人已逝,提及往事仍是不由
会心一笑。
曹操笑道:“逝者已逝,莫要编排他了!”
话虽如此,他语气中却也无责怪之意。
许攸不以为然,“本初远不及丞相啊!”
曹操一拍大腿,“哎!本初不善用人,可惜了可惜了……”
“若论用人,当属孟德啊!”许攸也一拍大腿,“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唯有孟德。”
“天下之智力……”曹操笑着,他回忆着说道,“我起兵时手下无才能之士,是文若带了颍川士人投奔于我,是清恒为我执起刀枪,征伐四方。”
“子远啊,你可知清恒在哪儿?”
那位丞相笑吟吟问道。
许攸没有听清楚,他努力睁着眼睛看着他的发小,这位大汉丞相仍然在笑,他的面容上是深深浅浅的皱纹,如同最平凡普通的老人,但他的眼眸又是那样的冰冷。
“什么?”
他含糊的问道。
“孤问你,清恒在哪儿?”
曹操耐心的重复了一遍。
堂上陡然寂静了下来,诸人皆是心惊,恨不得自己现在不在这儿。
许攸的酒突然醒了,还未等他说话,曹操便笑呵呵的,轻柔的按住了他的头。
那尊鎏金铜樽格外的华美,开口也格外的大,里面的酒水微热,泛着醇厚的酒香,先前曹操便是从这铜樽中亲自为他斟了一杯酒。
于是曹操一把将他的头按了下去。
醇美的酒水飞溅,酒气弥漫,湿了二人衣裳。
“子远啊,你可清醒些了?”
曹操关怀的问道。
许攸呛了好几口酒,那辛辣的液体让他整个人狼狈不堪,他微微颤抖着,是不解,也是愤怒。
他委屈且愤怒。
他难道还不够贴心吗?你曹操不就是想要除了荀氏一族吗?不然你又是折腾荀文若,又是折腾荀清恒的是做什么?他辛辛苦苦递了刀来,如今你却问我清恒在哪?
曹操又问:“清恒在哪?”
许攸呛咳着,他质问道:“咳……丞相何意?”
曹操又是笑呵呵的,一把将他的头又按进了那铜樽之中,这会许攸的脑门撞在了壁上,发出好大一声
嘭。
武夫年迈,手劲仍是常年驻守后方,吃喝玩乐的士人所不能比的,许攸完全无法挣扎。
“何意?”曹操笑道,“子远可是我的大功臣!自然是请子远一饮美酒!”
“子远素来喜欢自作聪明,这酒便叫作聪明酒吧!”
再次抬起头时,许攸开始挣扎,他嘶哑着喊道:“丞相!我击退了高顺!我守住了涉城!”
“嘭€€€€”
“我叫你守涉城,没叫你卖清恒!”
“嘭€€€€”
“我与文若如何?我与清恒如何?”
“嘭€€€€”
“与你这老贼€€€€”
“有何干系!”
酒水洒得到处都是,其中间或夹杂着些红的白的,许攸的脑门开了花,他呛了那么多酒,如今连声咳嗽都没有。
帐中寂静得没人敢大口呼吸。
曹操终于长长的,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他重新坐了下来,盯着许攸的身体看了许久。
“可惜了……可惜了孤的美酒……”
他呢喃道。
第221章
曹操总会在合适的时候,做出最符合利益的抉择,这一特质让他历经风雨,走到了现在的位置。
但在酒席上把许攸给开瓢了明显不属于这种特质。
事后郭嘉和他抱怨,说他动作太大了,许子远的脑花都要飞到他餐盘里来了。
“您本不该现在就杀他的。”
郭嘉说道。
他本该有更多的选择,隐诛、意外,乃至于他如何对荀晏的那种做法,让他无声无息的去世。
毕竟明面上,许攸仍然是守城有功的功臣。
曹操答道:“我想杀,便杀了。”
他自来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即使近年来他愈发多疑、冷情,他与他的盟友的关系也愈发岌岌可危……
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允许一个外人,一个愚蠢而不自知的外人来插手他与盟友之间的纠纷。
若是顺着许攸递的那把刀,他或许可以以荀晏战败为由发难,回头手起刀落,斩去荀氏在朝中的影响,夺去荀€€手上的权力,迫使他站在自己的队伍中……
但他还不愿意用这套对待敌人的刀法对准自己曾经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