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茫然张了张嘴,却见他二哥避开外人的目光,笑得恶劣中带着欣赏。
“阿弟勇气非凡,为
兄佩服,”他说道,“太尉此番必是牢记阿弟姓名。”
何晏陡然眼前一黑。
他突然想起那位美人兄台与他说的……他说他都够当他爹了……
他哪里会没有听闻过这位太尉的名声。
少年将军,剑术大家,颍川名士,转战四方……
他纵是不是三头六臂,那也得是魁梧健硕啊!
三头六臂的荀太尉撑着样子走了没多久便原形毕露了。
他扒拉着一旁的石狮子,好险没有一头栽下去。
虚汗几乎湿透了里衣,心跳完全紊乱,面色却愈发红润,看上去倒似是比平日里要气色好许多,衬着身上那身未脱下的妃色外袍愈发明艳。
他想起了多年以前的吕布,他想不大明白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喜欢给他穿红色。
何晏显然有些小心思,轻盈的绯色外衣制式不似男装,反而更近乎于妇人衣着,暗纹上的蝶翼展翅愈发。
身后有人轻轻扶了他一把,很有距离感的又收回了手。
“太尉可是身体不适?”
那郎君担忧般说道。
荀晏看了他一眼,并不惊讶自己被人认出来,毕竟都那般了,若是那些人都没有回过味来,那只能说曹丕每日和一些脑子不好的共舞。
“在下来自河东裴氏,裴徽裴文季,”那人自报家门,“少年时便仰慕太尉之姿,今有幸得见。”
荀晏忍着头疼想了想,他说道:“裴文行为汝兄?”
裴徽颔首,他回头看了一眼,似是不忿。
“何平叔实在荒唐,”他叹息道,“如此荒诞,此衣实为侮辱太尉。”
荀晏挑眉,裴徽欲言又止,还是说道:“妇人之服,岂非轻蔑,实在过分!”
荀晏心底啧了一身,他头也不疼了,硬是披着那身衣袍在裴徽面前转了一圈。
“我观之不似,”他似笑非笑说着,“莫非我有所不妥?”
裴徽一时失声。
确实没有不妥。
或者说无可挑剔。
那荀氏出身的太尉容色惯来苍白寡淡一些,却极为适合这般华服,衬得他平日温和无害的容色愈发€€丽锋锐。
不像穿着
妇人之服,倒像是那红袍的将军。
等在门外的侍从匆匆而来,荀晏收起了笑,只斜眼看了一眼呆住的裴家小子。
“不该说的话少说,”他说道,“不该管的事少管,与你兄长多学学。”
他大步离去,上了车之后才软倒了下来,忍不住断断续续的咳嗽起来。
驾车的车夫迟疑着问道:“主君可要叫张公来?”
“嗯,”荀晏阖眼应道,“去吧。”
五石散之事,确实得先知会老师一声。
旁人不知,他岂能不知这药的危害?
思及此处,他不由有些烦躁。
他不怎么与邺城世家来往,也不知这药流传得如何,但见曹丕宴席上都会用上五石散,大抵上流士族都不陌生这玩意了。
纵是要禁药,就怕这会也比较麻烦了。
他不可能一家家去搜查,也不可能阻止每一个有钱人把这玩意当壮.阳.药用。
他思来想去,又遣了人去探望荀衍的病。
只是未等到自己派去的人回来,反倒是荀攸听闻后跟着先来了。
大侄子平静的眼神落在了他的身上,眼中出现了一丝诧异。
荀晏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到现在都没脱了那身衣服,倒像是颇为喜爱。
他讪讪一笑,搓搓手有些别扭的拉开衣领。
“小叔父若是喜爱,”荀攸认真道,“我明日便令人送上几套来。”
“别,千万别,”荀晏求饶道,“公达莫要戏弄于我了。”
他想了想,还是从头到尾与荀攸讲了下这件事,隐去了一些过程,着重从医学上说了一下五石散的药性,强调了所谓的成瘾性。
荀攸若有所思听着,他虽未系统学过,但多年耳濡目染之下也略懂一二。
“岐黄之术我不如叔父,若真如叔父所言,理当……”他突然看见荀晏指尖不由自主的揪着衣摆,面色也红润得不似寻常,他转口质问道,“叔父用了那药?”
荀晏一顿,他声音顿时小了许多。
“喝了点酒,就喝了点酒。”
荀攸眉头越皱越紧,转而催促仆从唤张机前来。
“叔父既然知晓其中内里,如何能
用之?”他面有薄怒,“纵是不论其余,其催.情之效便有伤身体!”
他家小叔父的身体连情.事都得尽量避免,如何能用这种腌€€之物?
荀晏被骂得头都不敢抬,甚至全未想到大侄子会这般生气。
他怕荀攸气坏了身子,只得又€€着脸上前轻轻勾住大侄子的袖子,低声道歉。
“是我不是,当时心中有疑,又难以确认,一时糊涂才尝了一些,”他说道,“不过一口,碍不得事。”
他越描越黑,一着急便忍不住咳嗽。
荀攸最是心软,见状连忙上前抚背喂水,好不贴心。
荀晏悄咪咪的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却未想这会咳嗽愈发停不下来,反而越咳心口愈发憋闷,几乎呼吸都有些不畅。
他深喘几口气,喉间陡然涌上一股熟悉的腥甜味道。
他奋力推开了荀攸的手,拢在长袖下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半晌,他才缓缓摇了摇头。
“公达先回吧,”他低声说道,“我今日累了。”
荀攸自来是敏锐之人,何况眼前人状态之差已是少有,他岂能安心离去。
他上前扶住荀晏的肩膀,却见那青年突兀的转身,连帕子都未来得及取出,只用袖子掩着剧烈咳嗽了起来。
那绯衣确实是极美的,绸缎皆非凡物,绣样栩栩如生,那对蝴蝶随着袖摆的颤动栩栩如生,似是将要飞起一般。
转瞬之间荀攸似是看到了一片染开的血色,在眼前一闪而过。
荀晏将右手收在身后,心口憋闷终于微微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疲乏,叫他几乎没有精力再去应付其余,自然也未看到荀攸阴沉如水的神色。
“听闻叔父近来在家作书?”荀攸轻声问道,“我可能一观?”
荀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平日所思颇多,但大多粗陋,”他轻咳两声,“公达随意来取便是了。”
荀攸定定看着他,眼眸黑沉,在荀晏疑惑之前,他温声应是。
“叔父且好生休息,”他温和说道,“休若叔父并未恼怒,不过是近来略感风寒,稍有疏忽……其余诸事有我在。”
荀晏乖顺应是,有些倦怠的往后一靠,不再留人。
张机来时他已半睡半醒,只来得及嘱咐他今日留得晚些,他有些事欲与老师商议。
张机摸了他的脉象,想了想也只能略施针灸,疏散热力,他估摸着天色已晚,一时半会估计也醒不了,便准备去偏房暂且小憩片刻。
一把老骨头背着药箱天天紧张兮兮,换谁谁不心累?
他一出门又被人客客气气的拦了住,那老仆将他引去了一处。
那位素来老成持重的荀氏公达面上殊无笑意的看着他,张仲景心下一跳,心中只能叹息一声。
“我有事欲相问先生,”荀攸沉声道,“还请先生如实为我解惑。”!
第227章
荀攸待荀晏€€向是不同于寻常族人的。
荀氏的幺子生来就不大省心,七八个月的早产儿,荀攸抱到手上时轻飘飘又丑兮兮,哭声细弱无力。
他当年不过十来岁,几乎手脚都不知该放哪儿去,他僵硬的抱着这只小东西,连平日里老成的模样都丢了,显出了那份少年人的局促与不安。
所幸那幼儿乖巧,也不折腾,只抓着他的手指舔,哼哼唧唧的扒拉在他身上。
又过了一些日子,丑兮兮的小猴子长开了一些,变成了一只甜乎乎的小白团子。
荀攸觉得这个小东西比同龄人看上去要小上€€圈。
荀靖含糊其辞与他说道,这孩子生来带病,多纵容些便是。
他敏锐的察觉到叔慈公的言下之意,他不确定能不能带大这个孩子。
族中早夭的幼儿极多,纵是荀氏乃颍川名门,也有许多族人连药都买不起,更何况有些病无药可医。
但他仍然感到了€€些遗憾。
所幸这孩子还是顽强的长大了,度过了多病危险的幼儿期,荀狸奴进入了满地乱跑,无法无天的童年期,病情也似€€天比€€天好了起来,与寻常人相比不过是容易生病一些。
其后他忙着学业,忙着仕途,关系便淡了,后来听闻他生了场重病,他顺路来探望,再见时那孩子果真不认得他了。
他面上不显,心中却有些说不出的遗憾,又有些担忧这孩子会不会生得不大聪明,太过信赖他人。
他们分明不熟,但那孩子却极为依赖信任于他,总是不自知的撒娇。
可他确实抵抗不了这个孩子€€口€€个公达,€€张白白嫩嫩的小脸上却端着叔父的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