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晏松松按着腰间的剑,他说道:“陛下欲借我之手脱离曹公桎梏,怎知不是与虎谋皮?还是陛下太过信任我的品性?”
“卿欲何为?”
“迁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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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时节,天暗得比平日里要快,出宫的时候天色已然微微暗沉,也不知夜里会不会下雨。
荀晏胡乱从怀里扒拉了几颗药出来,想了想还是放了回去,省得老师又骂他乱吃药冲了药性。
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痛不已,他在车上闭目小憩,却也不敢真的睡去。
正如他与天子所说的,他并非儿戏。
夺下许都不过是第一步,曹操多年经营豫州,即使颍川也是他的老家,兄长也经营许都多年,他也是干不过曹操的,他不能留在豫州。
投奔刘基刘琦是无稽之谈,若是刘繇刘表在世,或可稍作考虑。
摒弃那些选项,心中便只余下了一个选择。
€€€€雒阳。
在此之前,他需要先搞定夏侯€€。
有些事情开始了就似是没有尽头了,他在走一条放在此时格外艰难的路,那是举世皆敌的路。
他小心翼翼这么多年,担心世家之患,担心权盛致使老板生疑,担心放手施为的后果,担心来担心去终究是落得个不尴不尬的地步。
今日是曹操令他劳军,那明日会不会就是曹操有意隐诛他们之中的谁。
他无从知晓,但他却欲再争一条路出来,是为家族之谋生,为心中之所求,也是为缓和隐藏在水底下愈演愈烈的内部矛盾。
轺车停在了太尉府前,荀晏扶着车辕站了好一会儿,还是荀谌匆匆赶来,他拎住了衣袍下腿都在打摆子的堂弟。
“你何必做得这么绝?”他压低声音斥道,“纵是董卓也没有一上来就剑履上殿的说法,你是想人人都道你是乱臣贼子吗!”
“友若多虑了,”荀晏攒了两分力气,他低声说道,“陛下怎会弃我?”
陛下既下诏了,便是彻底开罪了曹操,这番情景下,若是转头再向曹操,不仅是寒了仅剩的拥趸之心,也是绝了自己的路。
除了捏着鼻子跟着他跑路,他还有什么多的选择吗?
荀谌只觉格外心累。
他确实无从想到一向低调退让的堂弟掀桌后是这般不管不顾,可连文若都管不了他,他又从何去管?
“一切才开始,”他说道,“族中更是……你如何面对族中兄长啊!”
荀晏神思不属,心思却已不在荀谌所言上面,他附和了几句便忙着规划后续之事。
他能信任的人不多,却也有那么二三能人,而许都中更多的是早早就投效曹操的世家,他们在他拿出足够的筹码之前是不会做出抉择的。
他在府上坐定了还没有一刻,荀悦便上门来了。
大兄此行当然不是夸奖他多有能耐,相反,他上门便是怒斥一句€€€€
“荀清恒!尔欲谋反耶?”
那声音大得,荀晏感觉天花板都震了震,他揉了揉耳朵,心中却很是叹息。
他请荀悦落坐。
“我岂敢为太尉座上客?”荀悦冷笑道,“你连天子都不敬,何谈我这堂兄?”
“你若不满哪儿,上奏言明便是,何以如此?你这是胡闹!将家族置于何地?”
“我并非胡闹,”荀晏说道,“深思熟虑之后方行此事。”
他神色平静,竟是叫荀悦一时之间失语。
须臾,他的长兄怒气冲冲的一甩袖,勃然道:“我族中从未有过如此大逆不道的儿郎!”
荀晏起身,他长揖拜下。
“我自知所犯过错,待诸事将定,自请受罚。”
荀悦见他如此更是怒气上头,他确实难以理解,他无法理解幼弟为何会做出这个抉择,此事之后
,他的名声怎么办,他的前路又在何方?
他抄起手边玉带就要抽人,远远看到的侄子敏捷的翻过数道栏杆,奋力按住了他。
“大伯€€€€”荀闳大喊着,“大伯手下留情啊!小叔父体弱,挨不得!”
“他弱?我怎没看出哪里弱了?”
荀悦也急红了眼。
“闹儿,仲茂€€€€”荀晏开口道,“你先退下吧,此事与你无关。”
荀闳全当作没听着,一边疯狂暗示外边的仆从去把他爹荀谌拉过来劝架。
那仆从和傻了似的,半点没看到,荀闳急得探头,一时不慎一正当年的大小伙子就被自家武德充沛的大伯摁在了地上。
“大兄。”
倏而一道声音响起,微微沙哑,却陡然令诸人都停了下来。
荀€€站在门口处,他消瘦了许多,面上尚且有病色,但眼神却已是清明,他清冽冽的扫过几人,荀悦恢复了平日的姿态,荀闳不好意思的垂首站在一旁,最后他看向了荀晏。
荀晏垂下眼眸,他道:“阿兄来了。”
“嗯,来了,”荀€€说道,“不来怎知清恒竟有如此反骨。”
他转头看向了荀悦。
“仲豫兄……”
不必他多言,荀悦颔首,他恨恨瞪了眼荀晏,还是准备为二人留下谈话空间。
若说世间能有谁最管得住荀清恒,还得是荀€€。
荀晏长呼一口气,也不知是为大兄离去而松了口气,还是为荀€€的前来而提起了心。
他心下却仍然平静。
他这些时日又如何不是思虑许久,他总是一昧的退让,退让到无可再退的地步,他从来不是什么天生的领袖,但他这此必须站到最前边去,纵使是兄长打他骂他,他也不会变更主意。
荀€€确实奉劝不得,他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堂弟的想法,他准备将天子转移去雒阳。
荀晏曾在关中待了数年,根基尚存,北方又有吕布在……
若他真的事成,他恐怕成了第一个在曹操之后,抢了天子跑路的人。
他沉默了许久,问道:“你行此事,可是为了我?”
“阿兄是其一也,”荀晏低声道,“却非全部。”
“我今日反对,恐怕也无济于事。”
荀€€说道。
“是。”
荀晏踟蹰了一番,他说道:“我一意孤行,今有蔑视君主之罪,又叛明公,辱蔑门楣€€€€”
“不准!”荀€€倏而提声,他神色冷极了,“你纵是犯下多少错,也是我荀氏的子弟。”
“你若当真担心,不若想想……”
他似是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仍是说道,“不若想想今后该如何走。”
荀晏陡然心生欣喜。
他起身,未想鼻间陡然一片湿热,他唔了一声捂住了鼻子跌坐下去。
“没事没事,”他瓮声瓮气说道,“大概是上火了。”!
第234章
天刚蒙蒙亮,驰骋的战马已然踏起了飞尘,踩折了田里的秧苗。
乡人唯唯诺诺不敢言。
纵使过了这么些年的安生日子,人丁也兴旺了一些,但谁敢忘了那还未过去多少年的混战与大乱。
像是有什么大事悄然发生了。
连夜奔袭的士兵跑过乡野小径,越过泥泞山地,冲到了主将面前。
夏侯€€面色阴沉,当即问道:“如何?”
“先前线报俱为真也,太尉已反!”被点到的校尉飞快说道,“我观有一队骑兵,正向此方向而来,来者非善。”
夏侯€€沉沉吐出一口气。
早些时候听闻了许都惊变之事,他尚且勃然大怒,以为有人欲造谣生事,如今一路上却不得不信了。
那素来端方温和的荀君竟闷声不响狠狠刺了一刀,刺到了骨肉之中。
曹操都邺,而天子在许,是何道理?
盖因许昌四战之地,曹操料定各路诸侯皆对汉家心存忌惮,不敢强行动手,刻意将天子镇在边地,又留重兵把守。
而今却出了个荀清恒不管不顾对许都动了手。
没有时间细想,他立即下令诸营准备迎战。
狭路相逢,厮杀之后,魁梧的将军获胜却不自安。
他戎马半生,却从未与荀晏交手过,但他岂敢小觑这位在战绩赫赫的将军?
先前的交情已被他全然抛去,余下的唯有想着如何取胜,如何压制这场出乎意料的叛乱,又如何解救天子。
他虽驻守河南,却得曹操深信,托以后方,曹操外伐,他必要看住许都,也要看住天子。
“昨日至今日,这条道上伏兵众矣,”他与麾下将领商议着,“太尉不仅防备我等,更是掌握了我等动向。”
“沿路虽布伏兵,却只为阻拦所用,”麾下将领思忖着说道,“末将怀疑荀晏有挟持天子出奔之嫌。”
天下八分尽归曹操,他能跑哪去?
夏侯€€几l乎忍不住质问,他蓦的想起了什么。
那条曾经致使曹操大败而归的赤壁之战路线,沿途区域皆是灰色地带,归属不明,他若去荆州,岂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