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时坐不住了,虽知未必就是如此了,可这般猜想却叫他不得不起疑心。
“将军,将军,”幕僚小声提醒道,“当务之急乃是召集各方施压许昌,先救回陛下。”
夏侯€€颔首,只需再有几l日,他便能召集各部,孟德在淮南,若是得了消息也必然会十万火急赶回来……
只是他偏偏就怕的这几l日会出纰漏。
他思来想去,还是令人稍稍看着点荆州方向,他若是没有记错,那张文远与荀家还有姻亲关系呢!
思及此处,他愈发焦躁。
曹荀多年之间的联系与交情,岂是那般容易就断了去的?就说雒阳,雒阳民众识得荀郎的可比识得夏侯元让的多多了。
“清恒……孟德定是真逼疯了他了……”
他呢喃说着。
一旁的士兵连忙低下了头,装作没有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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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都太尉府上,军报与各类文书一一送到了外室,短短一刻里竟是堆积了厚厚一沓,皆是四处兵马动向。
不过一会便有玄衣小吏取了文书案牍送进内室。
内室并无什么稀奇的地方,不过是一病中郎君倚榻斜卧,乌发松松用木簪挽起,他执着文书,宽袖下露出一小截瘦削的腕骨。
玄衣吏轻轻将新送来的文书放在一旁的案上,还未离去便被人叫住了。
“元直,”荀晏抬眼,他微微支起了身,“我唤君前来,若只为差遣,岂非无礼?”
那玄衣吏眼眸清正,虽相貌平平,肤色微黑,细看之下却别有一番气度。
他顿了一会,方道:“太尉知夏侯元让,夏侯却未必知君,已在先手。”
“依君所见,下一步棋该如何走?”
那青年抿了一口茶水,唇色仍然泛着白。
徐庶仍是垂首说道:“庶不过一寒门士人,何来这等高见?”
荀晏心想着,先前没空管你,如今用人之时,定是不能叫你继续摸鱼下去了。
他再是不学无术,以前也曾听过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的典故,虽是后世加工居多,大抵是不实之谈,但这几l年他也是窥见了徐庶的性子一二。
标准的薪水小偷摸鱼怪。
这般说倒也不算合理,毕竟徐元直做事兢兢业业,办事牢靠,下得了基层,但他自归至手下后除却做事以外也是真的从不献策。
是不想卷入那些漩涡,还是因着一些什么呢?
徐庶见他不语,只能说道:“太尉不欲与其正面交锋。”
荀晏思忖片刻,从一旁的卷宗文书中挑了与夏侯军的战报与军事图递给徐庶。
“请元直教我。”
他情真意切的说道。
他生得一副温柔多情的脸,看人的时候显得格外清澈真诚,起码是叫徐庶瞳孔微缩了一瞬。
他没有多问,只是沉默的接过,谨慎的朱笔批注了起来,荀晏这才稍稍满意的收回了目光。
半晌,徐庶干巴巴开口道:“太尉此前并无执政之心,甚是可惜。”
“元直观我此举乃乱臣贼子乎?”
“并非,”徐庶答道,“庶以为……甚好。”
脑中的思路连成了一条线,他摊开舆图,笔峰似剑锋般指出了方向。
甚好。
他甚是欣赏这位太尉此前在雒阳的种种举措,也为他此后卷入曹刘纷争无力脱身而深深遗憾。
可若无揽政之心,又何以施政呢?
如今便是甚好。
荀晏将他的神色收入眼底,他心下微动了一瞬。
似乎从很久以前开始,总有些人觉得自己定是会反,陈宫、杨彪、吕布……
真到了今日,他心中却比想象的要平静许多。
“元让性情稳重,”他说道,“此战我不求其余,只要一个调虎离山。”
“我要雒阳。”
徐庶直视他,轻轻颔首。
内室再度恢复一片寂静,只有小吏来回行走搬动书简之声。
荀晏喘了一口气,仍是半倚了下去,头晕得有些坐不住,连拿笔的手都有些隐隐发抖,他确实不敢叫旁人看到他这副样子。
他放下笔,喊人把张机请来先。
张仲景进来后便一言不发直接把脉,眉头越皱越紧,他看向了一旁堆积的公文信件,神色中带上了不赞成。
“你与曹公如何,与陛下如何,
我无甚可讲的,但你若是日日如此,大抵是命不久矣了。”
他忍不住提道:“你家中的兄长当是能帮上一把。”
“不要。”
荀晏否决。
他不是信不过,而是不愿他们插手。
他希望这件事最终是荀清恒胁迫天子与荀氏族人迁往雒阳。
张机看他就像看一个无理取闹的疯子。
荀晏便软了声音说道:“胸闷胃疼。”
“你自找的。”
张机闷声说道,又去摸他身上,半晌却是面色凝重。
“胃疾有反复之兆,”他颇有些头疼,“你且躺下。”
他当然忘不掉这倒霉学生前些年胃疾严重的时候,隔三差五的呕血,半夜疼得睡不了,他掉了一大把头发给将将养得差不多。
内室的炭火燃得旺了些,隐隐带着草药清苦的味道,针灸毕后,张机一边收拾杂物,一边思索着新药方,冷不丁听那似是睡过去的病人唤了一声。
“老师,”那人问道,“你能保我多久?”
荀晏见他不答,又说道:“请老师务必保我两年以上。”
张机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他问道:“那你还准备瞒着令君多久?”
“请务必莫要告知他人,”荀晏慢慢说道,“恐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最早是因心中怯意,不敢告知,如今却是形势所迫,不能告知。
谁会跟着一个时日无多的疯子发疯呢?阿兄是最纵容他的,也是最不会允许他胡闹的。
张机甩袖离去。
荀晏攒了些力气,方才的昏昏欲睡已丝毫不见,他披着外衣坐起身,浑身乏力但憋闷疼痛却淡了下来。
倒是个应该睡觉的好时候。
他这才看到屏风后有团黑影。
“我竟不知你疯得这般厉害。”
那人从屏风后走出,面上阴沉得吓人。
“……四兄,”荀晏干巴巴说道,“来多久了?”
“张公为你针灸之时,我怕吵着你们便在此处站了会。”
荀谌发泄似的把文书往地上狠狠一砸,却又小心翼翼的避开的堂弟那片地方。
荀晏叹了口气,转瞬之间便整理好了心情。
“既是如此……”他慢吞吞说着,“友若可能为我取纸笔来?”
荀谌再如何惊怒,如今也只能对着自己发火。
他取了纸笔来,盯着堂弟左手握着右手手腕,下笔后字迹与平常无异,那是写给马超的信。
“马超此人心思颇多,羌胡之气浓,”他蓦的提道,“你今形势不明,他岂会贸然出手相助。”
荀晏笔下一顿,继而写下€€€€
君若不至,他日凉州再见。
墨迹晕染,笔力透纸,他陡然泄了力,右手微微颤抖着。
他扔下笔。
“事不过三,”他垂目轻咳着,“他会出兵的。”
总归是两次生擒的缘分。
“我并无大碍,”他与荀谌说道,“过两日就该动身了。”!
第235章
昨日夜里下了场秋雨,雨水冲得山道之间愈发泥泞,残枝断叶铺满了道,山石矗立在大路当中,一大清早的便有民工劳役一身疲惫的来修路。
淮南地震,灾害虽不严重,却致使民心惶惶,地龙翻身引起了山崩,把大路给封了。
曹操也只得留下来专心治理淮南诸县。
他开芍陂,治茄陂、七门、吴塘诸€€以灌溉稻田,淮南百姓见了都……绕路走。
愚蠢的淮南人。
曹操做出了评定。
或者说绝大多数的庶民都是愚蠢的,他们只能看到眼前的得失,却远远看不到长久的利益,可他们的命却又如蜉蝣一般,朝生夕死,哪儿看得到什么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