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芒几乎被桃乐丝扑到在地, 灼热的温度透过皮肤传递过来。
她发出的悲鸣声低沉沙哑,带着无尽的委屈,失去了过往的快乐, 躯壳里只留下一个在他€€乡受尽磨难和煎熬的游魂。
动物不会说话,但不意味着它€€们不会痛苦。
森芒的手指拂过桃乐丝粗糙的皮毛,她前后腿的毛皱巴巴的, 明显短了一截,那是被绳索绑过剧烈挣扎留下的痕迹, 她的身上隐隐还有初愈的伤口。
泪水在桃乐丝的眼眶中打转, 悲伤和喜悦的情绪就像交响曲冲刷着她的内心。
一个确切的结论在从森芒心中浮现,他€€僵直愣在原地。
桃乐丝是被捕的。
这些伤痕就是证据。
眼泪从桃乐丝眼眶落下。
森芒嗓音哽咽, 他€€的左胸痛得厉害, 好像不仅仅是左胸,他€€整个心脏整个胸口都在痛, 眼中的每一个细节被无限放大, 变成了一根根锋利的针,扎进他€€的心脏里。
桃乐丝是狼群中最信任人€€类的狼, 她对整个研究团队无尽包容,毫无保留。
但信任带来伤害。
这是森芒从未感€€受过的痛苦,这种从心灵而€€来的痛苦剧烈而€€长久,比曾经骨折摔伤、发热头痛还要痛苦,这种痛苦无法向人€€倾诉。
他€€觉得自己的呼吸被扼住,他€€再也看不到从山麓里流过的葡子江水,听不到山林中鸟叫蝉鸣的回声,被夏日阳光催甜的野果€€在污泥中腐烂。
*
在范崇以眼中,森芒在模仿了几声狼嗥后,迅速被站在后方的一只狼锁定。
不过须臾,那只狼扑了过来,将小小的森芒扑倒在地,黑色的鼻子嗅闻着人€€类的气息,狼的两只耳朵直立向前,锋利的爪子抵在校服上,骇人€€的獠牙离森芒的脸不到五厘米。
一切变成了怵目惊心的慢镜头,宛如€€噩梦降临。
就算是范崇以再怎么不喜欢森芒,也不希望对方被残忍对待。
时间变成了夺人€€命的刀,在森芒被扑倒的同€€时,背后的狼群后腿往下蹲,做出扑跳伏击的动作,前有头兵打前阵,后有群狼虎视眈眈,没有活路可言。
“有狼扑那男孩了!”观景台的游客尖叫。
“快来人€€啊!再迟点他€€就要没命了!”
“保安呢!工作人€€员呢!怎么还没来!”
范崇以的大脑已经宕机了,他€€奋力伸出手想要拦住那只面目可憎的狼,但骨折的腿让他€€被迫停在原地无法动弹,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接受噩运降临。
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紧接着,桃乐丝用€€她那粗糙的舌头不停地舔森芒的脸。
这是桃丽丝对森芒的重逢之吻。
“桃、桃乐丝……我€€也想你……”
森芒抱住桃乐丝,感€€受她粗糙的毛发和炙热的呼吸,桃乐丝的脑袋在他€€的身上拱来拱去,就像是见到久别重逢的朋友。
怎么能辜负这个朋友?
在人€€类对她兵刃相向之后,回赠的不是仇恨与利爪。
森芒喃喃道,“对不起……”
獠牙上恐怖的温度与粗糙舌苔骇人€€的触感€€,是桃乐丝的温柔与友谊。
森芒从地上坐了起来,翻腾起了自己的书包,他€€还记得今早他€€往里面塞了几个没吃完的馒头,在拉开拉链的瞬间,桃乐丝的鼻子迅速吸了吸。
毛茸茸的脑袋就朝他€€的背包凑来。
森芒从背包里拿出馒头,经过翻腾和被扑,原本白白胖胖圆圆的馒头被压得扁扁的,相貌半点不如€€当年森芒送给€€桃乐丝的那个馒头。
但桃乐丝依旧接受了他€€的礼物,就像接受那个当年的馒头一样。
她嗅了嗅,咬过馒头,骇人€€的獠牙半点没有伤害到森芒。
森芒坐着,手指温柔地摩挲着狼的后颈,引来了对方信任的呜呜声。
桃乐丝还是和以前一样,是一只嗜甜的狼。
周围的狼群似乎被桃乐丝的举动安抚了,眼中面对森芒的敌意消失了,再也没有龇牙咧嘴。它€€们半点没看受伤流血的范崇以,反而€€将森芒围成了一个圈。
舒适地蹲坐在他€€的身旁,傲慢地伸了伸懒腰,然后好奇地打量着这位新成员。
“森、森芒……!喂!”范崇以眼睁睁地看着狼群将森芒围住,好几只狼也凑上前去吃男孩手中的馒头,似乎忽略了他€€整个人€€。
范崇以不敢大声说话,刺激狼群,只能压低声音,“你快从那边出来,别离狼群那么近!”
“不用€€担心,我€€很安全。”
森芒回复道,心思完全没在范崇以身上,完全沉浸在给€€桃乐丝顺毛里,他€€的手摸过桃乐丝柔顺的皮毛,桃乐丝半趴着,抖了抖直立的耳朵。
他€€知道森芒胆大又特立独行,却不知道他€€能与众不同€€到这个程度!
与狼共舞算安全吗?站在暴风雨的悬崖边上算安全吗?他€€的小命可完全掌控在这些狼身上,谁敢信任这些喜怒无常的野兽?!
狼群好不容易被安抚下来,范崇以可不愿意再重现狼与人€€对峙的场景。
他€€蹲坐在原地,默默希望这些狼群将自己视为隐形。
一只小狼挤不进包围森芒的狼圈,它€€跳呀跳,怎么也抢不到美味的馒头。
随后它€€尝试看着范崇以,站在离他€€好几米外的地方用€€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范崇以不敢说话,只能假装看不见这只小狼。
他€€紧张得喉咙发紧,不小心咳了一下。
这只小狼吓得往后缩身,小跳了一步。它€€半抬着的尾巴紧紧夹住,一个急转身就跳回了妈妈身边。
岩石上的影子让狼山像鱼目般发灰,纠缠的藤蔓在其中划出了分界线,阴沉的天空在此刻显得又干又硬,云朵在其中像是萦绕的鬼魂。
观景台上的人€€群在议论纷纷,围观狼山的游客也越聚越多。
“那个男孩子好像会和狼群交流一样!狼群完全没有伤害他€€的意思!”
“能和动物交流,安抚动物,是什么牛逼的能力!”
“我€€天,狼群竟然把他€€围住了,是把他€€当成团体的一份子了吗?这也太€€神奇了!”
“我€€要拍到网上去,他€€是天生德鲁伊吧?!”
“血脉觉醒了属于是。”
无数手机镜头对准了狼山里两个人€€类的身影。
但大多数镜头瞄准的是被狼群围住的森芒,镜头里的他€€没有微笑,反而€€平静得有些难过。
男孩浑身都沾满灰,脑袋上沾着杂草碎,他€€无心理会,反而€€心无旁骛地为趴在他€€身边的狼梳毛,一只小狼费尽全力挤到他€€身边,试图趴到他€€的大腿上。
它€€的努力没成功,但这只不安分又胆大包天的小狼没有气馁,它€€故意跳到桃乐丝身上,企图挤掉桃乐丝的位置,惹得桃乐丝呼噜呼噜地呵斥。
小狼立刻假装倒下,蜷缩成一团,嘴里呜咽地哼着。
森芒依旧独宠桃乐丝,揉了揉撒娇捣乱的小狼便继续为桃乐丝梳毛。
那是一副宁静又亲密的画面,让人€€不忍心打扰。
忽然观景台上传来喊声,“工作人€€员来了!”
穿着动物园工作马甲的人€€急匆匆赶来了,他€€们紧皱眉头瞥了一眼损坏的栏杆,领头的队长立即大声疏散人€€群,“这里危险!请大家不要在这里聚集!”
他€€在接到通知时就已经立即准备装备,通知队员。
“维修和疏散群众交给€€你来处理。”他€€果€€断扭头对其中一名€€队员下达了指令,“剩下的人€€穿上防护服,跟我€€去救人€€。”
“小彭,麻醉带了吗?”他€€继续问道。
“带了。”队员点头。
“很好。”队长说,“尽量以不伤害动物的前提下救人€€,若遇上迫不得已的情况,一切以两位学生的生命安全为重,懂了吗!”
“懂了!”队员异口同€€声地说。
云阴沉沉地压下来,天气闷热,时不时吹来的风并没有缓解在场人€€焦躁的心,水泥砖头建成的狼山被冰冷的钢铁锁着。
队长拿出钥匙,解开了门锁,推开了狼山的门。
一声喇叭声吹响了,那是通常是饲养员入舍喂养打扫卫生的声音,大部分狼安静地停在原地盯着,剩下一两只原地绕了个圈犹豫了下选择听从本能,直奔着饲养槽去了。
所有游客都屏住了呼吸。
铁门嘎吱响了两声,工作人€€员全副武装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范崇以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在漫长的煎熬中他€€觉得自己终于等来了他€€人€€生中的曙光。
狼群因为这些陌生人€€的进入又更加警惕紧张起来。
尤其是桃乐丝,她从原本放松趴下的坐姿变成了蹲坐的姿势。她的双眼警惕地看向这些装备齐全的陌生人€€类,她已经进入了预备战斗的模式。
队长必须先营救那位伤势较重的同€€学,他€€尽量远离那群警惕的狼,走到范崇以面前,“你怎么样,同€€学?能站起来吗?”
范崇以终于遇到一个会关心自己伤势的人€€,吸了吸鼻子,几乎要泪如€€雨下,他€€哽塞道,“我€€、我€€的脚太€€痛了,走不起来了……”
队长将他€€整个扶了起来,将他€€放在另一个队员背部。
救护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随时会将他€€送进医院救治。
范崇以靠在工作人€€员的背部,他€€已经被解救出险境,他€€回头望了眼坐在狼群中的森芒。周围蹲坐的狼群几乎要将他€€小小的身影遮住。
对于范崇以来说,这是一场救援。
那对森芒来说呢?
队长心想,这个小孩的情况可比那个高中生复杂多了。
饲养员站在他€€的身边,企图唤走狼群,将它€€们引到吃饭的区域。喂食区已经添上了香气扑鼻的美食,就等着狼群进食了。
但情况并不像他€€们预料中发展。
只有少数几只狼抵挡不了美食的诱惑离开,更多狼是停在原地,对美食视若罔闻。
他€€们每靠近森芒一步,狼群眼中的警惕便多一分。
这些狼群将幼狼团团围住,组成保护圈,竟是将森芒也当做他€€们的幼崽对待。
虽然狼群现在不攻击那小孩,但今晚就会不攻击吗?或者€€说狼群愿意放那小孩走吗?
队长可不敢冒这风险,只能先劝服森芒,“小同€€学,那边很危险,不如€€过来叔叔这里,叔叔送你到安全的地方。”
桃乐丝是多么聪明的一只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