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色镜头 第29章

我觉得跟你认识的这段时间,是我逐渐明白的过程。我从第一天见你,我就想搞明白你,但等我搞明白,我发现这是我没办法承受的。

袁颂,我真心实意地觉得我妈欠你一个对不起。我可以替她说,但你大概不想要。你也欠我一个对不起,我现在也不想要了。扯平了,你就放过自己。

随信送你两张赛车看台票,选了最佳位置。其实很早就准备了,想等你生日送你,和你一起看,但是……

还是送你。

袁颂,天大的事,再去看一场赛车吧。

姜潮

信不长,但他断断续续花了很长时间才读完€€€€看到绿灯,先走吧,等等再看,没有人行道,等等再看,阳光太刺眼,等等再看。

他看几个字就感觉喘不上气,陈玉玲撕心裂肺的脸在眼前晃,姜潮红肿的眼睛也在眼前晃,然后又变成高中那个狭窄难闻的卫生间,他被人搡倒在地上,沾满脏污的鞋底践踏在他的脸颊上,再后来,消毒水味,他亲眼目睹医生将白色的床单罩住他妈妈惨白的脸。

等他看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无人海域的浅滩,裤腿没入水里,鞋完全湿透,但他没有再往更深处走。

因为他看到姜潮最后说。

袁颂,天大的事,再去看一场赛车吧。

作者有话说:

“和你一起看”,这次是和,不是带。

若能避开猛烈的欢喜,自然也不会有悲痛的来袭。€€€€《人间失格》

第39章 “别告诉你爸妈”

袁颂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么多人了。他挤在赛场看台上汗流浃背。

如姜潮所说,这里位置确实好,能够看到赛车手入场,这是一场表演赛,圈距并不大,也因此能很轻易地看到终点的位置,这意味着可以欣赏到最刺激的赛车冲刺和越线。

当最后一个赛车手进来的时候,袁颂觉得有点眼熟,但很快他戴好了头盔,把诸多视线隔绝在外。

比赛开始了。

马达的轰鸣声随着枪响陡然增大,赛车如箭矢一般发射出去,在赛道上疾驰。欢呼声,呐喊声,瞬间将袁颂淹没裹挟。

他看着这一切,血液会热,横幅会展到他眼前来,但心里好像还是很平静,他早就没有想去争一争的劲头,看到别人争也就当热闹看。

由于他身边的座位一直空着,位置又属实很好,中间有一个拿着气球的男孩走过来询问可不可以坐,他拒绝了,说这里有人。男孩只觉得奇怪,如果有的话谁会大半场都不来,买一张这么好的票,但他也不生气,反倒觉得袁颂看起来很孤独,走之前还将手里的蓝色气球送给他。

三圈过后,准备开始最后的冲刺。发动机滚烫,轮胎掀起热浪,高温下的空气漾起褶皱。

袁颂看到他觉得眼熟的那个赛车手驾驶着一辆红黑相间的赛车,一骑绝尘,把第二辆车远远甩在身后。

第四圈,排在第二的那辆奋起直追,两辆车只余下不大的差距。

第五圈,快到终点了!

突然那个赛车手将整个车身做了一个180度的高难度调转,车头完全朝向第二辆车的车头,在保持车距的同时,以倒退的方式冲过了终线。

袁颂蓦地站了起来。

这是车吻。

那个赛车手是来帮姜潮送信的那个人。也受委托,替姜潮给了他一个车吻。

在相机的快门声里,狂热的尖叫声中,在飞泻而下的彩带里,他好像看到机器猫撞上了高达,袁颂撞上了姜潮。

看到他的嘴唇贴上姜潮潮热的面颊,看到那天滚落进海洋的猩红落日,看到自己递出去的那支点燃的烟,也看到自己走上三楼的台阶,他看向坐在台阶上背单词的姜潮,他没有走过去,没再问你怎么没带家里的钥匙。

他只是走进306里去,关上了那道门。

最后一张照片,是袁颂站在曝晒的看台上,在充斥画面的无数兴奋而斑斓的笑脸里,握着那个蓝色的气球,泪流满面。

这是喻呈第一次见到潭淅勉哭。

可小柴抱的花束很快遮住了喻呈的视线,等花抵达潭淅勉手中,面孔重新露出来时,除了眼睛还有些红,看不出刚刚那样悲恸过。

程珏鼓起掌,林瀚森、冯千煜、小陈、菲菲大家都在鼓掌,喻呈也只好跟着鼓掌,他的相机很满,心脏很空,仿佛全世界就只有他不想庆祝,他知道袁颂不会再出现了,他被留在文昌的老街上,留在海边,就像七年前的他和潭淅勉,被留在仙林佳苑,留在师大二附中。

等回到老街封完最后一箱道具和设备,面对空荡荡的306,大家都有点无所适从,这时候秦薇张罗大家坐车,说晚上定了糟粕醋火锅庆祝。所有人这才如蒙大赦,热热闹闹上车,好像这时候不能安静,一安静下来就觉得空旷。

吃饭的时候大家在兴头上都喝了很多酒,也聊了很多之前没聊出来的事。比如菲菲是自学的化妆,她家里条件不好,家里人只想供弟弟,她高中没上完就自己出来打工了,洗过盘子,也当过美发学徒,后来就在网上自学化妆,慢慢的靠自己走到大城市去。

小陈说他小时候因为比同龄人矮,所以也被霸凌过,看到《杏仁》这个故事就很有感触,就想把它拍好,从文昌踩点,到最后一箱道具的装箱,全程都是他亲力亲为,他说着说着要哽咽,觉得很感谢当年的自己没有放弃,没有变成另一个袁颂,还说自己小孩都一岁了,很可爱,又给大家晒照片和视频,满屋子咿咿呀呀的婴儿学语。

喻呈忽然觉得每个人都跟表面看到的不一样了,都有自己的脆弱,自己的不愿示人,也有自己的骄傲,但奇怪的是,整整一个月他们都没有互相这么了解过,直到拍完,突然变成可以交心的朋友,好像袁颂和姜潮的故事让他们变得柔软。

于是喻呈也聊了南京,聊了拍过的那些照片,聊胶片,聊对艺术写真的理解,甚至在起哄声里聊潭淅勉的身材比例是不是他拍过的最黄金比例的模特,他喝了很多酒,没办法停止讲话,潭淅勉隔着一整个火锅的热气看着他€€€€他长至颈上的头发完全扎起来,脸颊很红,笑着的眼睛很亮,他极度亢奋,好像进入了一个非常特别的状态。

过了一会,他可能真的喝多了,在桌上静静趴了一会,可是没出一分钟,又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洗手间走去。

他洗了一把脸,对着镜子把有些散乱潮湿的头发重新绑到一起去,但可能是太醉了,动作不成型,第一次没成功。

突然镜面里走进另一个人,站到他身后。他迷迷蒙蒙地看着他,觉得不真实。

“给我吧。”潭淅勉说。

喻呈就顺从地松开手,他接过黑色的皮筋,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一点一点梳顺,再耐心地帮他拢住这些半长不短的发,一圈圈扎紧。

整个过程很安静,除了排气扇的嗡鸣,只剩下有点漏水的水龙头,有规律地发出水珠滴落在池底的声音。

这时候喻呈意识到,他刚刚说了很多话,只不过是为了掩盖一种失落,为了掩饰他最想和潭淅勉聊一聊的渴望。

喻呈摸了摸自己滚烫的双颊:“大家都很开心,很快出戏,可我好像还是一直忍不住去想这个开放的结局。你说,最后袁颂会怎么样?”

其实潭淅勉想过这个问题,第一次看完本子的时候就想过,他也问过程珏,可是程珏没有回答他。那时候他觉得这个人大概还是会去死的,可现在感觉又不一样。他也不知道是因为对故事的理解发生了变化,还是自己心软了。

但他想,拍都拍完了,这些情绪得留在后面,喻呈太感性,没必要。可现在喻呈看着他,眼睛红红的,脸也红红的,好像如果宣判了袁颂的死刑,他也就会死掉一样。潭淅勉只好说:“他可能会再试试活下去。我觉得姜潮救了他两次,他第一次想死的时候,是姜潮让他有了目标,第二次,是姜潮的信。”

喻呈没认同也没反驳,他只是继续问:“我挺好奇的,在看台上拍最后一场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那时候的潭淅勉完全变成了袁颂,没有人会质疑这一点。他的眼睛,他的头发,他的面孔,他的心脏,他用坏掉的那只手握着那只代表着轻盈、爱和美的彩色气球,和他本人的那种沉痛与灰霭对比出巨大的荒谬感,像极了欧亨利小说的最后一幕。麦琪得到了礼物,同时也失去了礼物。

潭淅勉默了两秒,他说:“我其实什么也没想。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大概在想,我终于完成了我的长恨歌。”

此时是梦境将醒,骗局将碎。喻呈听到外面不知从哪儿传来一曲梁祝,只觉得头晕目眩,身体撑住洗手台才堪堪站住。

皮筋终于走到最后一圈,收紧,潭淅勉的手指离开喻呈的头发,后退了一步:“难受?想吐吗?”

喻呈摇了摇头说:“还好,没事,就是头晕,感觉一闭眼就会断片。”

“不能喝就少喝一点。”

“我就是觉得这一切都太好了。”喻呈透过镜子凝视他,“是不是醉了以后,睡久一点,这些好的也能更久一点。”

潭淅勉在镜面里和他对视了一会,然后很轻地笑起来,似乎是今天第二次拿他没办法:“喻呈,回南京了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但别告诉你爸妈。”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又是可怜小狗和心软小潭

第40章 “我承认你的手好看”

在文昌的最后几天,喻呈说了很多的“好”。

“喻老师,给我留联系方式好不好?”

“好。”

“回去后期做出来以后发给你提提意见。”

“好。”

“到南京再一起聚!”

“好。”

喻呈面对和分别有关的一切问题都说“好”。但最高兴的还是潭淅勉说“回南京了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好。

这个最好。

潭淅勉因为有别的工作安排,和小柴要先飞上海。走之前两个人又做了几回。

好像有点数不清次数,喻呈就记得自己阳台上那盆西番莲已经长到很长,一直垂落到潭淅勉房间阳台的地面上。

他被潭淅勉从床上一直*到阳台,脸颊碾动着那株绿色的茎叶,碾出汁水。他不敢叫出声,他听到楼下冯千煜在阳台上抽烟打电话,一楼是小陈在把设备装车。他们只要抬起头,透过阳台布满植物的不高的围栏,就可以看到张着腿发抖,没穿衣服的喻老师。

在高潮来临的时刻,喻呈好像突然被*进另一个场景里去€€€€他跌进七八年前潭淅勉家的阳台里,那里有很多潭淅勉妈妈养植的绿萝,也是这种藤蔓蜿蜒的植物,他们背着大人,在那里做可耻的事。

他幻想自己仍然是年轻的身体,他们并没有错过七年之久。

潭淅勉飞去上海的两天后,喻呈抵达南京。回程时间给宋西婧报备过。

喻呈自从大学后就热衷出远门,摄影、旅行,宋西婧跟着一趟一趟担心,也不好说这打小乖巧的缘何突然变成另一个人,心里有点模糊的明白,但不敢讲,更无法劝,说到底,好像也没比喜欢男人更冒险的事,搭进去一生,除此一件,只要安全,都随他去。

落地后联系的时候她就说一会带着菜去仙林佳苑给他做饭。喻呈本想拒绝的,但宋西婧说,一个月不在,冰箱里什么都不能吃了,难道要喝西北风?

他知道宋西婧是想来示好,毕竟走之前他和喻翰景吵架,他肯定不乐意回家吃,送过来是最好的。喻呈也体谅,只好随便她。晚上见面的时候,宋西婧说他变黑了一点,但幸亏自己生的儿子天生丽质,倒也没有晒黑太多,然后又问拍摄的情况。喻呈捡了点有意思的说,没提潭淅勉。

“你小时候也去过文昌的,那时候你爸还在发射中心。我记得当时天气热,你懒得走路,你小舅舅就背着你。”

提到小舅舅,喻呈往嘴里扒饭,不知作何回应。他妈妈如今需要的大概率也不是安慰,只是想和有共同记忆的人聊聊天。小舅舅很好,值得频繁被回忆。

吃完饭,喻呈负责洗碗,宋西婧站在旁边聊天,突然走过来,用指尖摸了摸他脖颈上的一个点,奇怪地问:“这里怎么有个出血点似的。”

潭淅勉嘬的,淡得只剩这一点点。

其实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但因为这个是妈妈,妈妈总能看出来。

喻呈仓皇摸了一下脖颈,带水的手把领口都打湿了:“可能是蚊子咬的。”

宋西婧看着他,因为他从小就不会撒谎,表情很难自然。但宋西婧也觉得这是小事,磕着碰着都可能,何况本来海南那边蚊虫就多,也就没刨根问底,只是转身去卧室找清凉油。

喻呈突然想起背包还在床上,里面有拍到潭淅勉的相机,还有没用完的套。整个脊背都开始冒汗,他赶紧喊:“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好在宋西婧也没节外生枝,找到后径直回到厨房,用指甲挑起一点,给他点上。

味道很冲,喻呈不喜欢,躲了一下:“早过期了吧?”

宋西婧看了看包装,没看出所以然:“这东西有什么过期不过期的。”

喻呈笑着揶揄:“这么一盒从结婚抹到退休。比我年纪还大。现在也有一些驱蚊水很好用的,味道比这个好闻。”

“叫什么啊?”

“就晚上八点电视老播广告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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