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潭宁栩穿一套连衣裙和针织外套,看起来温暖柔和,尤其是不在病号服的笼罩下,整个人都显得有了活力和色彩。
三步跨上台阶,她打量喻呈:“你没带伞?”
喻呈头发半湿,不好意思地笑:“忘了。”
潭宁栩看这恋爱中人魂不守舍的情态,眼神意味深长,却没戳穿:“我票呢?”
喻呈伸手进口袋:“两张纸质,一张电子,我扫下码,你就跟着进。”
潭宁栩这回憋不住了,笑出声:“怎么?我票还跟你们两个不一样啊?你好偏心。”
喻呈抬眼,碰巧和潭淅勉对视,这人今天戴黑色口罩,着风衣,可就算只露出两只眼睛,也看得出微提的眉眼里还是那副慵懒又淡然的神情,一如他现在袖手旁观,眼里带笑,没打算帮他圆场。
他脸热,只好自己说:“没有不一样……只是你的票是……”
“我是后补的对不对?你本来就想约我哥,不带我。”
“我没有!”喻呈眼珠错动,慌乱。
时隔多年,被戳穿心事、跌了面子还是会发窘,会脸红。潭宁栩觉得喻呈可爱,又觉得从他身上似乎能窥得些故人的影子。
“开玩笑的啦。”她敛住笑容移开目光,踮脚往里看,大度地不跟他计较,“好啦,放我进去。”
嘀得一声,闸门开启,潭宁栩裙角带风地跑过去,生怕被夹住:“还是不喜欢过这个,总觉得时间不够。”
也许是服药的原因,又或是双向带来的躯体性症状,她对这种有时限的事情总是保持焦虑和心悸,似乎在做之前的很长时间就要开始心理建设,没办法像普通人一样游刃有余。
可是喻呈对她笑,又像那个人了。
他说:“慢一点,我还可以再刷嘛。”
进到里面,满目光影错落。每一张照片都配有文字,点击章节下面的按钮,会传出场景里的环境音与人声,雪白的墙面投上斑驳摇曳的蔚蓝的影,海浪声从音箱里传来,把人带回文昌炎热的午后。
这里的每一张照片喻呈确实都见过,更多出于他手,可与在电脑里看时很不一样,现在这种由静态的瞬间连接而成的故事性,这种将流动的时间凝固成永恒带来的震撼感,还是远远超出了预期。
等转到姜潮过生日那场的照片时,喻呈用身体挡住面前的展墙,把潭宁栩往另一个方向带,情急之下起了个话头:“之前一直没问,常苒阿姨在南京吗?”
“我妈啊,在深圳赚我的治疗费。这几年身体也不好,深圳更宜居些。然后我哥就说,你别操心啦,我妹我带着,然后我就跟他跑了。”
潭宁栩说完以后,才发现方向变化,又停下,眼神跃过喻呈肩膀:“这里不能看?”
喻呈正不知道要怎么说,潭淅勉接过话,口罩上方的眼睛带点笑:“他怕你接受不了我不穿衣服。”
潭宁栩:“……多虑了,喻呈,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人高中打球就有脱上衣的恶癖。”
可喻呈觉得,脱上衣,和连裤子都没穿好还是不大一样,但这时候潭宁栩已经走到他背后去了。
潭宁栩在放大的照片前歪头打量,喻呈莫名其妙有点紧张,他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身为模特被家人瞩目的经历,但感觉是很怪的,可潭淅勉看来毫不在意。
半晌潭宁栩啧了一声:“潭淅勉,我怎么感觉一点也不像你。”
潭淅勉斜乜她一眼:“哪里不像?”
“有点帅是怎么回事。”
本来就很帅啊。喻呈想。
潭淅勉已经猜到她的下一句话:“你是不是想说是喻呈拍得好。”
“不完全对。”潭宁栩眨眨眼,“我想说,原来喻呈拍得好是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
喻呈悄悄抬眸,他觉得潭淅勉大概率不会高兴,他既然不喜欢他表白,不喜欢稳定的恋爱关系,估计更不会喜欢别人开这种突破边界的玩笑。
但或许是今天潭宁栩开心,潭淅勉也跟着心情不错,下眼睑提了一下,并未提出异议。
喻呈松一口气,又自省自己太过紧张,好像在得知七年前的真相之后他变得愈发小心。他想潭淅勉需要一些时间,这些年他带着潭宁栩不容易,她受难的时候他离她最近,看得最切,潭淅勉也会怕会脆弱,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而他之前把爱说得太大声,他不想叫潭淅勉感觉这是一种威胁。
逛完一圈,花了一个半小时,潭宁栩去洗手间,潭淅勉和喻呈走出来立在檐下等。
戏里戏外,这个故事依旧带来余震,潭淅勉将口罩扯下来,点燃一根烟,直到吐出一口,心里那种烦闷的感受才缓解些许。
喻呈隔着湿漉漉的空气看他抽烟的侧脸,眉尾很倦,偏偏眼里带笑,又有点风流,好勾引人。于文昌时的亲密记忆在脑海里翻涌,要不是潭宁栩随时会出来,他又有点想上去亲他了。
正这样想着,潭淅勉突然抬头,喻呈来不及移开视线,冷不丁和人对视。潭淅勉眼瞧着这人耳根一点一点变成粉色,忍不住笑起来:“喻老师又在对着我想什么不好的事?”
喻呈结巴了一下:“我刚刚在门口的留言簿,看到有人写……”
“写……”他想,现在的女孩子怎么这么敢讲啊,“写袁颂看起来活很好……”
潭淅勉笑了:“所以你刚刚在那里奋笔疾书什么?”
好糟糕,竟然被看到了。
喻呈脸更红:“我在后面加了两个字……”
€€€€确实。
等潭宁栩一走出来,就感觉无数粉色泡泡在这两人间发酵,她眼神在人面孔上流连:“哇,我就不在两分钟,你们怎么像背着我亲嘴了。”
“……”
喻呈急于离开这尴尬境地,又考虑到潭宁栩大约口渴,他指着展馆对面的奶茶店,问:“你们要喝什么?我去买。”
潭宁栩立刻举手:“柠檬茶,三分甜!”
“要不要冰?”
“少冰吧,不冰不好喝。”
喻呈又看向潭淅勉,用眼神询问。
潭淅勉笑了一下,回看他,语气随意:“你点什么,我和你一样。”
简简单单一句话似有魔力,喻呈又觉心跳失速,连跨两级台阶冲进雨幕里,朝奶茶店奔去。
潭宁栩来不及递出的伞悬在空中,看向淋漓里愈来愈小的渐远背影,卫衣的帽绳甩在身后,运动鞋踏起水花,她转头望向潭淅勉:“真是魔怔了。有伞都不记得拿?”
又说:“你最好能珍惜。”
“我确实想过。”潭淅勉掸了下烟灰,好像短暂停顿才得出结论,“但好像和他谈不行。”
“怎么不行?”
“就是因为他是认真谈的,所以不行。”
这话听起来滑稽。难道不认真的,骗感情的,他就可以?但潭宁栩明白他的意思,这些年,她太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在畏惧失控。
潭宁栩说:“我觉得你本末倒置了。其实人活着是活拥有的那一刻,不是两手空空的漫长岁月。如果你都不去拥抱,那怎么算活过。”
潭淅勉隔着烟看她,眼神很古怪,似乎觉得从她这样一个病患嘴里说出这么通透又老神在在的一句话是件很奇怪的事。
潭宁栩伸手去接檐下落的雨,掌心濡湿:“你们都觉得我疯疯癫癫的,觉得我是想不开,其实也不是,我知道宋东凭没了,也知道错在我也好,不在我也好,未来还很长。
“我只是太想活在那一刻了。”她同情地看向潭淅勉,“而你却连这一刻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妹妹主桌预定
第63章 “喻老师,这么凶啊”
这一刻。哪一刻?
肯定不是国外。高中?勉强算。或者文昌,那张岌岌可危的床?抑或是凌晨的被告白的海滩,潋滟的海底世界,落入他房间的求吻的果实,又或者是埋进喻呈的身体里,潮湿的,滚烫的,舒服地令人吁气。
那些有关喻呈的,发光的、暖的、漂亮的、好的,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够。他往往不够投入。他总是想着后退。
手机震动一下,将潭淅勉的思绪折断。但他闭眼小憩,懒得低头去看。
上海秋雨连绵,其实就快下高速了,刹那间雨势加大,车辆只能缓行。
“Pedro,总公司那边来电话。”副座上的小柴突然转过身,捂着手机的麦克风小声说,“两个月后,有一个时尚杂志‘沙漠系列’的拍摄项目。”
沙漠啊。新疆还是宁夏。
“哪里?”
“阿尤恩。”
这可远了。
“档期空着吗?”
由于《杏仁》的大爆,他这些天辗转南京和上海接下不少平面代言,档期也一下变得紧张。
“我看过,可以调开。而且这个项目收益比较可观。”
潭淅勉终于睁开眼,低头扭转自己指骨间的装饰戒,语气平稳,似乎怎样都接受:“公司的安排我能说不?”
想到他签约时一签八年的卖身契,小柴撇撇嘴:“确实。”
于是回过头举起手机回了句OK,继续展开聊些旁的细节。
雨水和人声混杂出某种嗡鸣,后面有车在按喇叭,尖锐地划开苍绿色的静默植被。
潭淅勉垂眸,点亮手机看刚刚那条微信。
-橙:到上海了吗?我刚刚带潭宁栩出来玩,拍了好多照片,她挺好的,你别担心。
往常这时候是牵不起他什么离愁别绪的,可此时的他难以避免地想到,倘若喻呈知道这个消息,大概会是什么表情。
从上海返南京,因为下大雨改坐火车,喻呈主动要求来接站。
他剪了头发,没剪得太短,还是保留了文艺的气质,只是扎不起来,可是半长不短的反而更遮眼。潭淅勉看到他反复用手指将刘海往上梳,碎发再缓慢地一缕一缕落下来,垂到眼睑上。
“新发型?”潭淅勉总是不吝夸赞的,“好看啊,很衬你。”
被一个专业模特称赞,就算只是他随口给出的,也依然会让人感觉是非常高的评价,尤其是当他这样笑笑地看着你的时候,就算是特别熟悉的人也很容易被他这张脸蛊惑。
同样被蛊惑的还有喻呈。他被说得不好意思起来,笑的时候略带腼腆,但仍然很兴奋。之后同他聊这一星期的见闻,比如终于找回一点感觉,拍出了一组很不错的客片,还有因为《杏仁》他接到了一些其他公司抛来的橄榄枝。
类似的事在以前也时有发生,那时候喻呈觉得乏善可陈,不过就是起起落落的生活。但是自从潭淅勉回来以后好像不一样,他好像恢复了表达欲,可以说很多话,也陡然生出许多好奇心。
一切都很好,直到上车的时候,潭淅勉同他讲了阿尤恩的工作安排。
喻呈点火挂挡的手顿了一下,脸上强撑的笑意还在:“阿尤恩?是不是很远,在非洲?”
“是啊。很热,也没什么东西吃。”潭淅勉装作很苦恼。
“拍摄期多久?”
“三个月吧。”
喻呈观察潭淅勉的表情,发现对方也在观察他,他的脑袋短暂地空了一下,半晌才继续问:“那小栩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