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喻呈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赶忙把目光移开,去看自己的脚尖,“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有点后怕,一路上想了很多最坏的结果,现在还感觉像在做梦……”
潭淅勉笑得有点无奈了,明明受到惊吓的是他,为什么喻呈看上去比他还害怕似的。
“放首歌听好不好?用我的手机。”
喻呈就去床头柜上拿他的手机,打开音乐软件,歌单随机播放,第一首就是《暧昧》。王菲真的很会表达暧昧,她的嗓音一出来就将他们置身于一个轻慢不明的氛围里,浑身都放松。她唱着“茶没有喝光早变酸,从来未热恋已失恋”……
潭淅勉跟着哼了声旋律,这才继续说:“现在让我听听你都想了什么最坏的结果?”
喻呈踌躇了一会,觉得说出来很不吉利。
“前面都是担心,直到跑到海滩上,那时候才发现最糟糕的事是,我不是你的男朋友,也不是你的家人,我连你的……都领不回去。”
潭淅勉明白省略掉的是什么,莫名被这句话触动了一下。突然觉得好像为了这件事,和喻呈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可以。如果一定要一个人来领自己的骨灰,常苒年纪大了受不了,潭宁栩也不指望,她照顾好自己就可以,其他的朋友更怪,没处到这地步,更不叫人放心,翻来覆去想过,好像没有别人,只能是喻呈。
挺荒谬的吧,太儿戏。
但偏偏这一刻又很明晰。潭淅勉自己也被自己吓了一跳。他看到喻呈的嘴唇开开合合,开始听不到声音,走神。
又听到歌声里“爱或情借来填一晚,终须都归还,无谓多贪。徘徊在似苦又甜之间,望不穿暧昧的眼……”
他打断了他,拍拍自己身边:“喻老师,你坐过来。”
喻呈脱掉鞋爬上去,潭淅勉抬起头枕到他大腿上,又嫌不够亲昵,往腿根处再挪动了下。
“现在呢,感觉有没有好一点?”
刚刚急于倾诉的慌乱情绪好像瞬间烟消云散,在暧昧难言的歌声里喻呈心头一跳,轻轻“嗯”了声,低头看潭淅勉低垂的眼睫,暗忖怎么这么长。
这之后房间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渺而缓的旋律,潭淅勉重新闭上眼睡觉。一开始睡不着,头痛,后来变成耳膜失压,像在水里,一点一点下沉,迷迷糊糊间感觉到喻呈在轻抚他的头发,把他送入睡眠里去。
或许是因为体力透支,潭淅勉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喻呈背着他走过公寓门前那个很长很长的上坡,月亮皎洁,像一盏白炽灯,把人照出单薄的影,喻呈走得很慢,突然雀跃地叫他看脚下。
“我的影子,是不是很像长翅膀的鸟?”
潭淅勉看向地面,因为喻呈背着他,又裹着御寒的杂色毛毯,手臂看起来确实很宽,继而听到他说:“那我伸开手臂是不是就可以飞啦。”
他倏地踩实在地上,一抬头,发现月色茫茫,四处找不见喻呈。
渺渺然,一根羽毛落下来,视线移过去,向远处飞去一只夜莺。
他觉得这好像是之前一场梦魇的复现。他满头大汗,去追那只夜莺,他想在它飞入玫瑰花丛前拦住它。
终于,他追到一座花园里,在玫瑰花枝上他看到了那只鸟。
手里凭空多出面包屑,他引它下来,它歪着脑袋看他,不来。又变出甘露,还是不来。
他焦急地问:“你要怎么才肯下来?”
它说:“我要玫瑰开花。”
他又问:“玫瑰怎样才能开花?”
“我要吟唱,把尖刺刺进胸膛。”
他着急地说:“为什么要为了别人这样做,你可以为自己吟唱的。”
夜莺好像无法理解。小而圆的眼睛亮亮的,黑黑的:“既然你需要玫瑰,我就应该这样做的。”
潭淅勉说:“我不需要。我不再需要玫瑰了。”
夜莺还是歪着脑袋:“那你怎么去追自己的爱人呢?你的爱人说想要冬天的一枝玫瑰。”
潭淅勉伸出手,要它站到自己的掌心来,他突然想听听它的答案。
“如果我要追的爱人是你呢,你要什么?”
“我只想要你的真心。”夜莺快乐地扇动翅膀,“你是唯一不带牢笼来见我的人。你已经很好了,你不需要做任何事。”
潭淅勉一直觉得自己懦弱、脆弱,他要自由,不要一切稳定的,随波逐流、玩世不恭,伤害过很多真心,可是它和他说,你已经很好,不需要做任何事。潭淅勉觉得眼睛很热,好像没办法说出话来。
可夜莺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它说:“你不用感到抱歉。你走向自由,而我走向你,都是各自的选择。”
夜莺看着他:“如果你实在没办法给我你的真心的话,我只要你听我唱一首歌。”
“只要听一首歌?”
“只要听一首歌。”
“唱完后会怎么样?”
“我大概会死掉。”
潭淅勉想说,那不要唱了,他不想听。不想听它热烈的表白、美好的内心,不想看着它消失。
可是夜莺不等他回答,就开始了它的啾鸣,音色婉转而明亮,它反反复复地唱,玫瑰丛林随风送来植物的馨香。
潭淅勉的心脏跳动很快,他不知道怎么让夜莺停止,又担心它随时会停止。月亮爬上高空,夜莺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他的手腕发酸,手指颤抖,他快要捧不住它。
他感觉他应当说点什么,如果再不说就来不及。
滴答,滴答,滴答。
“我给你!我可以给你……”
这句话就在嘴边,要破口而出了!
叮€€€€
歌声倏地消失了。
四周空茫寂静,再定睛看那只夜莺,眼前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猛地醒转过来。
原来是厨房的烤面包机在响,将他拉回现实。喻呈做早餐的声音叮呤咣啷,潭淅勉满身大汗地躺在那里,汲取着那些声音里的生机,平复着失速的心跳。
他依稀记得自己刚刚做了一个怎样的梦,那种绵长的拥塞感还在,想要倾诉的欲望还在,可偏偏怎么也想不起在清醒之前他要说出口的到底是什么。
随手划开手机,先看到日期,5月2日。
距离他离开阿尤恩还有最后一星期。
这趟从塔尔法亚回来以后,喻呈觉得潭淅勉变得和以前不大一样。
他不再提要他回去这样的话,有时候他们会一起驱车去更远的市场挑选新鲜的鱿鱼,有时候会一起陪阿奇玩球,孩子还太小,似乎还不大理解失去父亲这件事。
但对于一个阿拉伯家庭来说,失去男人等同于失去经济来源,几乎是一场灭顶之灾,所以潭淅勉偶尔会将新买的肉禽鲜鱼作为阿奇赢得游戏的奖赏,让阿奇带回家去。
“好了。你赢了。”潭淅勉和小孩一样背靠沙发,舒展双腿坐在地上,故意把弹珠打偏,“和你妈妈说,这是你赢来的,知道吗?”
等阿奇拿着牛肉离开,喻呈说:“这招用过了,下一次又得换新把戏,不然他会看出来的。”
潭淅勉揉了揉眉心,把路过的狗子薅过来揉了一把,然后闭上眼仰躺在沙发上:“下次再想下次的嘛,喻老师,不要提前焦虑。”
夕阳透过窗栅在他的面孔上投下橙暗交错的斜影,喻呈觉得为了保护小朋友自尊而绞尽脑汁的潭淅勉,此时看起来很温柔。
喻呈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来垂眸观察他,因为仰首的原因,颈项被拉得很长,喉结愈发突出,深色的皮肤一直延伸进领口开得很低的衬衣衣领里,他的眼神定在那里,就在这时潭淅勉突然睁眼了,对上喻呈向下探索的目光,缓慢又懒散地笑了一下:“喻老师,你真的很坏……”
喻呈有点尴尬,垂首用嘴唇把他的嘴堵住了。
他们接了一个漫长的吻,因为姿势的问题,很难深入,仅仅局限于舌尖的触探,却亲出了一种无关xing欲的青涩的悸动。也不知道接吻的时候喻呈在想什么,过了一会,他突然抬起脸气喘吁吁地说:“下次可以用骰子啊,你不是很会用骰子变魔术,阿奇应该看不出来……”
“……”
“你怎么不专心啊。”潭淅勉眯起眼睛。
喻呈把问题抛回去:“难道你每次都专心吗?”
潭淅勉笑了,同他坦白:“我也没有……我好像会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我会想你的舌头很软,亲起来有点甜,会想你的上颚很硬,又想自己的是不是也这么硬……”
“有时候还会想,你有没有偷偷睁眼,然后为了确认这件事,自己也会睁眼。”
喻呈有点发窘:“然后呢?你有什么发现?”
“说实话,喻老师,接吻的时候睁眼,人会离得非常近……”潭淅勉说,“你们搞摄影应该最清楚,特别近之后,就会变形……”
喻呈手指扣着沙发:“所以我丑到你了?”
潭淅勉笑得别过脸去:“我可没有这么说。”
喻呈捧住他的下巴,让他正视自己:“所以我丑不丑?”
“不丑。”潭淅勉忍着笑,但语气难掩笑意,“很帅。”
“那你今天呢?”
“今天什么?”
喻呈紧张地吞咽了一下:“今天有没有喜欢我?”
想到每日一枝的倒计时玫瑰,潭淅勉脸上的笑意缓慢消失,那一抹橙色的夕阳也随之消失殆尽,喻呈失落地想,大概还是自己不愿听到的答案。
栩小姐又跑回来,潭淅勉拿起牛肉干喂它,好像注意力被完全转移走了。“还差一点点。”可是他忽然回答。
好怪。和上次是一样的答案,又好像不太一样。
“一点点?”
“就是比一点再少一点。”
潭淅勉看到喻呈眼睛一亮,从沙发上站起来,高兴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这一点少在哪里?”
“还是不知道。”潭淅勉笑着摇头。
喻呈有点着急:“怎么又是不知道?”
真不知道。潭淅勉想,可能是今天喻呈的头发翘得刚刚好,可能是他今天又心软一点,突然不想叫人失望,也可能是刚刚接的那个吻。但是他说。
“可能你今天丑得比较可爱。”
“你喜欢可爱的?”喻呈清了清嗓子,“那我也可以试着夹一下……”
潭淅勉花了两秒判断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失笑道:“喻老师,能不能正常点?”
无所谓。正常的、不正常的,丑的、漂亮的,反正他说他可爱。
喻呈一点也不生气,兴奋地想立刻做点儿什么,当即宣布:“那为了庆祝这个伟大的时刻,晚上请你去帕拉多酒店吃饭!”
潭淅勉觉得他冲动得很好玩:“阿尤恩最贵的酒店吃饭可不便宜,你看看现在回中国的机票有多贵,还有没有钱吃?”
喻呈正有点沮丧,潭淅勉继续说道:“不过可以有不花钱的项目,晚上去不去看沙漠电影?”
第71章 “你是我第一口可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