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星见我[星际] 第216章

那动静肯定存在于设计图的解说里,因为上千节点被间歇拨动之后发出的单调声音,为世界呈现的竟是一首宏大的交响曲。

他能听全那首交响曲,就像他能想象到人要怎样在这里行走,在这里,在战场的边缘,他置身于一片曾经远离战场的乐土,风势卷着尘土涂过高塔与小巷,不再明亮的广告牌被吹得摇晃。

雷廷注视它。他试图像少年时那样在心中倒数:三、二、一。

‘轰!!’

广告牌在街头砸出一道深坑,裂片崩得到处都是,一枚弹簧飞向雷廷,要从他左眼中穿过,却在一米外停在半空中,又突然融化成水,砸在地上变成一点发亮的银色。

融化,而不是蒸发或分子层面的裂解。他变得虚弱了。雷廷心里明白。无论是心灵还是力量,他都比两小时前虚弱得多。

他不是没经历过这种虚弱,早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或者还是个学生的时候,他就已经无数次因无力而喘息,眼睁睁看自己拒绝接受的事实发生。

承认自己也是个会疲惫的人,这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正如生与死€€€€‘死亡’,雷廷想,他不可抑止的想到了这个词汇。

他在童年时就明白人终有一死,或早或晚,或今日或明日,亦或者未来不曾有人得以预料的某一刻。

但雷廷从未想过,他会在这样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天,身处这样饱受战火摧残的地方,以这样非人的形态,再次想到‘死亡’。

地上弹簧化成的一点银色已经蒙上焦黄灰烬,这颗星球肯定被化学武器命中€€€€或者误伤过,因为那些焦黄色正在以一种摧枯拉朽的态势腐蚀周边所有金属。

这附近有个遮阳棚,雷廷坐了进去。即使对一道没有身体的灵思化身而言,‘坐下’只是一种对生命的演绎,更有甚者,他自己其实就是那个该被遮的‘阳’。

如今,属于‘阳星’的无人舰队完全停摆,而现状在雷廷精神中无声明晰。

他隐瞒了所有人,一意孤行的执行一个计划,二十年来他一直在这么做:

在‘上一次’,‘环世界’成了一片废墟……它是怎么成为废墟的?因为黑洞武器的发射。

他知道必须有人阻止这一切,而他曾经用四百年时间读懂了它的原理,正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现在他成功开始倒转它,不出意外的话,在‘不动’的保障下,‘阳星’不会失败,他的成功也不是个选择题,那只是时间问题。

而另外一些问题呢……比如异魔?比如‘科密斯特’?

好吧,异魔的君王正在和‘火酒’互相消磨,它们同出一源,冲突的发生也是个必然,但‘火酒’这一次不必再因其它原因而逝去了……大概。

而‘科密斯特’,不就是他解决第一个问题的方案吗?

好吧,那玩意儿其实并不是唯一的方案,但它是最快的,也是对银河整体拖累最小的。它甚至能创造一些价值,能源或者技术,亦或者能源技术。

乱七八糟的思绪从雷廷脑海中流过。他为自己离谱的思维而微笑,笑容流于表面,很快在火焰中消却。

接下来,银河要面对的大问题还有两个,一是异魔这类‘银星’求生计划的负面产物,二是可能存在的‘卡利甘’文明针对‘诸星’的概念武器二次冲击。

像‘卡利甘’那样的文明,会轻易放过自己的目标吗?

不可能的。

虽然在‘上一次’,银核区域战争开始后不久,一切就都结束了,雷廷被固定在一个状态下无法移动,周边也并没有什么能再被摧毁一次的东西……所以他并不知道,那样的冲击波会不会再来一次。

他只能猜想它的确存在。虽然不存在更好。

雷廷想。

他的思维转动速度太快了,这一切信息的通过只是一瞬间,他甚至同时掌握了整颗行星目前的状态,大到正在裂变的星核,小到一粒翻滚的灰尘。

而这样的思考,完全就是被动发生的。

他并没有去主动思考这一切,但长达二十五年的全功率信息处理,让他已经养成了一种可怕惯性。

只要他还清醒,他就必须思考点什么,即便他刻意放空自己,想让自己好过一点,也时刻会有无数思绪在他的精神体之中流过。

他不能让自己成为一片真空。即使他向往那样的未来。

……向往。

雷廷倏然惊醒。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向往虚无,在痛苦、压抑、悲伤、绝望与近乎无限的指责中,那指责有外来的,也有他心中自发的。

他意识到问题所在之处了,极端理性的思维并没有让他把一切推向最完美的状态,因为感性的缺失让他难以照顾到所有人。即使完美一词本就是个伪命题,他还是心生愧疚。

这是否算得上一种傲慢?一种认定自己做得到一切的傲慢?

雷廷不知道。他不想知道。他什么都不想知道,他只想坐在这儿。

他不想去帮一把‘火酒’,即使对方需要帮助,那场战斗也非常重要。

他不想去见一见伊文海勒,即使只要想到这个名字,他内心深处就能升起一丝微小的安宁。

他甚至也不怎么想再延展自己的感知范围,因此他收回了这玩意儿,它没必要再扩张下去了,虽然战争仍在继续,但他要做的事已经做了个差不多。

就这样吧。他想。他不想再关心任何东西了,至少现在如此。

遮阳棚下,金焰浮动的身影肩背有些塌陷,不再如往常那样挺拔。

他决定停留在这里,直到未来迫使他有所行动为止,无论这样的行为是不是一个错误,也无论他是不是曾经犯了很多错,未来还将把它们延续下去。

他很累。

他想休息一下了。

第251章

伊文海勒从一片星空跳进另一片,低头拍了拍胸前闪烁一丝蓝光的护具。

‘XIV001’,这玩意儿确实好用。如果有量产可能,他会在执行任何任务时给他的战士配备一套。

金发男人抬起头。

他眼中映出两道宏大的荧蓝光环,那是星门‘长安-罗马’,在战争期间,以它为首的部分大型星门一直承担着链接联邦内部通路的重大责任。

不知为何,伊文海勒总觉得这一幕有点熟悉……但想想他也不是第一次经过它了,他就很快将这点念头抛去了脑后。

此刻,他身上闪烁着一丝金光,那是属于‘阳星’的颜色。

虽然之前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但这次,金色光华中散逸着细碎星尘,它们被金光染上色彩,却依然清晰地保持着它们自己的形状。

至于原因……

伊文海勒抬手虚握。

星光在他指间流动,变幻无定,其间显现出几乎所有他曾体会过的力量。

《银河超能战争》的游戏里都做出了‘星流可以使用他人力量’的角色特性,而‘星流’本人对此毫无意见……这是为什么?

那当然是因为,他本来就能同化并拟似他人的能量€€€€就像同化物质那样。

S级的能量系超能者,这名头可不是闹着玩的。

论对能量的精确控制,即便‘阳星’在前,伊文海勒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他完全做得到将一整颗行星转化为他的星尘能量,然后把它切分开来重现于世。

这一切达成的速度不会慢过一小时,但主观调整可以精确到其上生物的每一根毛发。至于更精细的信息,他会将它临时记录在那一整个能量团里,重现时只需要能量自动执行程序就行了。

现在,他自然也可以轻易变化出‘阳星’的力量来,只是他对‘不动’这一属性的模拟程度不高,更适合只使用‘金属操纵’。

其实正常来说,他都不应该能模拟‘不动’,因为变化与伪装才是他的本质。但此前他趋近破碎时,雷廷拆下其自身灵思的一部分,修补弥合了他。这让他的灵思如今同样坚实至极,具备了理解‘不动’的基础条件。

每次想起这个事实,伊文海勒心中都会猛地一抽……旋即拳头就是一硬。

忍不住了。给那家伙一拳的冲动要忍不住了。

他真是上辈子造了孽,才和那么一个一意孤行的混球玩意儿纠缠在一起……还有了一个孩子!!

€€€€也不知道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想起那个孩子,伊文海勒有片刻失神。随即他突身飞入星门架构,他在路上侧身避过几片太空垃圾,它们大多是飞船残破的碎片和漂流陨石,看得出来,有些来自苦寒之地,有些来自商贸星球。

他落进链接两片星空的伟大造物里。

刚才伊文海勒避让陨石,这会儿宽阔的模块化方形平台又自行避让了他,两旁银灰色钢铁巨柱反映一丝流光,他清晰从中看到自己的模样:黑衣金发的瘦高男人,迅捷有力,轻盈优雅,即使身穿最简单的衣服,也像是披着最华丽的礼服。

这身影曾是他敌人的噩梦,现在他归来,就像一把解剖刀从群星中归来。

银河众生从来都在一场漫长的病变中活着,伊文海勒曾以为自己能是那个切除肿瘤的人,后来他以为自己错了。

最终,黑金身影坠入一片空间,那里头林立整洁的老式计算机阵列,每一台的核心里都装着一台小型维生罐,它们小到只能装下管线与人类大脑,因为它们只需要维护一颗大脑。

“你好,‘星流’。”‘万年’的合成音响起,机械而富有韵律,“他们向你提出问题:来到这里,有何诉求?”

“我要去一趟银核。”伊文海勒说,“‘阳星’正在那里战斗,我的战友与孩子也是,我必须去找到他们。

“‘灵之底’的环境变动太大,我无法进行穿梭。”

“他们注意到你模拟了‘阳星’的力量。而且,你配备了猎户旋臂人类联邦目前的最高科技。”‘万年’说,“你准备尝试进行空间转移?”

伊文海勒点头。

“是的,但银核肯定同样变化巨大,我以前记得的条件都不再作数。虽然我可以通过物质,但……”他指了指自己胸前那一道蓝光:“这个不行,一旦穿梭失误,它的物质载体很可能卡在什么东西里头。”

“您的谨慎是正确的,这的确值得担忧。且不说它的价值重大,这样一件与空间相关的工具损坏,也可能引起时空紊乱。”

‘万年’认可了伊文海勒在这关键时刻选择求稳的做法。

“但是,全银河的异魔、星空巨兽与憎恶生物都在涌向银核方向,我方感知到强烈的超能波动发生在那里。您如果贸然行动,必然遭遇危险。”

“放在我二十岁的时候,如果有人明知我是谁还告诫我‘前方危险’,我会认为他们在羞辱我。”伊文海勒微微点头,“但我知道你们在关心我,谢了。请帮我开路吧。”

“……”

‘万年’有片刻的沉默,伊文海勒知道,这一刻,它内部会进行一场足以写出百万字的讨论,无数数据往来其中,其间内容引经据典,精彩绝伦。

最终,‘万年’道:“好吧,如果您执意如此。”

“万分感谢。”伊文海勒道。

“不必客气。”‘万年’道,它表示了它内里那些人€€€€那些‘值班人员’的想法:“您是个关键人物,从来如此。”

伊文海勒不想领受这谬赞,他不认同这句话,真正的‘key man’不是他,他从二十岁以后就明白了这一点。

但他更不想因此而多费口舌,于是:“我该做些什么?”他问。

一台陈旧无人机来到他身边,管线整洁外露,上了崭新的橙白荧光涂料。

“跟着它走。”‘万年’说。

很快,伊文海勒来到一堵墙前。他拍了拍它,并没有听见什么回响,但感知告诉他,那里头最深的一层表面是平整水泥,而联邦早在三百年前就彻底淘汰了这种原始建筑材料。

引路的无人机降落,上头发出‘万年’的声音。

“请准备应对危险。”它贴心提示,“即将为您展现的是‘长安’与‘罗马’之间的夹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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