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一画被称为国内浮雕油画的代表作,至今国内都没有作品能超越,作为《晨曦》的创作者,您之后会继续往浮雕油画方面发展,创作出其他浮雕油画的作品吗?”
……
江宜清站在台上,有条不紊地一一回答了记者的提问,他身上那身纯黑的手工西装在灯光的衬托下闪着细碎的光,胸前小巧精致的领针亦熠熠闪光。
傅致衍坐在台下,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台上从容不迫地应对着记者的江宜清身上,他感到自豪不已,江宜清才华横溢,值得起所有人的赞誉。
他想,他哥原本就该这般耀眼夺目。
第45章 “哥,你吓死我了”
立冬过后,A市的温度就下降了不少,平宣路监狱里更是格外湿冷,江宜清在狱警的带领下在探监室里见到了赵承越。
那日拍卖会结束以后赵承越就被移交给了警方,他害死许老的作案动机明确,证据确凿,案子在法院审理过后就判定了他是故意杀人罪,赵承越对此不服上诉,但法院驳回了他的上诉,刑事判决书下来以后他就被收押到了平宣路监狱。
探监室里没开灯,只有些许阳光从狭窄的窗户里透了出来,赵承越戴着手铐,他穿着蓝白色的囚衣,在狱警的注视下坐到了探监室的椅子上,像是被外面的阳光刺激到,赵承越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江宜清。
在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谁之后,他慢慢地直起了腰,像是在维护自己的最后一丝骄傲与尊严。
但即使是这样,也掩盖不了他这段时间在监狱中的憔悴和颓败。
赵承越端坐着,他隔着探监室的隔音玻璃,拿起了话机。
一片沉默中,赵承越动了动唇,却是过了许久才出声:“江宜清,你来干什么?”
赵承越沙哑的声音透过听筒在耳边响起,江宜清注视着他,缓声道:“我来给你看一些东西。”
“看什么,看笑话吗?”赵承越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你赢了,江宜清,现在你是人人称赞的大画家,而我只是在监狱里被人唾弃的阶下囚,笑话看够了,你可以走了,我不想听见你的声音,也不想看见你。”
他说着就要挂断话机,江宜清在他挂电话之前说:“七年前,老师原本就想让你去M国艺术大学留学的。”
赵承越将原本已经拿离的话机听筒又放回了耳边,他立时反驳道:“怎么可能?!总共只有一个去留学的机会,无论我怎么央求,老师都铁石心肠,不同意把机会给我。”
“他就是偏心你,江宜清。”
他的话里满是对江宜清和许丰阳的谴责,仿佛他才是那个遭遇不公待遇的受害者。
“M国艺术大学的交换生项目要求至少曾获得过全国美术作品展的银奖及以上,或者更高级别的奖项,你没有获得过这样的奖项,原本就没有申请的资格,但是老师替你给他在M国艺术大学相熟的教授写了推荐信。”
江宜清把手上许丰阳的那份推荐信和另外几张纸叠在一起交给狱警,狱警在检查过后便将这些递到了赵承越手上。
“有了这封推荐信,即使你不完全符合要求,也可以参加M国艺术大学校内的考试,获得去留学的机会。”江宜清缓声道:“老师也很希望你可以有更好的发展,他已经尽力为你做了所有他能做的事了,只是推荐信要走流程,他还没来得及寄出去,就因为你故意引起他心脏病发作而去世了。”
满满一页的英文推荐信,下面不仅有许丰阳的签名,还有A市美术学院官方的印章。
信里许丰阳言辞恳切,字字句句都是在夸赞赵承越的绘画功底扎实,努力上进,以及对M国艺术大学的向往。
许丰阳肯定了赵承越的努力,表达了自己对他的赞赏,同时也拉下脸来恳请多年的好友能否给赵承越一个去留学的机会。
赵承越粗略地看完,便情绪激动地说:“这不是老师写的!这一定是你伪造的!江宜清,你想让我产生愧疚是不是?原本就是他偏心你,是你们对不起我!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我有什么错!”
“什么是属于你的?”江宜清说:“是去M国留学的机会属于你,还是《晨曦》属于你?”
“那是老师没有让我画那幅要挂在学校图书馆的画”,赵承越突然站起来,他的手“砰”地一声砸在桌子上,声音陡然拔高,“不然我一定会比你画得更好!”
“你如果真的有这样的自信,就不会冒名顶替我的画。”江宜清一双眼睛平静地注视着他,“况且就因为这个所以你要害死老师吗?”
“因为你的那些贪念和私心,你在明知道他花粉过敏会引发心率失常的情况下故意给他送花,赵承越,你总是觉得教授偏心我、看不上你,可如果他真的像你想的那样看不上你,又怎么会资助你这么多年,在退休了还收你做学生,又专门为了你去给M国艺术大学写推荐信?”
赵承越因为行为失态而被狱警强压着肩膀坐了下去,他瞪着眼看江宜清,“什么资助?”
“你在上高中的时候申请过一个A市美院的公益助学基金会。”江宜清不是在问赵承越,而是在陈述这件事:“每年这个基金会都会给你资助一笔钱,这笔钱涵盖了你的学费和日常生活开支。”
“从高中到你大学毕业,每学期都没有间断。”江宜清对他说:“那个通过基金会匿名资助你的人,就是老师。”
“师娘告诉我,从你上高中起,每一次你在绘画上拿奖或者取得了成就,老师都会为你感到骄傲。”
赵承越面上僵硬,“怎、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江宜清敲了敲玻璃,示意赵承越看他手上的纸,“老师这些年里对你所有的资助证明都在这里。”
赵承越低下头,他翻动着纸的速度越来越快,手上也不自觉地发颤,即使他再不愿意承认,可是这些资助证明中,资助者清清楚楚地写了许丰阳的名字,而收款人就是他。
赵承越出身农村,自小就家境贫寒,街坊四邻都觉得读书无用,画画则更是没有任何意义。
人在温饱都难以维持的时候,兴趣爱好就变成了无稽之谈,只有他的母亲不这么觉得。
他的母亲省吃俭用,供他读书,用那一些微薄的薪水供他去上绘画班,但在赵承越上高中后,家里就开始入不敷出,绘画班根本无以为继。
赵承越不甘心,却只能选择了放弃,直到一个月后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尝试着申请了A市美院的公益助学基金会,他的生活才得以继续,他才有了机会去系统性地学习绘画技巧。
可他从来都不知道,那个资助他的人就是许丰阳。
探监会话室的内外都寂静无声,许久赵承越才嗫嚅着唇说:“为什么?!”
像是在问为什么江宜清要给他看这些,亦或是在问许丰阳为什么要资助他却从来没有和他说起过这些。
江宜清没再同他多说些什么,“我只是觉得我应该将这些告诉你。”
探监时间即将结束,赵承越突然情绪失控地站了起来,发出质问的怒吼:“为什么?!”
尖锐的声音刺激着鼓膜,江宜清挂断话机,隔绝了一切赵承越的声音。
赵承越的动作太大,以至于狱警都快按不住他,江宜清看到他的嘴唇上下碰动,他在说:“江宜清,为什么你七年前没有死?”
江宜清收回视线,甚至都没有再看他一眼,他走进光里,将赵承越留在了没有阳光照入的地方。
外面时阴时晴,傅致衍在江宜清出来后陪着他去了花店,江宜清挑了一束新鲜的白菊。
墓园建在山上,刚下过一场雨,地上潮湿泥泞,江宜清爬上阶梯的时候脚下打滑,险些从阶梯上摔下去,幸而傅致衍就走在他身侧,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江宜清在快要到最顶上的时候停了下来,他走到绿木掩映的小道上,在其中一块墓碑前放下了手中的花。
他在刻着许丰阳名字和生卒年月的墓碑前蹲下,用指腹将落在墓碑上的灰尘与水迹抹去,反复多次擦拭干净后才缓缓道:“老师,我来看您了。”
江宜清慢慢跪坐下来,身子向着墓碑前倾,是一个依赖亲昵的姿势,他开口,像是在和许丰阳闲话家常,“我给您带了学校后街口的桃酥,是您最爱吃的那家。”
“我去看过师娘了,她的眼睛不太好,小衍帮她联系了最好的眼科医院,下个月我们会带她去做手术,我以后每周都会去看她的,您不用担心。”
“我今天去找了赵承越,我不想让他到现在还误解您,所以我将您当时给他写的推荐信和这么多年里您资助他的证明都给他看了。”
“七年前您资助过的其他学生现在很多都已经长大成人了,我会以您的名义继续A市美院的公益助学基金会,资助那些有绘画天赋却生活贫困的学生,还有那个您之前就想要修建的福利院,前几天审批文件已经出来了,过段时间就可以开始动工了……”
墓园空旷,江宜清在许丰阳的墓前跪坐了整个下午,快到傍晚的时候下起了雨,傅致衍始终在他身旁,他没有催江宜清,只是在起风的时候将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到了江宜清身上,又在一旁给他打伞。
从午后到天色昏暗,江宜清喃喃地和许丰阳说了许久的话,最后他声音哽咽着说:“老师,对不起……”
江宜清有时候会想,如果他没有穿越,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赵承越不会有机会在《晨曦》上署名,老师也不会因为赵承越想要将这件事瞒天过海而去世。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得于事无补了。
墓园里原本人就不多,开始下雨后来祭拜的人便陆续走了,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墓园里亮起昏黄的灯,快要到闭园的时间,工作人员来催促他们,江宜清动了动僵硬的身子,准备起来。
跪坐的时间太久,双腿疼痛发麻,江宜清手撑在地上,极缓极缓地站起来,却感觉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悸,眼前也是控制不住的眩晕。
心脏搏动加速,像是受到外物撞击一般,在一瞬间的停顿后往下沉,这种陌生的不适感让江宜清眼前发黑,意识陷入恍惚,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模糊成了凌乱闪烁的光斑。
裹着湿气的冷风从衣领处灌入,江宜清意识微弱,冷得打颤,过了许久才感知到傅致衍覆在他手上的温度,傅致衍的声音很急切,对江宜清而言却像是隔着玻璃罩子,听不明确。
“……哥!”傅致衍轻轻晃他肩膀,又唤了他好几声,江宜清才微喘着气定定地看着他。
见江宜清终于有了点反应,傅致衍紧绷的精神松懈下来,他紧紧地将江宜清揽在怀里,“你刚刚突然脸色发白,额头上也都是冷汗,好像差点就要晕过去了,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哥,你真的吓死我了……”
傅致衍仿佛心有余悸般,说话时尾音都在发颤。
心脏处依旧传来密集的钝痛,连小腹也在隐隐作痛,但江宜清不想让傅致衍担心,他缓缓地摇头,将下巴搁在傅致衍的肩膀上。
Alpha的腺体上有淡淡的薄荷味,江宜清本能地想要汲取他的信息素,傅致衍的信息素像是有安定作用一般,让江宜清心悸感都减缓了一些。
他把额头抵在傅致衍的肩上,过了会儿才微仰着头闷声说:“小衍,我想妈妈了。”
傅致衍轻拍着江宜清的背,他的吻落在江宜清的唇上,带着安抚性,“好,我们明天去看她。”
第46章 “小衍,它会动了”
从墓园回来的那天晚上江宜清就发烧了。
刚回傅宅的时候江宜清只是有些手脚无力,他想着自己可能是在山上吹了风又淋到了点雨所以感冒了。
晚饭他就没吃多少,吃完饭身上就开始一阵阵地发冷,但他还是去了三楼的画室画画。
《晨曦》被赵承越冒名顶替的事情真相大白之后,江宜清就受到了美术界前所未有的关注,他受邀加入了全国美术家协会,这段时间他接受了一些杂志和电视台的采访,也开始为自己个人画作的巡回画展做准备。
画展要用到的画数量不在少数,但他的画大多是在他穿越前画的,对其他人而言那些已经是七年前的作品了,江宜清想以浮雕油画作为出展画作的主体,就必然要多画几幅。
但浮雕油画难度大、耗时久,画起来极费精力,江宜清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也只完成了两幅小幅油画。
他在画板前坐下,继续完成面前这幅刚铺完底色的浮雕油画,外面在下着雨,雨滴声有规律地落在窗户上,江宜清在这样幽静的环境中一笔一笔地给油画上色。
每次沉浸在绘画中时,江宜清总会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绘画的作品上,画着画着却忽然感觉到自己肚子里被猛地一戳,江宜清手上的画笔因为腹中的动静而顿住,旋即反应过来是肚子里的孩子在动。
他将画笔放在一旁,用手覆在小腹上,小腹上温温热热的,因为孩子的动作而有一些轻微的触动,像是一条小鱼正在冒泡。
江宜清觉得很惊奇,腹中的孩子已经快有四个多月了,这是它第一次动,也是江宜清第一次有了腹中正在孕育着一个小生命的实感。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件事分享给傅致衍,但很快又冷静下来。
江宜清知道傅致衍一直都没有相信他穿越的事情,也不相信这个孩子是自己的,只是从傅致衍上一次易感期之后,他们谁都没有提过这件事,像是在粉饰太平一样,就好像只要不提,这样的平静就不会被打破。
江宜清又坐回了画凳上,一直到孩子没再动了才怅然若失地放下手,拿起画笔继续画。
他觉得冷,关了窗开了空调还是冷,头也是昏昏沉沉的,他又画了半个多小时,实在撑不住了才回了房间,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半夜傅致衍处理完公司的事情,同往常一样轻手轻脚地洗漱好,在江宜清身边躺下,习惯性地把他抱进怀里,才发觉江宜清浑身滚烫。
傅致衍一下子就慌了神,他用手触上自己的额头,又摸了摸江宜清的,Omega额上温度高得异常。
傅致衍的手带着微凉,江宜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他蹙着眉,有些茫然。
“哥,你发烧了,”傅致衍眼中掩不住的担忧,“我给你拿点药吃好不好?”
江宜清烧得厉害,反应不过来傅致衍在说什么,过了许久才理解出他的话,他控制不住地咳嗽,咳得胸腔都发疼,傅致衍把他扶起来,拍着江宜清的背帮他顺气,又在他的腰后垫了个抱枕。
江宜清靠在床头,他微弱地喘息着,艰难开口:“不要、不要吃药。”
“吃药会影响到孩子。”
高烧让头脑昏沉,江宜清像是忘了傅致衍还没有相信孩子是他的,他本能地想让傅致衍摸一摸他们的孩子,于是牵着傅致衍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小腹上,带着些欣喜,“小衍,它会动了。”
Omega的小腹微微隆起,白皙圆润,随着他的呼吸而轻轻起伏,傅致衍覆在上面的手却僵硬不已。
江宜清原本就因为高烧而身上发烫,Alpha的掌心温凉,像是沙漠中的一汪清泉,让他感到舒适,可不过片刻,傅致衍就抽开了自己的手,江宜清手上空落落的,只觉得心里也仿佛空了一块,说不出的失落,他张了张唇,想同傅致衍说些什么,但还是没开口。
傅致衍迫使自己错开眼,有些手足无措,“我、我去找找有没有退烧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