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寸蛋糕,平平常常的大小,白奶油上用红果酱写了个“生日快乐”,造型简单,倒也可爱,吹完蜡烛,寿星最大,两手拿着塑料刀子,池一诺特认真地开始切蛋糕。
还是没掌握好力度,切多了,放碟子上放的时候都得歪着,侧面的戚风胚子露出来,夹层里的黄桃粒多得往下掉。
“生日快乐呀,”陈向阳拍拍手,“……哎呀,忘记给你唱歌了,还有许愿!”
池一诺豪爽地一挥胳膊,先打了个嗝儿:“我偷偷许过啦!”
池野用手去捏了下脸蛋,嘟起来个油亮的小嘴巴,又顺手在鼻尖上擦了点奶油。
“大哥烦人!”
池一诺也跟着往池野脸上抹了点奶油,没舍得,就一指头那么多。
“佟佟哥哥,”她把切好的蛋糕递过去,“这块多!”
是真的多,好大一块呢。
小孩吃这玩意,都喜欢先捡着奶油吃,佟怀青捧的这块也同样,厚厚一层。
他笑了笑:“谢谢你,祝你生日快乐。”
池一诺切蛋糕上瘾,分好后拉她二哥的手,俩小孩一块出去给邻居送点,小镇有午眠的习惯,再晚点的话,大家就都睡着,来不及啦。
桌上的碗筷已经收拾差不多了,池野擦完手出来:“吃不下就放着。”
“没事,”佟怀青小口吃着,“很甜。”
头顶的小吊扇呼呼地转,挂壁的钟表响着走针声,外面起了点小风,屋门开着,柔柔地吹着檐下挂着的一串风铃。
晃出了悦耳的轻扬。
佟怀青心里泛起点很淡的难过。
没有身处金碧辉煌的音乐厅,也不是被手持相机的镁光灯包围,面前不是精致的鱼子酱和黑松露,戚风胚子烤的稍微有点干,奶油又太甜,水果是浸过糖水的罐头里取的,但佟怀青还是慢慢地,把这块蛋糕吃完了。
为了分享一个小女孩的快乐。
不是嫉妒,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小羡慕。
原来被爱意围绕着长大的孩子,是这样的。
洗干净的葡萄端上来,新鲜的,还挂着水珠,池野也不嫌酸,又叼着个葡萄藤。
佟怀青笑了下:“谢谢。”
没有人会爱我。
他这样想着,把葡萄捏在手里,又放回桌子上。
午后人就容易倦怠,只想舒舒服服地瘫,佟怀青坐的姿势还很规矩,双手搁在膝上,安静地交叠。
池野撇开眼,不自觉地嚼了下发涩的葡萄藤,咬断了,自己想笑,感觉佟怀青这人矛盾得很,挺有意思,比他哥们新娶的小媳妇都矫情,不闹腾的时候倒也乖,估计是蜜罐子里长大的,养得这么金贵。
老天爷净偏心呢。
都被日光照着,怎么自己晒得黑,这人则还粉粉白白。
似乎世间万物都在爱他,给那垂下的睫毛染上金灿。
俩孩子出去送蛋糕的时间有点长,池野搓了把脸,站起来要出去找呢,就传来动静了。
陈向阳叫了声:“哥,闫爷爷来啦。”
闫爷爷在前面那排小院子住着,退休好长时间了,老婆前年走的,他眼睛也不大好了,很少出来走动。
平日里街坊邻居都互相帮着,给拎桶油送点水果啥的,他儿女三番五次来接,老人都坚决不去,说住惯了,不想挪窝。
“小池呀,”闫爷爷扶着陈向阳的手,“丫头给我送了块蛋糕……哎呀都九岁了,真快。”
老爷子看东西只能大致瞅个轮廓,还倔得很,不住拐杖:“我给你掂了黄酒,你尝尝。”
池一诺抱着塑料桶在后面吐舌头:“可沉啦!”
“叫一声,我自己去拿就行,”池野接过酒,“看着不错啊。”
那可不,人家女婿前些日子送的,老头美着呢,自己滋溜滋溜喝了几碗,就惦记着给邻居们送。
散酒,乡下酿的,装在白色的塑料桶里,小红盖子封好,池野把东西放下,上前去捋老头的袖子。
闫爷爷一脸警惕地后退,可还是被捉住,干巴的胳膊上有褐色斑点,啥也没戴,光秃秃的。
池野沉着脸,松了手。
闫爷爷心叫一声,坏事。
他给忘了。
今年春天那会他就在屋子里摔了一跤,还是池野给人背去县医院找大夫,老头上了年纪,行动就不便,也不会用新上市的手机,儿子都给买了俩,全被他转手还回去了。
键盘米粒似的,谁分得清啊。
池野特意弄了个口哨,要给老头挂脖子上,说万一洗澡的时候磕磕碰碰了,吹一声,起码外面的人都能听见。
也不知道他从哪儿买的,那声响亮的,给老头都差点吵成半聋。
闫爷爷不乐意,说挂脖子上像狗链子,不像话。
邻居家一个放学的小男孩都跑过去了,又拐回来,晃了下脖子上的钥匙,哼一声走了。
池野当时说,那就栓手上。
绳子缠的话不得劲,就换了个特制的皮套子,跟手表似的绑老头腕子上了,还挂着那个口哨。
眼下,不见了。
闫爷爷心虚,他自在惯了,天天穿个老头衫晒太阳,带上点啥东西都不舒服,那哨子早被他悄摸着取了,弄块布包好塞枕头下。
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上一次见面,池野也没上来就捋袖子啊。
池野这人手巧,谁家有个东西坏了都要找他,这人长得凶,那是对外头,在街坊邻居面前都很温和。
可不代表人家没脾气。
“我早上洗澡呢,”闫爷爷装傻地笑,“就给摘了,嘿嘿,你别说,戴惯了的东西,弄下来还真不习惯!”
他看不大清,对光线的感知还好,就冲着面前那个大个子眨眼:“哎呀对了,那黄酒一定得喝,可香,劲儿还大!”
池野似乎左右晃了下脖子,隐约有骨头摩擦的咔嚓声。
再怎么说多吃了这么些年的饭,闫爷爷继续转移话题:“对了小池,诺诺都这么大了,你有对象没?”
话音刚落,陈向阳和池一诺这俩向日葵,就跟看见日头似的,唰地一扭头。
“来,我给你算算,”闫爷爷被扶着在凳子上坐好,装模作样地搓着手,突然“咦”了一声。
“你最近,红鸾星动啊!”
别说,闫爷爷还真能掐会算一点。
也不管他这会是胡诌还是啥了,陈向阳搬着个小马扎在旁边坐下,趴老人膝盖上,扬着脸:“爷爷,我大哥是有情况了?”
池野懒得理他们,回屋找电话,准备给老头的闺女联系下,电话线绕在话筒上,被他拨开,还没等按键呢,就被池一诺抱住胳膊。
“大哥你出去听听呀,”池一诺咕咕哝地在他耳边讲小话,“闫爷爷可神了,有时候算的是真准,上次他不就算出来,说过年会下大雪。”
“天气预报也能。”
他耳朵那有点敏感,最受不了被这样趴旁边讲话,一股的热气,拱得人缩脖子,池野点了点小孩脖子上的红领巾:“少在那封建迷信。”
“真的,”池一诺扭头看旁边坐着的佟怀青,“佟佟哥哥,你咋不出去啊。”
佟怀青刚有点瞌睡,坐屋里打呵欠呢,听见院子里的动静犹豫了下,也没出去。
“我害羞。”
他淡定地抬头,擦了下眼角困出的泪:“真的。”
池一诺:“大哥要谈对象了。”
佟怀青:“是吗。”
桌上的葡萄还没怎么动,被佟怀青整盘端了起来往外走,池野瞪他:“你也跟着她闹!”
“哪儿啊,”佟怀青特平静,“我送水果呢。”
别问,问就是谁不爱听八卦。
出去的时候,陈向阳已经瞪圆了眼睛,嘴巴都张开得很大。
“什么?”池一诺也去搬马扎,跟着在旁边坐,“爷爷,我也要听!”
闫爷爷白天打开电视听声儿,晚上抱着收音机听曲,一肚子的神神叨叨,这会没注意池野在旁边站着,有意给孩子们显摆,就刻意拉长声音。
“不是咱县城的人!”
池一诺:“哇€€€€”
陈向阳:“哦€€€€”
老头讲得有点兴奋:“红鸾原是天喜星,逢吉……”
后面是啥来着?
忘了。
但不碍事,人上了一定年纪,往往有种看小辈结亲的爱好,闫爷爷神秘极了:“你俩想想,最近你们大哥有没有遇见啥,反正不是咱这的人!”
其实他真的是顺口胡扯。
因为池野这么多年没找对象,那不就说明,跟当地女青年没缘分嘛!
小县城巴掌大地,互相打听下都认识,要成早成了。
早些年池家出了点事,年轻人心思又在事业上,还得再拉扯俩孩子,不容易,池野长得凶神恶煞,也不是那种奶油讨喜的,铁塔似的一站,胆小点的姑娘都能给吓哭。
闫爷爷越说越认真。
就是啊,小池该找对象了,都多大了啊!
池家那大人刚走的时候,就有人给池野说合介绍了,说一个大男人咋带孩子,还是俩,屋里得有女主人,得料理家务呢,那会池野阴沉着脸,大刀阔斧地坐着,搓了会手,倒也礼貌地给拒了。
后来听说在南方挣了钱,回来的时候又有人动心思,人家女孩都领到饭店了,结果饭都没吃完呢,就吹了。
池野不配合,有啥办法。
后来听说给介绍了个特漂亮的,池野不同意,没去见面,那姑娘偷摸着找到修车行这,居然一见钟情,愿意跟池野搞对象,羞着跟介绍人讲,别的都好说,年底就能结婚,但,能不能先商量下弟弟妹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