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子裕对上太傅的眼,那目光慈祥,他嘴唇翕动着,最终开口道:“……重新搭棚,施粥赠衣,妥善安置灾民。追本溯源,调查赈灾力度。”
“好。”
“吏部,大理寺,御史台,定然要将这事查个清楚,”贺子裕看向灾民,缓缓握紧拳头道,“江南水患之事已经过了几月,为何会拖到现在?”
“今日摄政王召御史与吏部官员于大理寺,想必如今已经开始查了,”太傅悠悠道。
不远处粥棚下,有孩童高热不退,止不住啼哭着,哭了很久哭哑了嗓子,那声音令人心揪。
“公子不觉得奇怪吗?”太傅怜悯看着,又问贺子裕道。
他闻言一愣。“太傅以为……”
“凭摄政王的能力,绝不会拖到现在。”
贺子裕呼吸颤动着,倏然转过头,望向远处城阙,残阳如血映在墙头,可这不应该,那日书阁高楼之上,他分明看见秦见祀倚着架子翻看江南舆图的情景。
于是他想秦见祀虽然行事狠厉了些,但治理国事,总归是要比他这个半吊子好的。
“不管如何,如今赈济百姓是当务之急。”
“公子如今又为何担忧这些呢。”太傅拱手问他,“公子近日对王爷,似乎越发信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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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昏暗了下来。
摄政王府中,那位许久未曾出现的世家公子又一次头戴帏帽,出现在水榭旁,廊庑下秦见祀回来,婢女提着灯笼走过行礼。
而帏帽下,贺子裕正趴在水榭栏杆旁投掷鱼食。
他投了一把下去,锦鲤就争涌着抢食,扑出水花溅开,直至鱼食抢食干净,又纷纷四散游开,归于岑寂。
他又投了把,锦鲤摇曳着尾巴抢食更欢,还要再投,手中青瓷罐却被人夺了过去。
贺子裕转过头,身后人就压了上来,身形微顿间正好将他自后揽入怀中,一下带了厚重的滚烫意味。那人的下巴抵蹭着他的肩窝,呼吸间带着淡淡的酒气,像是才应酬回来。
“陛下,宫外好玩么?”
声音懒懒散散,带着沙哑腔调,贺子裕眉头微皱,避而不答。“你喝了多少酒?”
“一斗而已。”
贺子裕才想避开酒气,却被秦见祀吻了上来,攀首间挤入唇齿,问他逃什么。
他勉强嗯声间对上秦见祀漆黑的眼,像是染着浓墨意味,又被迫任他扫荡掠夺,一同沾惹酒味。想说没逃,却吐不出声。
贺子裕的指尖攥紧又松开,好像就要醉入其中,喘息都艰难。他挣扎着闭紧眼,被风吹白的面色就一点点红了起来,攥扯上秦见祀的衣裳,一下下拽弄着。
放开朕。
随即被摁着后颈吻入更深处。
最后还是秦见祀吻够了才松开他,贺子裕一下蜷缩回了栏杆旁,垂下手,他的唇间泛着水光。
风过寂静,水榭四下已无人,只有鱼尾拍水的声音,听得到彼此的喘息,贺子裕闷闷说:“秦见祀,你好像醉了。”
“臣没有。”秦见祀撑手坐在一旁,摸了摸唇。
贺子裕抬眼看他,那撑手的样子多了几分慵懒劲,像是秦见祀的另一面,“朕来,是有事要问你。”
秦见祀低喔了一声,“那臣醉了,今夜谈不得国事。”
“……”
这厮像是装醉,可若真是清醒的,却干不出耍无赖的事情。
贺子裕感觉自己对秦见祀好像是有些不一样了,或者本来就有些不同,偶尔有片刻清醒的沉沦,心有一瞬的悸动。
可他辨不清自己此刻该干些什么。
他知道此前一切的谋权事,对秦见祀而言不过是纵容他的玩闹。或许哪天他自己真的觉得这样没有必要了,就将朝堂尽数让给秦见祀,自己做个紫禁城中的金丝雀,也乐得自在。
可太傅如今要将担子交在他的身上,劝他这只金丝雀自勉。
……
其实他借来了小皇帝的富贵命,他就可以高坐在皇位之上,不管这天子脚下闹得洪水滔天,纵容党争一日日愈演愈烈,成为那王朝兴衰亡替的一环。
可他问自己,他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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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在想什么?”
“江南水患的事情,原是左相处理的。”贺子裕低头淡淡道,“京郊流民的事情,是你为了打击左相一党,故意拖延的吧。你还做了多少像这样的事?”
“怎么,”秦见祀勾起他下颔,摸上唇瓣,“陛下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秦见祀。”
“嗯?”
贺子裕抬起头看他,目光坚定:“朕不允。”
第36章 被折磨的陛下
为一人之利益,致使百姓受冻饿死,池边锦鲤四处游荡,贺子裕抬眼直视着,即使秦见祀才干卓越,于政务上的功绩无人能比,但这功绩终究抵不过一条条人命。
权臣的手底下不可能是干净的,贺子裕清楚地知晓这一点,但他不允许。
秦见祀的笑意一瞬淡去。
“陛下说不允?”
“是。”
“陛下是依何说出的这句话,”秦见祀松了手,淡淡嗤笑道,“是觉得如今太傅能让你有所倚靠,还是觉得本王对你太过放纵?”
“放纵?”贺子裕垂下眉头,神情几分悲凉地哂笑道,“原来这便是放纵了……还记得在昨日,朕说自己是何不食rm的昏君,皇叔对朕说如果真是这样,那从前的十三任帝王皆都有过错。”
“如何?”
“这话原是错了的,因为朕的祖祖辈辈从未如朕一般,窝囊且废物。”
秦见祀闻言,缓缓攥紧拳头。
贺子裕嘲讽般地看着水中垂手的倒影,正是因为他手中没权,叫摄政大权旁落,才会致使朝廷党争难平,波及无辜百姓。
他本不是帝王,但他坐在这个位置上,便要担起这个责任。
从前便因为两党之间的倾轧胜负,使得朝廷政策发生改变,左相一党上位时,官府提高了对于农民土地的税收,而秦见祀掌权后,又改向商人征收重税。
财政一再改变,莫说百姓苦不堪言,户部那边更是捉襟见肘。
这些都是太傅每日授课时与他讲的,原来去年与北边狄部的战事败了,就是因为国库空虚。
最后害得郡主北上千里和亲。
“朕只恨自己不能稳坐在这皇位上,爱臣太亲,必危其身,人臣太贵,必易主位……”贺子裕缓缓吐出声,看着秦见祀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冷。
他凑近低语道,“秦见祀,你说朕是你的禁脔,这话也错了,朕不过是你手中的盾,叫你挟天子以令诸侯。”
酒意散了,砰然间贺子裕被抵上了柱子,撞得身子一震,秦见祀攥着他肩膀,攥得也很痛。
秦见祀心头怒意夹杂着,不知是因那句手中盾,还是贺子裕要插手他布下的棋局。“陛下说话,越发放肆了。”
“皇叔不爱听?”贺子裕闷吟一声,仰起脖颈。
“忧心灾民是好事,但陛下,未免太高估自己。”
贺子裕搭上秦见祀的手,对上他视线勉强从容笑道,“明天朕就下令妥善处置城外灾民,江南水患的事情,朕就任皇叔在其中大做文章,只是以后,朕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再次发生。”
“否则就算朕只有一点能力……也要把皇叔的局,破坏殆尽。”
那双杏眼倒是难得透露出几分倔强,完全卸下伏低做小的姿态,好像雏鹰争着要与雄鹰相抗衡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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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秦见祀沉默许久,最终一字一词吐出话来,“陛下,好胆色。”
那只攥着肩膀的手一点点收拢,贺子裕痛得面色发白,只觉那大掌像鹰爪般,要把他的肩胛揉碎了,一边暗骂这厮报复心实在极强。
水榭外,不失时机地传来了楚非的声音。
“公子,天色晚了,还不回去吗?”
秦见祀的手劲一松。
贺子裕才得了几分喘息,对上秦见祀目光,冲他咧嘴笑道:“皇叔有所不知,朕今日来此并非走密道,是坐太傅的马车而来。此刻楚非就在门外,等着朕出去。”
“陛下,当真是做足了与臣撕破脸的准备。”
贺子裕正想再开口,随即被推倒在水榭的石凳前,还要再起来时,已被人用手肘桎梏着狠狠压下。贺子裕低喘着气回过头,“皇叔想干什么?”
秦见祀掀袍骑上,一把拽起贺子裕的圆领袍,粗暴扯开了扣子与腰带扔在地上,两指捏着他脸抬起对上视线,“陛下有胆,不妨现在就叫楚副统领进来看看,否则今晚,休想出王府一步。”
贺子裕瞳孔一缩。
“楚€€€€”他挣着翻身往外爬去,正要大声喊,猛然被大掌捂住了嘴,随即就感觉身下一凉,秦见祀另手探下,他猛然间痛苦闷哼一声,弓起身子发颤。
衣衫凌乱散在水榭里,寂静夜中,鱼尾戏水传出零星声,除此外一片寂静,贺子裕攥紧十指撑在石凳旁,捂住他嘴的手已然撤下,换成了掐在他的腰间。
膝盖跪在冰冷的石地上,泛着疼意,磨出淤青。他只能死死咬着自己的手指节,不发出一点声音。
“公子,公子?”
楚非得不到回应越发着急,就要带人进来。暗卫也没有拦他的打算。
昏暗灯笼轻摇间,照亮着水榭,并着一轮上弦月与环绕着的池水,一切在天地间显露无疑。楚非半犹豫着走了进去,走到一半,曲折水榭里最终传来公子沙哑难辨的嗓音。
“回……回去。”
身后,秦见祀恶劣地咧开唇,低低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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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子时的时候,贺子裕撑手扯起挽落的衣裳,遮住白皙的肩头与其上泛红的指痕牙印。
他站起身来,手扶着柱子艰难地往外走去。裳裤有些湿,蔫巴地粘在腿上,令他十分不适。走几步又不得不停下来缓缓。
秦见祀负手站着,萧萧然一片从容。“陛下慢走。”
“……朕今晚所说之事,还望皇叔谨记。”
秦见祀闻言,垂眸看向石凳旁的痕迹,似在思索着什么,随即淡淡道:“臣只记得陛下今夜的声音,格外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