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晚上守夜,也很平静。
他和表亲们坐在一起,白天的喧嚣结束了,送走了无数波的亲朋好友,深夜寂静,有人聊天,有人打着长€€长€€的呵欠,有人已经拿出手机,开始玩游戏。
“也算是€€喜丧了。”
“唉,是€€呀,二舅公遭了不€€少罪。”
“那今年过年,咱家对联是€€不€€是€€得换颜色了?”
佟怀青穿过走廊,独自一人走进€€外€€面的院子,风移影动,他突然想起安川县的那个晚上,由于奇特的风俗,他帮着在殡仪馆搬运遗体,那时的月亮和现在的一样,而敷衍的哭声,仿佛仍在耳边回响。
“小风这么一吹呀,干干净净的,天地去遨游。”
白天的时候赵守榕忙着招待宾客,离婚多年,虽说名义上和佟家没€€有太€€多瓜葛,但生意往来盘根错节,长€€辈也都默许他的在场。
似乎是€€不€€放心€€佟怀青,坚持要在他身边留个助理€€,佟怀青拒绝了,因此这会儿一个人在院子里,就格外€€地安静。
回去后,听见€€灵堂还在聊天。
没€€办法,不€€允许睡觉,那不€€就只剩下闲聊。
“我原本还想着,二舅公能再撑几年呢,毕竟照料得那么精细。”
“€€,谁知道呢,都这个岁数了,也正€€常。”
“是€€呀,不€€过一块过了中秋节,挺圆满的。”
佟怀青坐着听了会,有人和他搭话,他没€€什么反应,自从来到这个地方后,他就一直保持着迟钝的状态,旁人见€€状,也不€€再继续献殷勤,转而百无聊赖地开始抽烟。
一扭头,佟怀青又出去了。
不€€过没€€有去院子里,去的是€€洗手间。
他的晕车迟到了,现在才开始难受呕吐。
肚子里没€€什么东西,水米未进€€,池野为他准备的热水用来暖手了,吐到最后,只剩下干呕,咽喉很痛,抬眸看€€向镜子,眼睛里满是€€红血丝。
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不€€怎么好看€€。
幸好没€€让池野陪着。
这种状态,得持续好多天呢。
第二天更加忙碌,终于见€€到了急忙赶来的小舅一家,佟宇文是€€个圆脸的胖男人,也是€€最平和的一个孩子,没€€什么音乐上的天赋,留在了国外€€,和当地华裔结婚,开了家中餐馆,见€€到佟怀青的时候,甚至有些拘谨地搓着手,不€€大自然地打招呼。
“佟佟也回、回来了啊,”佟宇文笑笑,“真是€€,好多年没€€见€€了。”
今日的阳光格外€€的好,暖和,照得人眯起眼睛,佟怀青没€€怎么接话,他这两天一直是€€这样的状态。
佟宇文还以为他是€€接受不€€了外€€公的离世,小心€€翼翼地上前,觑着佟怀青的脸色:“对于爸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别难过了。”
佟怀青认真地摇了摇头,为自己的冷血而心€€惊。
他好像,还真的没€€有任何难过的情€€绪。
就是€€疲惫。
这种倦怠感一直持续到最后一天,佟家人要体面,各项工作€€都有条不€€紊地展开,他所需要的就是€€配合,只有最后下葬的时候,他看€€了眼外€€公墓碑上的照片,小老€€头笑得精神,似乎还在冲他眨眼睛。
回去路上,佟怀青突然觉得胳膊开始痒,撩起袖子看€€了看€€,已经有连绵一片的红印了,隐约浮现点€€凸起,发着烫。
起湿疹了。
前天晚上就有,他没€€太€€在意,这会严重起来。
大概是€€这几天太€€累的缘故,洗澡也匆忙,这会儿稍微卸掉点€€劲儿,就出现了问题。
赵守榕在旁边坐着,看€€了眼:“去医院?”
“我记得佟佟小时候也这样,”佟宇文说话有点€€结巴,“爸、爸那里不€€是€€一直备的有药膏吗,很管用。”
“早过期了吧。”
“应该没€€,爸清醒的时候交代过,隔段时间就更换,反正€€离得也近嘛。”
车辆不€€知不€€觉间换了方向,驶入另一侧道路。
到门口停下时,佟怀青一阵恍惚,还以为又看€€到了大片的紫色绣球花。
再定睛一看€€,没€€有,院子很久没€€人住了,虽说按时打扫,但毫无生机,哪儿还有花呢,只剩常青的松柏,静静地戍立。
去往二楼外€€公的书房,佟怀青拉开右手边的抽屉,正€€如他小舅所言,放了一管软膏。
是€€个外€€国牌子,很好用,小时候起湿疹了,抹上去没€€多久就能好。
外€€公就托人隔三差五寄回来,一直备着。
新的,没€€拆封,赵守榕他们在院子里说话,佟怀青拿起来看€€了会,把盖子拧开,闻到很熟悉的药味。
他抬手,摸着自己的脸。
湿的。
掉了眼泪。
心€€脏的钝痛姗姗来迟,痛到呼吸不€€畅。
连赵守榕都听见€€动静,冲进€€来推开门,佟怀青已经趴在凳子上,哭到浑身发抖,连连抽气,喉咙嘶哑着喊外€€公,喊妈妈,腿软到站不€€起来,只有手紧紧地抓住那管药膏。
佟怀青大病一场。
高烧,烧得厉害,无论什么办法都降不€€下去,呕吐,连粥也喝不€€进€€,靠着点€€滴维持代谢,手背上扎了留置针,脸颊烧成酡红,嘴唇干裂起皮,没€€有血色。
脑子昏沉。
很多事想不€€起来了。
想要小兔子陪自己睡觉,想要用池野留给他的杯子喝水,奇怪,池野怎么还不€€回来呢。
说好了,要来接自己的。
不€€对。
佟怀青终于睁眼,看€€着吊瓶里的液体,恍惚觉得,会不€€会是€€池野不€€知道,要来哪里找自己呀。
那我一定要快快好起来。
佟怀青这样想着。
然后,我自己去找他。
他尝试着吃东西,缓慢地咀嚼,吐过就歇一会,喝完水再吃,那个廉价的玻璃杯一直放在床头柜,保温效果出乎意料,热水倒进€€去,到了晚上,摸起来还是€€温乎乎的。
赵守榕和佟宇文白天会过来看€€自己。
他俩似乎存在分歧,彼此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小舅是€€个性格非常平和的人,圆脸蛋上总是€€有淳朴的笑意,但当他看€€见€€赵守榕时,却会气哼哼地背过脸去。
有次,佟怀青听到他们在外€€面争吵,赵守榕声音很大地说了句:“我是€€他的监护人!”
然后,小舅就生气地回了什么,说话结巴,只能听清房子和珠宝这两个词。
佟怀青累,谁都不€€想理€€。
扭头睡觉。
直到半夜被惊醒。
他睡觉实在太€€轻了,走廊外€€面的脚步声都能吵到他,佟怀青不€€知道医院那边怎么安排的,反正€€这几天,除了楼下偶尔车辆经过时的鸣笛,他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所以那束手电筒的光扫过来,佟怀青立马睁开了眼睛。
斜斜地照在天花板上,像一枚小月亮。
与此同时,窗户被从外€€面推开,佟怀青做梦似的看€€过去,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在推开窗户,黑衣黑裤,宽肩窄腰,攀着窗台的边沿,轻巧地一跃而下。
佟怀青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
池野收起手电筒,按灭了天花板上的月亮。
“你怎么才来呀……”佟怀青委屈地扁着嘴,坐直身子,“我好想你呢……”
不€€对,他突然意识到个问题。
“这是€€几楼,你怎么是€€翻过来的?”
池野喘着气弯下腰,给了佟怀青一个带着微凉气息的吻,然后去厕所洗了手,才过来把人抱在怀里,很使€€劲,箍得佟怀青胳膊都有点€€痛。
“怎么不€€舒服了?”
佟怀青的脸贴着对方胸膛:“有点€€发烧,很快就好啦。”
池野身上满是€€深秋的凉意,一下下地拍着佟怀青的背,捏捏脸,又举起手看€€上面的留置针,心€€疼得倒抽一口凉气:“瘦了。”
佟怀青弯起眼睛,还有心€€思开玩笑:“那你再摸摸,该有肉的地方可不€€瘦。”
池野被他逗笑,半是€€无奈地揉对方头发,稍微亲热那么一会,看€€着对方的眼睛说:“宝宝,咱们明天就走。”
佟怀青:“啊,明天吗?”
他的心€€提了起来,惊讶,又有着跃跃欲试的兴奋,手指抓住对方胸口的衣服:“好。”
池野摸了摸他额头,还有点€€烫,佟怀青趁他眉毛还没€€皱起来的时候,就赶紧说:“我激动的呢。”
“哥,我就是€€见€€你……太€€兴奋了,”他挠池野的下巴,“前两天就退烧了,不€€碍事。”
反正€€以前没€€啥事的时候,也会住几天院。
但面对池野,突然有些心€€虚,感觉以前习以为常的生病,在此刻显得那么可恶,怕池野生气。
€€€€明明池野从没€€对他发过火。
先下手为强,拉着池野反客为主看€€了圈,果然,月色下也能看€€出来,几日功夫不€€见€€,人好像操劳了点€€,手背上也蹭破一大块皮。
佟怀青掀开被子跳下床,去拿碘伏给人擦,池野老€€实在沙发上坐着,定睛看€€着对方。
“好好的路不€€走,干嘛跳窗进€€来?”
池野只是€€笑笑,说想你了。
“那明天走的话,今晚你住这里吗?”
“不€€住。”
池野拉着佟怀青的手:“宝宝,我等会还得出去趟。”
佟怀青隐隐地有些不€€安,但也没€€敢说,就去抠对方的手掌心€€,没€€用太€€大力气,不€€疼,挠得池野心€€里痒酥酥的,直接把佟怀青的手包在自己手里,不€€让他再搞小动作€€。
“干嘛啊,”佟怀青小声嘀咕,“几天不€€见€€,都不€€让我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