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啃烧饼,”商闻柳又喝ko茶,有点颐指气使的意思,目光在温€€身上飞快转了一圈,“我惦记什么也不惦记你的俸禄。”
温€€道:“那是惦记我这个人了?”
商闻柳丝毫不留情面:“指挥使有什么好,能让我惦记?”
温€€真的支着脑袋想了会儿,说:“长得英俊?商主事这样挑剔,应该不止。”
商闻柳轻笑一声:“编吧,我可没说我惦记你。”
“唉,”温€€苦恼地摇头,眼神不时往商闻柳那儿飞,“是我惦记你。”
商闻柳笑他酸,一会儿撂了茶碗,说:“饭也吃过,茶也喝完,我回去了。”
温€€没有送客的意思,半撑着头,盯着他:“外面冷啊。”
商闻柳从架子上取下氅衣,半偏了头,脖颈漂亮的弧度动了动,像只待飞的鹤。冬夜暖阁里的眼角眉梢都带着那么一股子朦胧的风致,温€€看得心动了一下,听见他说:“那你送我回去。”
指挥使郁卒一瞬,接着暗示:“我也嫌冷。”
商闻柳转过身来,没说话。
“你留到这么晚,侍候的人以为客要留宿呢。”指挥使han混地说:“客房都收拾好了。”
商闻柳这才后知后觉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结果这客房最终还是没用上。
商闻柳背对温€€,把自己埋在层层叠叠的被褥里。灯火早就熄了,可他听着身边人平缓的气息,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传到后背,禁不住双颊滚烫,心说自己才真是疯掉了。
他压低声音,轻轻地说:“秀棠,你睡了?”
温€€鼻间发出模糊的鼻音,过了片刻睁开眼:“你还没睡着?”
商闻柳心虚道:“你方才鼾声如雷,我哪里睡得着。”
“那你先睡,我等在你后面,”温€€翻个身平躺着,迷迷糊糊说,“明日还要上衙,仔细又扣你俸禄。”
商闻柳想着自己那点微薄俸禄,立刻强逼着自己来了困意。他一翻身,准备入眠,掌心不知贴到一团什么热烘烘的东西,隔着衣料弹动了一下。他起先还没想到是什么,不知好歹地捏了捏,哪想温€€立时清醒了,惊声问他干什么。
商闻柳呆愣住,脑子锈了似的,温€€已经翻身过来压住他,电光石火的,商闻柳也挣动起来,这cuang榻虽大,但可经不起两个人这么折腾,“吱呀”地响了一阵。
温€€也摸不准商闻柳是什么意思,商闻柳缩成了一团,拳打脚踢了好一会儿,温€€慌乱里捉到了他裸露的脚腕,被褥里一点温度都不剩了,商闻柳觉得冷,抖了两抖,外强中干道:“别胡来!”
“你别乱动。”温€€松开他的脚踝,耐心把他拢在怀里,摩擦间有什么起了变化,他哼了几声,不知是被商闻柳乱挥的拳头砸到还是别的什么。商闻柳却哪里肯听,心里全是乱七八糟的念头,他也不知自己在坚持什么,或许是在这方面他有不能越界的迂腐,这时ko齿间模模糊糊念着:“不行。”
“别乱动!”温€€紧攥着他的手腕,把乱扭的身躯硬抵在角落,cuang板低低的“嘎吱”声顿时停了。
商闻柳带了点哭腔,低低地质问:“你做甚么!”
“让你莫乱动......”温€€懊丧地说,转眼看见商闻柳沾了亮光的眼睫,忽然改ko道:“怨我,全怨我。”
他撒开攥着商闻柳的手,这一瞬间便清醒了,有些怅然的,他挪得远了些,说:“我去客房睡。”温€€说完,却还没有动,贪恋这被褥里的暖气似的,目光在商闻柳微湿的睫毛上停驻了一下,那若即若离的颤动搔着温€€的心脏,让他忍不住多看了眼。
“我走了。”
他爬起来。
冷冷的月投进白溶溶的光,商闻柳看着温€€默默地起身,忽然咬牙道:“外面冷,干什么去。”
温€€怔了一下,重新躺下。
“我、我帮你€€€€” 商闻柳紧闭了眼,纵是隔着厚厚的褥子,那羞耻感让他接下来连哼声都发不出,屋里只有重重的喘息声。
“莫动......”近乎放浪的,他战战兢兢伸出手指,剥开遮蔽的衣料,摸一了把那颤巍巍的滑腻腻的东西。
第116章 儿女
十月中旬,郑阁老家里做了一场法事。
阁老这病始终没点起色,外面的人来打听,也只打听得出个“不好不坏”。府内的人收了钱,只说这病受不得风,眼下正是寒冬,那是里里外外都要捂得死死的,莫说亲信,皇帝都是见不到几面的。
病痛拖久了不是办法,何况这是素有贤名的阁臣。这些个月里,江湖上大小名医,就是宫里的御医也偶来瞧过这病,有见识的能瞧出阁老是幼年落下的不足症,拖将到这个岁数已属不易,但谁也不敢开这个ko。阁老若是年纪稍轻些,大夫们还能下一剂猛药把元气固住,可当前阁老这个状态,谁也不敢冒险,只好拿温补的方子先拖着,奇珍异宝用尽了,依然见不到好转。
这便有了今日的法会。
大夫没用,那便求求菩萨。阁老府上忙碌非常,只他本人不露脸,在那养病的小阁楼上歇着,听阁楼下阵阵唱诵佛经的乐声。大清早的,钟罄悠悠香烟袅袅,来来往往都是虔信的僧众,倒是许久都没这么热闹过了。
屋内地龙烧得旺,郑士谋拢着毳衣,仍然手脚冰凉,他的脸比任何时候都要苍白,但神色并不衰颓,始终是一副深藏不露的模样。阁老面前的蒲草坐垫上盘腿坐着一个高大的和尚,皮肤粗粝,两目精亮。两人之间摆着棋盘,零星布着琉璃棋子,和尚不动,全是郑士谋一人两手而谈。
唱经声慢慢停了,风扑打着窗纸,像有什么东西要挣扎着闯进来。
屋内暖得zao人,对坐的两人面色寻常,丝毫没有先前谈话时剑拔弩张的姿态。
挥掌扇了扇风,达奚旃挪了下坐姿。他不说话,正在上下打量郑士谋。
忽然,他打破了沉寂:“郑阁老,我说的事情,你多考虑考虑。”
自弈终是少了些趣味,棋局僵在此处,郑士谋缓缓地挪动着眼珠,伸手在斜处摆放的小炉上烤了半晌,他的喘气有些急,除了火焰的毕剥声,便是他深重的吐气声。
“我不急,我有的是日子。”达奚旃笑说,意有所指。他已然学会了不再急躁地面对老狐狸,慢慢等着郑士谋开ko。
“你也没多少日子了,”郑士谋掀起眼睑,双目昏光却十分摄人,“开cun草原上还有多少东西可吃,牛羊cun膘贴不起来,入了秋先饿死一批人。最迟熬到后年开cun,到时怎么办,走你们的老路子,去抢?”
郑士谋直直看着达奚旃:“朔边已经没有粮可抢,往西南就是盘京军营盘踞之地,我死了,你们捡草根吃?达奚旃,你最好盼着我多活些日子。”
不愧为庙堂上摸爬滚打数十年的老狐狸,句句见血。达奚旃反被灭了威风,微笑着骂了句部族的脏话。
“锦衣卫的刺不是那么好剪的,至少现在不该。”郑士谋重新在小炉上偎烤手指,他的指腹全然失去了血色,整个人就像一团发肿的ro,疲软无力地堆积着。
敲打窗牖的寒风渐渐停了,阁楼下唱经的声音又飘飘忽忽响起来。
达奚旃皱眉,那佛经唱诵声无孔不入,他在庙子里听得耳朵生茧,到这里来还要听着,无疑是种折磨。他心绪躁乱地望着隔断内外的一道纱幔,从盘坐的位置慢慢站起来,撩动了一下那柔软的纱,“从前常在阁老身边的那个美人怎么没见着,看来这送客礼是做不全了。”
“怎么,瞧上人家了?”郑士谋垂下眼,捻动棋笥中的琉璃子,清越击声中宝光流动,仿若盘动星辰。
达奚旃扫了一眼那琉璃棋,道:“你们汉人就是喜欢拉人做配。”
郑士谋冷冷说:“做配也轮不到你。”
这话说得不客气,达奚旃骤然一扯,那帘幔却未脱落,他只好负气掷开薄纱,柔柔飘落的纱简直就是垂在棉花上的拳头,去不了他的火气。达奚旃无法忍受处处为郑士谋掣肘的处境,狞然吊起眉毛道:“郑阁老养育十年的义女,竟然也能拱手送人。”
郑士谋不紧不慢,阖上棋笥:“拱手送人么。”
“猫儿狗儿似的豢养的孩子,也称不上是子女,解个闷罢了。”
畜牲不识人xin,郑士谋素来不喜,他知道人也会生反骨,但他对于驭人,从来都是乐此不疲。他养着郑黎儿十年,知道她最怕的就是受穷,连私奔都带着她最贵重的财帛。郑士谋观她如观蚁,只要他稍稍动一动手指,就能把这旋于岸上的蝼蚁吞没。
蝼蚁纵是结伙而行,在洪峰中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郑士谋抬眼看着达奚旃,眼中有将隐秘阴私披露旁人时收获恐惧的癫狂笑意。
达奚旃缓缓回身,像是见到什么怪物,他这样站了很久,直到群僧的唱经声又一次停下来,才说:“像阁老这般无情无欲的人,实在少见。”
“非也。”郑士谋轻敲棋盘:“欲,自然是有的。”“情。”阁老顿了顿:“于我断无裨益。”
法会从清晨到午后,阁老府厨房备了近百人的斋菜,供僧众饭毕,这法会才算结束。
府中仆役来往收拾残局,法会没有办得太繁杂,过了片刻,小阁楼下已经清净了。
郑士谋在房中枯坐,面前燃着一段线香,满室缭绕淡香,阁老阖目,不知想着什么。就在此时,外间有下人过来叩门,那向尾部渐渐蚕食着的香灰猝然断裂,落在地上,砸成一团死灰。
轻响过后,那人细声通禀说:“主子,小少爷遣了家中仆役,那老仆回来了,说要见主子。”
郑士谋起先无甚反应,把话听全了,又咂摸了几圈,这才恍过神,静默片刻,才说:“罢了,把他们好生安顿,要留的便留,走便走吧。”
外面通禀的下人又重复了一回:“那老仆说有要事向主子秉明。”
郑士谋拢紧了毳袍,语气已有不耐:“叫他进来。”
过了会儿,门开了条小缝,寒风刚一扑进屋内,便被热气侵散。老仆裹着件厚夹袄,两腮冻得发红,步入室内不消半刻,受冻的指腹就已发肿。他跌跌撞撞仆倒,隔着郑士谋几步之远,先重重磕了几个响头,而后等着主子发话。
“有什么事。”郑士谋啜了ko热茶汤,脱了鞋踩在竹条隔罩的矮炉上。
老仆膝行向前两步,又是重重一仆身,颤然道:“小公子将老奴遣回,老奴事先实在不知情!”
郑士谋今日没什么耐心,不过因着温€€和他往日的一些情分,仍然耐着xin子听这老头涕泪齐下地撇干系。
接着便是论功劳,老仆一把鼻涕一把泪,讲的什么郑士谋也懒于听清,阁老踩着竹条,垂眼数起了茶碗里没有捞净的姜丝。丝条沉浮,一会粘连着的便断开,沉去碗底。
郑士谋双目涌起淳淳的光,他恍恍地想,这便断了!
温€€把郑士谋安插在府里的人全部遣散,便是意味着断绝了这层关系。他向来愚钝,总领锦衣卫大权也有三年,怎么这时候才省过味来?郑士谋觉得可笑,这个孩子对他而言算什么呢?是那猫儿狗儿一般养来取乐的牲ko吗?
谁会把豢养的猫狗逼去生死由天的地方?
郑士谋一生乾坤决断,惟有在少数几件事上优柔难定。种种已成前尘,惟只有一个温€€还能让他忆起少年。郑士谋晃动茶碗,那姜丝悠游,随着阁老的目光渐渐胧然。
不该,是不该让他入军营,也不该把他扔到朔边那么远的地方。
老奴还在声泪俱下地说着什么,突然ko舌便结巴起来,老迈的胡须颤动着,说:“有句话也不知堪不堪提€€€€小少爷他,约莫是沾染了断袖之癖了。”
郑士谋遽然一顿,手中茶碗已经飞出,在老仆身前砸了个四分五裂。
老仆抖如筛糠,又是“咚咚”几记响头,额前肿起红包。
“小少爷同刑部那商主事交好,老奴本以为是寻常结交而已,可前夜那主事又来,这一回便是同寝了,还做了那些糟污之事!此事千真万确,老奴不敢欺瞒主子!”老仆匍匐于地,双肘战战,怕郑士谋不信,壮起胆发誓道:“夜间老奴起夜,亲耳听到那些淫.猥词句,早晨洗衣的下人也看过,都是那男子的......唉!”话落已是面红耳赤,不堪言说。
郑士谋脸上罩着淡漠的神色,微塌的眼睑忽而动了一下,像是颤动的茧蛹,而后蓦地站起身,把风帽罩上,捧起了汤婆,踏出阁楼时守在外面的下人急声追上,道:“主子去何处,这天受不得冻。”
“去静室。”郑士谋脸色乍的阴沉下来,用尽了他病中能使出的最大气力,几乎是砸开了静室的门。
一张矮榻,一对坐垫,墙壁上除了一副悬起的山水外,再无其他。
下人不知阁老为何忽然动怒,总之是和那不知好赖的老头有关,来此路上已经招呼了人把老头押下,又匆匆吩咐备着养气的药丸,此刻惴惴不安地看着郑士谋,不知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烧了。”阁老突然说。
“什么?”下人愣了愣。
郑士谋已经弃了汤婆,把厚重毳衣也解了,腾身便向外走去。他脸上出现了一丝血色,穿廊的风把他的发丝吹得乱扬,从扑面的寒凉中,下人听见阁老怒不可遏的声音:“把画烧了!”
第117章 三司
刑部近日同其余二司一同审理朔边那“借头”案,还没审出个子丑寅卯来,上下的官员就已经苦不堪言。不为别的,还是人情交际四个字。
朔边屁大点地方,人情关系好似老树盘根,某是某某的小舅子,某又是某某某的干侄儿,外面随便拽个人剌一刀都说不准是自己三姑妈的二表舅。这案子要是切切实实审下来,要掉多少颗脑袋就不是他们能说了算的,想保命,那就只能往多京里送点好处。
本来朔边没什么油水,越往北越是鸟毛摸不着的苦寒之地。往前说谁都没想到能出这么大一件案子,可谁能眼睁睁看着脑袋搬家呢,一帮官吏便抠抠搜搜提前把炭敬给落实了,眼看这一年搜刮的油水能把小命保住,前头却突然蹦€€出个拦路虎€€€€大理寺游离交际之外,这炭敬送不出去啊。
傅鸿清常年坐冷板凳,没人把他当个东西,早几年谁都能踢一脚。此案一出,傅鸿清便日日称病,闭门谢客,朔边再怎么通气送孝敬,也敬不到傅鸿清手里去。这下麻烦大了,万一真的拔出萝卜带出泥,人不死这皮也要脱一层,谁消受得了?
大理寺这两年虽没承办什么大案子,可放到台面上讲,傅鸿清乃是正三品大员,怎会是任人拿捏的主,他从年初开始被天子传召也有过几回,就足见大理寺并非为天子冷落,况且这一次会审势头不小,指不定就是一个局。
这时候才有人回过神,这恐怕并非是大理寺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审理此案,而是皇上的意思。这意味什么,自不必再点破了。一时间京城黑市的账房先生行情紧俏,都是被请去重新做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