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女婿呢,倒真是机灵了,知道不敢来!否则在这,我要把你们统统逮了见官!”
黄氏这么说,商闻柳倒想起来了,原来这是夫妇俩失踪多年的女儿。商闻柳早就听说古家的大女儿出嫁后随夫远走他乡,还住在店里的时候,没少听黄氏骂这个女儿。
照黄氏这个态度,她还真是走对了。
当着商闻柳的面,古秋吟像被扒光了皮,脸上青白交替,劈手把黄氏的膀子掰开,颤声说:“自己家的家事,拿出去给旁人说!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黄氏冷笑:“反正这脸已经丢了十年了,怕什么?你怕外头人知道,除了和面调ro馅儿,你还是个儿子闺女都教不好的老废物?!”
“你、你!”古秋吟的眼睛往外射着火,抄起一边放的的捞勺,高高举着,仿佛这就能把她吓退:“疯婆娘!”
“好哇!你是早想着这么一天了吧!”黄氏眼一横,照着抡上去一个大嘴巴,接着便呲牙和古秋吟扭打起来:“反了天了!”
商闻柳哪里见过这样混乱的局面,呆滞地看了眼古家大女儿,两人短促地对视了一瞬。
脱离了黄氏的钳制,古家大女儿侧着脸,看不清神情,扔下一句话:“明日、明日我还会来。”
店内鸡飞狗跳,han混的叫骂引来外面行人的侧目,商闻柳急得团团转,挽起袖子上去劝架。
对于官场上的应酬,商闻柳虽然游刃有余,但他显然不知该如何应对夫妻打架,在厮打成一团的两人边上连跑带跳,宛如一只受惊的兔子,扯起嗓子劝了半天,实在没辙了,只好喊一句:“官差来了!”
“官差来了......也照打!”古秋吟脸上冒着红,哪里还有之前畏畏缩缩的模样。
黄氏倒是清醒了,飞快爬起来,粗膀子左右开弓,把古秋吟抽得眼冒金星。
“打你奶奶个腿!”她叉腰骂道。
这两巴掌把古秋吟打清醒了,像是不敢相信方才自己做了什么,看着自己的手掌,心里空空的。黄氏大约也把那股怒气纾解了,一言不发,扭头踩着楼梯上去。
“看什么看!”她指着外面探头探脑的路人的鼻子骂。
店里头能掀的全掀了,白面翻了一地。商闻柳这一趟,馄饨没买成,还平白受了一番惊吓,只能草草离开。
走得远了,还听黄氏在楼上对着街ko高声地喋喋不休:“都一个样,发达了,就不记得旧人了!”晚饭没着落,商闻柳只好临着街边的铺子买了些吃食。京城买什么都贵,商闻柳筛了筛钱袋,抖出几粒碎银子,两讫后在老板诧异的眼神中钻进车里。
谁料今晚傅鸿清居然来了。
“来的路上捎带了青旗斋卖座的菜式,借你屋喝两杯?”傅鸿清躲着横冲直撞的大白鹅,抖抖袍角。
商闻柳收敛了算账的愁容,寒暄时还心疼着花出去的钱:“我可喝不得太多。”
傅鸿清展开折扇,道:“那自然不会胡天海底地喝,”他掩着cun,“有事要谈。”
酒应该是新酿,不甚醉人,有股淡淡的花甜香,跟蜜水似的。喝过几盅,竟然愈觉清朗。
“都是江南菜,以往同去酒楼的时候,我看你喜食鲜味,就自作主张买了点。”傅鸿清夹着鱼片,白如玉膏,抖着汤汁入ko。
“真是家乡风味,莼菜鲈脍犹未过此。”商闻柳拨着酱瓜,忽然说:“塘月这回来,还是为了那件案子?”
傅鸿清不急着搭腔,慢条斯理挟快卤汁豆腐,拌匀了汁水才停箸,瞧了商闻柳半晌。
“兰台啊......”傅鸿清面色沉郁,大约是憋不住了,忽的笑出声,“你这一招祸水东引,还真是€€€€坏透了!从前没瞧出你是这么个小坏秧子!”
他哈哈大笑,惹得屋外的檀珠悄悄探头。
商闻柳啜ko酒,摆手道:“夸我还是损我呢。”
“夸你呢。”傅鸿清笑得狠了,捂着肚子。
商闻柳道:“我这是舍出脸了,往后和江抚,就算是反目成仇了。”
傅鸿清正色道:“这何尝不是因祸得福,你想一想,锦衣卫的温€€和江抚不对付,你让江抚不痛快了,或许将来就能得温€€的鼎力相助。”
这话说的,商闻柳语气一飘,神游天外一般:“啊。”
傅鸿清尚未察觉他的不寻常,继续道:“这个暂且不提,今日刑部那边的堂审,我大致也知道了,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供词,案子还要再次过堂。但我毕竟不在当场,公堂上主审以及陪审的态度,兰台应该比我清楚。”
“今日的堂审还不太显,不过,我有个隐约的猜测。”商闻柳斟酌片刻,道:“有能力且有动机布下这个局的,朝中就只有郑、赵两人,此前我因东南那桩案子接触到江抚,他的种种行径,似乎是郑阁老的人。”
乍一听这个称呼,傅鸿清的神色有些晦暗,“如何能断定?”
商闻柳摇头:“没有,仅仅是猜测。”
“即便知道是何人指示,以这样的势力,很难找到势均力敌的力量去抗衡,”傅鸿清道,“恐怕还是要从秦翌身上下手。”
他的话说得很明白了,但是如今秦翌关押在刑部大牢,不是随便谁都可以见的。傅鸿清倒是有个馊主意,让大理寺以补录卷宗为由头,到刑部去一趟,可从来也没这个前例,外人看来太牵强。
所以只好厚着脸皮到这儿来一趟。
商闻柳想了片刻,附去傅鸿清耳边,低语一阵。
“那就这么办。”傅鸿清合上扇子,敲敲掌心。
隔天刑部一切照旧,只是商主事的位置空着。
好事的主事瞟一眼那空座位,道:“今日点卯就没见着,真不像他。”
左澹瞄了眼门外,低声道:“应卯那儿都给搪塞了?”
那主事:“弄了,费了好大劲呢。”
左澹满意道:“你甭抱怨,一会儿就知道我的用意了。”
过了会儿外面匆匆闯进来个人影,疾冲进来时掀得门帘直晃。左澹站起身,老道地给人扇风:“看看今儿个,商主事是出什么事啦?”
以往来迟的人不是没有,但商闻柳这真是头一遭,同屋的主事竖着耳朵,想听点新鲜。
“就是起迟了,半道还给开市的堵街上了,我没命地跑,才堪堪在这时候赶过来。”商闻柳前额落下几绺头发,官服稍微凌乱,还真像他说的那么回事。
他勉强喘两ko气,拂了拂官袍上的褶皱:“今日的文书是哪些?”
左澹就笑开了:“都以为你不来了,没给你那儿放,”他摆下一枚小木牌,“不过嘛,还是有别的事要劳你辛苦一趟。前阵子提牢时发现咱们刑部大牢有几处牢房的墙面颓圮,工部的人来修过,可是咱们还没人去验收。”
这时才有人明白过来,其余的主事纷纷抬眉往这看,左澹接着给出了下文:“你就跑一趟吧。”
商闻柳皱了下眉,像是有些不满地,轻轻把那枚木牌挂在腰上。
第142章 牢笼
大牢顶上滴着水,好几处生了青苔,两只大摇大摆的耗子有恃无恐地拖着残食,吱吱乱叫。
甬.道入ko处传来脚步声,那两只耗子扭着尾巴钻回洞里,眨眼的功夫,端着食盘的狱吏走进来。
“吃饭了。”闻声,牢内关押的犯人骤然抬头,凑到了牢门前。
狱吏把东西放下,这些菜还算精致,有荤有素,是上面特意关照过的。
秦翌急切地抹着脸,胡乱拨了几下头发,说:“有没有人来找?”
刑部大牢的陈设连简陋都够不上,秦翌平日的起居都有三十个人照料,到了牢里,连个伺候穿衣的下人都没有,他这身衣服脏得冒了浆,再加上乱窜的硕鼠爬虫,已经几日没有睡好了。
看着他灰败的脸,狱吏转转眼珠:“这我可不知道了。”
又是这句话!秦翌怒从心头起,踢翻了碗,脚镣哗哗乱响,汤水撒了一地:“除了我爹,我谁也不见!你把我爹叫来!把我爹叫来!”
“事到如今呐,您省省力气吧,秦阁老哪能来?”狱吏闪身避开,腰间的钥匙哗啦一响,“我要是你,就把该说的话赶紧说了,该吃的饭赶紧吃了,后天又要升堂,不知道得多费劲呢!”
狱吏撇撇嘴,看了眼那翻倒的碗,抬腿出去:“一会儿我来收!”他搓搓膀子,“真晦气。”
秦翌颓然地靠在湿潮潮的墙上,先是肩膀抽了两下,随后低下头,衣襟不知怎么就湿了。
牢房暗无天日,犯人是数不出时辰的。秦翌等到牢门前摆的羹汤完全凉下来,牢房里的硕鼠再一次出来觅食,它们完全不惧人,呲着长牙,把那些吃的拖回鼠窝。
这时候,尽头处的门再一次打开了,白亮亮的光涌进来,只照亮了前面一小片地方。扑进来的风撩得烛火闪动,脚步声有些杂,在夹壁两侧回响,秦翌微微抬起眼睛。
这声音,秦翌在这几天里听了无数次,是那看管的狱吏又来了。
“秦少爷,还真给你说着了,有人来见你,”狱吏探出半张脸,瞧了眼地上摆的汤水,还是一ko没动,“饭食都凉了,小的来收拾,一会儿去给您做份新的。”
秦翌孤零零的影子倚在里头,半天才吭一声:“不是我爹,就不见。”
狱吏收拾碗筷的动作停下来,道:“哎,我说你,真不见?好赖算条出路呢。”
“......不见。”
狱吏作势要走,临到了还回了下头:“那我可走了?”
里面的脚镣晃了下,声音有几分傲气:“把人带进来。”
来的是谁,狱吏没说,秦翌坐端正了,模模糊糊听见狱吏讨好地喊了一声“大人”,接着摇晃的人影缓缓地站在牢门前。
秦翌先是瞟了一眼,但那烛火太暗,没看清,等到他突然意识到来人是谁的时候,自己已经抬脚奔至牢门边,锁链撞得直响:“兰€€€€”
惊诧的声音倏地一低,秦翌双手扣住木柱,说:“是......是谁让你来找我的?”
狱吏低着头开了锁,把碗筷收拢后,带了出去。
商闻柳等在外面,看着走道尽头的白光消失,才转身走进牢房,安抚一般地握着秦翌的手腕:“你不要急。”
“是我爹?不会。”秦翌哪里听得进,胡乱地猜测:“是不是秀棠请你来找我的?”
商闻柳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秦翌的样子,心里明白只有秦阁老和温€€这两个关系能让他安定下来。他确实需要一个立刻让秦翌信任的理由,鬼使神差地,他听见自己说:“是。”
秦翌哽咽了一下,话到嘴边又吞下去,开ko时说的却是:“你回去吧,你帮不了我!”他一下蹲在地上,“你回去,别让温€€插手此事了。”
秦翌自己不说,但商闻柳听得出来,他这样撇关系,是不想把温€€给拖累了。
他逼近几寸,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既然姓秦,那就天生注定了身上的担子重过旁人。秦阁老不来,是因为他不能来,但是我可以,han章,我是来帮你的。”
秦翌像是听懂了,窝囊地坐在那个铺了厚絮的cuang窝窝里,无措地绞着指头。
这算是妥协了,商闻柳矮下身,肃声道:“时间紧迫,接下来我问你的话,你要如实告诉我。”
“你问吧,凡是我知道的,一定说。”秦翌道。
商闻柳省去了那些客套,问道:“签下那份借据的前后几日,你都见了哪些人?”
秦翌愣了下,那份商队的借据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他现在细细回想,那份所谓的借据,恐怕就是穆兰妲的弟弟哄他签下的。
可这债户变成了无故死去的商队,其中定然有蹊跷。怎奈他自个儿也是糊里糊涂的,当初认下这份借据,也是怕因为自己一句话,把穆兰妲的亲弟给害了€€€€
要是因此让穆兰妲恨上自己,他恐怕要后悔一辈子。然而秦翌此时已经开始后悔,不该那样冲动地把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所以堂审的时候他不说话,是怕自己再说错了什么,招来别的祸事。
秦翌迟疑地报出了穆兰妲那间铺子的名字,“就是那天,我签了份借据。那个人应该是从赌场出来的,说什么还赌债,我一时心软,就借了他。”
商闻柳重复道:“你和他素不相识,一时心软?”
秦翌嚅嗫着:“不,他和穆兰妲认识,但这件事,从始至终都和穆兰妲无关,是我自己大意,才让人钻了空子。”
秦翌越是这么说,商闻柳反而越起怀疑。但看样子从秦翌嘴里是问不出什么了,他打通门路浪费不少时间,再久待便要引起左澹他们的怀疑,必须尽快赶回去。
心下打定主意,商闻柳站起来,道:“我大致有些眉目了,若有什么需要,你对今日那个人说,我会想办法帮你。时候不早了,我该€€€€”
“等等!”秦翌拦住他,瞪着眼,“还有件事!那支商队,我根本不认识这些人,又谈何杀他们!”
应该是被吓着了,商闻柳不自觉退了一步,说:“那些人并非你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