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劈了几节竹子装了水回来,撕下衣料打湿给他冷敷额头。因不能给发烧的人喝生水,便用竹筒架在火上烧开。一杯热水喂下去€€,封离终于开始发汗。
周昭宁松了一口气,半抱着€€他拿衣服裹住,尽可能让他多发汗。
滚烫的肌肤贴在他颈侧,汗珠发出体外却变得沁凉,周昭宁感受着€€他逐渐降下去€€的体温,悬着€€的一颗心也渐渐落了地€€。十九岁正是€€好身体,发了汗就算是€€好了大€€半,可新的问题又来了,封离已是€€汗湿重€€衣,若不换下,是€€要再€€着€€凉的。
周昭宁犯了难,平日里纷繁复杂的政务都不见得让他多犯难,这回对着€€一个发烧的封离,却迟迟下不去€€手。眼看着€€他的体温恢复正常,不能再€€拖了,只€€得硬着€€头皮解开他的湿衣。
解衣,为他用热水擦身时,周昭宁才借着€€火光看清他的真实状况。
他身上已没几块好肉,斑驳错落的青紫淤痕、大€€片沁血结痂的擦伤,应当都是€€滚落山崖时弄的。瘀伤不碰或许不疼,可那擦伤,必是€€疼如火燎,他竟也一声不吭。
周昭宁仔细避开他破皮的伤口,为他将身上的汗水擦净。他的衣服被放在火边石头上摊开烤着€€,不能叫他冻着€€,周昭宁便只€€好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他穿。虽说折腾这一天已不是€€多么干净,好歹不是€€湿的。
外袍之前就被垫在了地€€上,封离只€€穿着€€他的中衣,明显还是€€有些冷。他只€€好又把人抱在怀里,给他取暖。
他较封离高大€€许多,封离穿上他的衣袍长出一截,让封离显得年纪更小了些,仿佛还是€€个被父兄宠纵的少年。
周昭宁长到这么大€€,所有跟人亲近的画面都与眼前这人有关,此€€刻他更是€€裸着€€上身让人蜷在怀中。他穿着€€他的中衣,他们€€的气息交汇,他们€€的体温隔着€€一层纤薄的绸布交融。
心中藏匿的念头在静谧中冒头,他的目光细细描摹封离的眉眼,把人抱得更紧了些。
无论他今夜做了什么,到了明日便是€€镜花水月,再€€无人知晓。那抱着€€欢喜,便再€€抱会吧……
晨光微熹,封离醒来时已被收拾妥帖,穿回了烤得干爽的衣服,火堆余烬暖着€€他后背。他坐起€€身,环视整个岩洞,惊醒了刚睡过€€去€€的周昭宁。
周昭宁就靠在他附近的洞壁上小憩,封离不知道他照顾了自己一夜,甚至没察觉自己发了烧。虽然浑身酸痛,但他以为是€€滚下来时撞出的青紫所致,因此€€还有心开玩笑€€。
“王爷,你怎么趁我€€睡着€€搬我€€?幕天席地€€不好吗,还找个山洞来窝。啧啧啧,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把我€€抱过€€来的?”
周昭宁醒过€€了神,看向他的目光一言难尽。他不欲解释,难道要在这人面前表功不成?这也不是€€什么功,反而让他想起€€昨夜……周昭宁避开封离的目光,起€€身去€€洞外查看。
“生气了?不至于吧,我€€开个玩笑€€而已,知道你没抱我€€。”
周昭宁:“……”抱了,不仅抱了,还抱了一整晚,还是€€脱了衣服抱的。
他把满脑子污糟甩出去€€,问封离:“饿吗?”
问完,一个纵跃在岩壁上借力,点€€着€€树杈上了树冠。封离在洞口瞥见,不禁赞道:“好俊的轻功,王爷威武!”
周昭宁先查看谷中有无人进入,已是€€天亮,周济他们€€若还没找到这,必然会再€€上崖顶然后直接下来。他在想正事€€,拖着€€伤腿挪到洞口看热闹的人却在煞风景。
“你是€€不是€€上树给我€€掏鸟蛋?可以,火还有余温,煨熟的鸟蛋最香!”
周昭宁忍无可忍,怒喝:“闭嘴。”
他本是€€想去€€给这人摘点€€野果,现在看来……周昭宁看到了树杈上的鸟窝,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手怎么这么快,总之从树上下来时手里已多了几枚鸟蛋。
“王爷,你是€€菩萨再€€世吧,有求必应呐!”
封离嘴上说得好听,却半点€€不客气,指挥起€€他煨鸟蛋。
“你放边上点€€,别放那么中间,这火灰还挺烫,鸟蛋小,会焦。那中间只€€能放鸡蛋,对呀,昨天我€€是€€在东南面抓的山鸡,要不你去€€看看有没有鸡蛋捡?”
周昭宁反唇相讥:“你怎么不说有没有龙蛋捡?”
“那必是€€没有的。有我€€也不敢捡,小命要紧。”
“……”
两人吃上这煨鸟蛋的时候,王府侍卫终于找来了。此€€处山谷地€€形独特,从外头进入的入口紧窄隐蔽,夜间更是€€难以发觉,他们€€这才找了这么久。
周济、周虎已和之前护卫封离的侍卫们€€汇合,见到两位主子安全,他们€€总算松了一口气。
“属下该死。”
周昭宁将扑在地€€上的外袍拿起€€来穿上,摆摆手,他没有追究的意思,只€€问外面情势如何?
他们€€被困在这收不到消息,但周泉办事€€妥帖,必会给周济、周虎传递消息。
“泉哥说刺客抓到三个,但当场就自杀了,这一夜群臣议论不断,不少人问您在哪。尤其是€€那信国公,听说您来找七爷了,信国公先是€€斥责您不敬皇上不来护驾,后来更是€€乱吠,说您假意寻人,其实就是€€巴不得皇上出事€€。”
周济越说越上火,逐渐阴阳怪气:“皇上不过€€擦破点€€油皮,能出什么事€€?”
封离在一旁听着€€,老神在在点€€头。没想到皇帝也遇刺了,可是€€只€€擦破了点€€油皮这种事€€,怎么看怎么像贼喊捉贼?
他之前就在想,这皇家€€猎场的守卫莫非是€€纸糊的,让几十个刺客混了进来。现在看来还不止,还有一波刺杀皇帝,能把皇帝擦破油皮的,那岂不是€€加起€€来至少百来号人。
莫不是€€会隐身术不成?否则怎么可能混得进来。
封离看向周昭宁,这真是€€蓝颜祸水!要不是€€为了给他助攻,招惹了皇帝吃醋,就不会有这一出了吧。这合作如此€€危险,不得给他加点€€报酬?
可惜,这只€€是€€他毫无证据的推论罢了。
他很好奇,周昭宁会跟他一般考虑吗?
“那便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周昭宁说着€€,吩咐周济:“你背他。”
“我€€背七爷?!这不合适吧王爷!”
“哪里不合适?”
“哪里都不合适!七爷可是€€王妃,挨不得,挨不得。”
周昭宁淡淡一眼瞥过€€去€€,下一句就把他钉在了原地€€:“挨不得?你可是€€还绑过€€他。”
周济:“……”他看看自家€€王爷,又看看自家€€王妃,该死,难道一晚上才找过€€来的处罚应在这了吗?
最后周济还是€€把封离背了起€€来,一行人开始往外走。
“七爷,我€€们€€真不是€€故意拖一晚才来的,就是€€这路太难找了。”周济还想着€€王爷肯定是€€不高兴了,主动给封离道歉。
“这不怪你们€€,谁让就王爷运气好找到了我€€呢。”
“运气?王爷是€€……”
“周济,聒噪。”
周济看向他家€€王爷,又和一旁的周虎交换了一个眼神,震惊地€€想,王爷竟然没说他是€€冒险从崖上下来的?而且现在还不让他告诉七爷?
这是€€什么他不懂的夫妻之道吗,难道担心关心一个人,不应该让他知道?
在周昭宁那,就是€€不应该。他和封离之间,本就不该有这样的羁绊,责任以外的事€€,都不必让他知道。
时隔一夜,再€€回到猎场营地€€,封离跛着€€腿,周昭宁也是€€一身狼狈。
周昭宁没有急着€€去€€见传召他的皇帝,也没有管在不远处叫嚣的信国公,他先将封离送回营帐,让太医来给封离看伤。然后换了身干净衣服,这才去€€面君。
“我€€跟你一起€€去€€。”封离挣扎着€€要起€€身。
周昭宁以为他听了周济之前的话,想要去€€给自己作证,冷硬的神色放软了一分。
“你养你的伤,这些事€€无需你操心。”
“哪些事€€……”封离嘟囔,周昭宁已掀帘而出。他只€€是€€想现场看个八卦而已,怎么就不能操心了?
幸好他嘴不够快,不然说出来被周昭宁听到,怕是€€能把人气吐血。
暂时行动不便的封离在帐中百无聊赖,就差问太医祖宗十八代族谱了。太医在他的不停打岔下处理完伤,下意识擦了擦额头上本没有的汗,起€€身就要告辞。
“微臣接下来每日会来为您换药,您小心伤口,切忌莫要沾水。还有……”
太医的医嘱还未说完,三名内监带着€€禁卫军闯进帐来。太医忙往旁边退开,避开这明显的是€€非。
封离一看,竟还是€€熟人,为首的内监便是€€他“出嫁”那日,负责出宫礼仪诸事€€的那位,他记得是€€被称作王公公的。另外两位也不陌生,正是€€当日和王公公彼唱此€€和,把他胳膊都抓青了的大€€力士。
“稀客,王公公,又见面了。”封离把衣摆放下,盖住了刚包扎过€€的伤口。
“难为七哥儿还记得杂家€€,可是€€纵您再€€给面子,杂家€€今日也还不了您。”王公公吊着€€嗓子,声音尖利刺得人耳朵疼。
“来人,请七哥儿起€€来,皇上传召!”
那两大€€力士闻令而动,两步上前便要把封离拽起€€来。封离腿不方便没躲得开,眼看要被拖走,门外霍地€€传出刀剑出鞘之声,就见周济冲进帐中,一声暴喝:“谁敢!”
第26章 失踪(2)
周济冲进帐中, 后头跟着的还有一串王府侍卫,个个身上带了些伤,都是昨日保护封离的。昨日护卫不力, 通宵达旦才找到人,这帮侍卫满腔愧悔无处纾解,这下好€€了,王公公带着人来, 正€€撞到了刀口上。
只见周济身后十二柄长刀唰地出鞘,将反应不及的禁卫军团团围住。
“作甚,你们这是要造反吗?”王公公尖声呼喝。
可€€摄政王府的侍卫没有一个是吓大的, 听了这话€€不仅不退,反而往前又逼近一步。周济在前, 锋刃直指王公公:“阉奴, 拿开你们的脏手!”
嘶, 封离听着都替王公公这三生气。阉奴?周济是会骂人的。果然,王公公的脸当场便涨成了猪肝色。
“小€€济,倒也€€不必这么生气, 左右一会告诉王爷就是。就说有三个阉奴在本宫帐中呼喝,问咱们摄政王府是不是要造反。”
封离笑眯眯的,慢条斯理地把胳膊从两€€个内监手中解救出来, 拍了拍衣袖, 语气云淡风轻。他发€€现,有时候学学周昭宁那个“本王”的做派, 还不错。
王公公方才怒气上头口不择言,但他骂的是周济等人, 绝不敢骂摄政王府。被封离这么一说,他腿软得一个踉跄。
“杂家没有, 杂家不是这个意思……”
“是不是这个意思,那自然得王爷说了算。”封离这次看都没看他,专心理好€€乱了的衣摆,问,“少说这些废话€€,不是皇上传召吗,还不走?”
“七哥儿……”
“七哥儿也€€是你能喊的!?”周济又是一声爆喝,这下刀刃和王公公的脖子不过咫尺之遥。
“七……七殿下。”
“本宫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封离看向周济,“步辇呢?本宫伤了腿,走可€€是走不到御驾面前的。”
王公公哪里还敢再说什么,只能任由摄政王府的人安排步辇,搀扶着金尊玉贵的摄政王妃上去,一路悠悠地抬着去面圣。
他今日过来宣旨传召,仗的是皇上的势,大内总管李公公交待了无需客气,是他大意了。
周济本来就是个皮的,跟封离凑一块儿,被他一带更是皮得厉害。平日里没见他对€€封离多么殷勤,这会儿为了气王公公却紧跟在封离身边,一会儿是递帕子擦汗,一会儿又是打扇,一会儿又问封离腿疼不疼,还能不能坚持?
他越是这般殷勤,王公公越是尴尬煎熬。他领了李总管传的旨意,皇命在身根本没把封离放在眼€€里,只当他还是过去的七哥儿,却没想撞到了摄政王府的刀口上。好€€不容易到了皇上的大帐,王公公总算松了一口气。
封离在周济的搀扶下进帐,进去便喊:“拜见皇上,愚兄差点就回不来了!”
帐中气氛颇有些剑拔弩张,被他一喊,所有人都向他看来,瞬间€€将这僵硬的气氛打破了。
现场明显分为两€€派,一派站在摄政王一侧,一派站在另一名中年男子一侧。周济在她耳边低声说:“那位便是信国公,您认得吧?”
“现在认得了。”封离点点头,答道。
周济有些无语,这位真是两€€耳不闻宫外事。不对€€,他连宫内事也€€不甚清楚,也€€不知道回国这一年怎么在宫里活下来的。
封离当然没有自己说的那般无知,他之前调查摄政王府后院的姬妾时,就已明悉信国公的身份立场,并且远远看过一面。此€€时细看,那真是比周昭宁奸佞得多的面相。
一个字,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