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夫人的话谁都听得出来是打圆场,封离无€€意跟女眷计较,当即一笑:“无€€妨。”
就在这€€时,一道尖利的声音从厅外传来:“郡主,我没有来迟吧?”
来得最迟,声音最大€€,封离看向门口,直觉这€€是个来找茬的。
“不迟,当然不迟。我正为七殿下介绍人,您来得正好。”云华郡主起身一步迎接,请对方€€落座。
那来人看着四十岁的年纪,风韵犹存,就是举手投足间有些趾高气昂。
“噢?为七殿下介绍?云华你这€€说法未免失礼,他是晚辈,我是长辈,怎么也€€该是将他介绍与€€我呀。”
这€€话一出,简直把€€云华郡主架在火上烤,她怎么说都是得罪人。但皇家女的骄傲,这€€位来客显然是体会不够。
只见云华郡主的笑容淡了些,她八风不动€€地坐下,语气不轻不重:“便是国公夫人,为人臣者,面对皇室威仪也€€需得礼让三分才€€是,您说呢?”
她母亲高兰长公主,她外祖母当朝太€€后,她夫家卫国公府,都给了她底气。云华郡主绝没有被信国公夫人当众拿捏的道理€€,既然对方€€不给她面子,她也€€没必要留什么面子。
封离一下就知道这€€位是谁了,毫无€€疑问肯定是信国公夫人。作为当今皇上的亲舅妈,也€€想以他的舅妈自居?
封离微微侧目,去看信国公夫人的脸色。嘶,脸垮了,也€€太€€经不住攻击了。他端起茶盏浅啜一口,好歹把€€笑憋住。
云华郡主离他最近,自然没有错过他这€€个小表情,微微讶异,不禁莞尔。这€€位先帝皇七子,倒与€€传言中不太€€相同,通身豁达洒脱之气,又带点€€小促狭,很鲜活。
难怪摄政王会喜欢。
“既是皇家子弟,当为天下表率,仁孝为先!”信国公夫人直指封离,疾言厉色,“当今皇上也€€称我一声舅母,怎么,当不得七殿下一句问候?”
话说到这€€再等云华郡主出头就不合适了,封离一笑,云淡风轻。
“仁孝为先,信国公夫人说得在理€€,本宫仁爱,就不计较夫人方€€才€€的失礼之处了。至于孝嘛……我母妃娘家不是走了黄泉路就是被流放,夫人以舅母自居,可考虑过受不受得起?”
此言一出,全场霎时静得落针可闻。封离的生母仪妃因€€巫蛊获罪,全族被牵连,这€€桩陈年旧事€€过去太€€久,突然被仪妃之子大€€大€€方€€方€€翻出来说,听起来真是一言难尽。
封离说出这€€话跟没事€€人似的,在场年长些的却都谈之色变。
当年苏仪妃也€€曾盛宠,苏氏满门煊赫,抄家那日苏家少爷小姐和€€奴仆们被串成一串,拉出来游街示众,当场便有两位小姐不堪受辱,在朱雀大€€街上触柱而死。
后来菜市口斩首,苏家的鲜血染红长街,人头滚滚,如今想起来仍觉惨烈。
再看上首端坐的封离,通身气度,泰然自若,只是一时竟辨不清他的喜怒。
信国公夫人这€€话再接不下去,忿忿不已地偃旗息鼓。云华郡主作为赏花宴主人,理€€所当然地出来打圆场,邀众人往园中赏花。
从刚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中脱离出来,女眷们求之不得,纷纷起身。封离没有再与€€云华郡主并行,一出花厅他便有意识地与€€众人拉开一些距离,在一个相互看得见却不太€€打扰的位置站着。
本来她和€€众人保持着距离,却有人一直在看他,他迎上那视线,竟是刚才€€冲他冷哼的郑宛姝。
封离有些讶异,不禁多€€看了两眼。谁知不看还好,他这€€一看,郑宛姝眼看着变了脸色,当即发作起来。
“郡主,今日机会难得,可不能遗忘了贵客。七殿下一直不说话,我等闺阁女子,平日里没机会瞻仰殿下大€€作,不若今日请殿下以菊为题,做些诗文让我等观摩一二?”
年轻女子们方€€才€€说要赏菊作诗,云华郡主早已安排了笔墨,众人正往水榭而去,水榭的位置也€€是赏菊的好地方€€。郑宛姝这€€一说,贵女们纷纷点€€头附和€€。
作诗封离当然也€€是学过的,但他只愿意酒酣耳热时拿来一书胸臆,并不喜欢与€€闺阁小姐们作赏花词。
因€€此,他直接话一撂:“我就不献丑了,没甚诗兴,更无€€诗才€€。”
“七殿下如此自谦,可别辱没了王爷的才€€名!”
封离眉梢一挑,顿时来了兴致。他还说呢,这€€和€€郑贵妃结的仇,郑夫人尚未如何,这€€位郑二小姐却对他竖眉瞪眼,原来不是应在郑贵妃身上。
这€€竟是,周昭宁的桃花债。
有意思!
封离挑眉浅笑,眸若朗星。他折扇轻摇,指向近前的一盆粉菊,悠然道:“粉靥金裳怜寸心€€,露痕千点€€,不解相思意。”
词句一出口,场中投向郑宛姝的目光各异。明川侯府曾试图与€€平嘉大€€长公主府结亲,在京中并不是秘密,世家贵女们也€€都知晓,郑宛姝倾心€€摄政王一事€€并不是秘密。
“你€€€€!”
封离以词驳她的嘲讽,更暗喻她的心€€意不被摄政王接受,这€€是郑宛姝心€€底的痛,那等伟岸男子,怎么能娶一个废物质子做王妃?
她从十二岁情窦初开便心€€里只有王爷一个人,哪怕如今她姐姐已嫁入宫中,他们家与€€摄政王府本应划清界限,她的心€€意也€€从不曾变过。
没见到封离时还好,见到以后嫉妒便如疯长的野草,令她再难自控。想到这€€些年的痴心€€,她一时失控,就连郑夫人在旁都没拉得住。
“你配不上王爷!”
这€€短短半个时辰,第二场闹剧,全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了。平日里夫人小姐们针锋相对也€€是在台面下,今日这€€是怎么了,七殿下有什么引人争执的魔力不成?
“二小姐说我太€€过自谦,我已自证,为何还要说我不配?”封离不欲与€€小姑娘计较,但是她这€€副拉下来的脸实在刺人。
是个人都来说他不配,他还觉得周昭宁不配呢!心€€肠歹毒,喜怒无€€常,手段狠厉。
他又是一笑,话锋一转:“不过二小姐所言甚是,本宫在才€€华上确实配不上王爷。其实这€€词非我所作,乃是昨夜王爷与€€我赏菊,王爷作给我的。他怪我呢,说我不解风情,不领他的一片痴心€€。”
郑宛姝脸色煞白,身形摇摇欲坠。她仿佛已看到花前月下,周昭宁拥着封离,温声软语地哄劝。
“宛姝!放肆!”郑夫人也€€黑了脸,当即怒斥,面上再无€€半点€€笑意。
这€€一年来郑宛姝不愿说亲,她都由€€着她,但是在赏花宴上这€€般丢人,看来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太€€放纵了。
她不想这€€般丢侯府的人,别人却不在意侯府脸面,信国公夫人闻言出声:“七殿下毕竟是男子,当为摄政王府子嗣计,为王爷迎娶一位平妻才€€是。郑二小姐出身高贵,才€€名在外,正合适。”
信国公夫人这€€话一出,郑夫人气得浑身发抖,要不是身边嬷嬷扶住她,她几乎要倒下去。这€€话打的不是七殿下的脸,是她明川侯府的,说的是她侯府小姐毫无€€教养,舔着脸肖想有妇之夫。
“二小姐身体不适,我们先送她回去。”郑夫人吩咐身边嬷嬷,郑宛姝还想说什么,郑夫人一把€€掐住她的手,强塞给了嬷嬷。
封离看向郑夫人的脸色,有些意外,这€€位倒是明白人。
既如此,他不介意再帮一把€€,让这€€位郑二小姐彻底死了这€€条心€€,好去寻她该有的姻缘。郑氏母女二人还未走出水榭,他便以她们能听到声音说起来。
“我可没有不愿意,只是王爷心€€中只有我,独宠我,后院姬妾发卖的发卖,冷落的冷落,一个都不愿碰。若是给王爷娶平妻,岂不是糟践好人家的姑娘,王爷不会同意的。”
“郡主,今日本该在贵府用膳,但王爷下了朝便要找我,我不在他吃不下饭,我只得与€€你告罪,先走一步。”
封离与€€明川侯府母女先后离开,赏花宴被搅,却让贵女们津津乐道。
封离回到王府,不久,日日晚归的周昭宁竟然在午膳前回来了。封离得到通报时,人已到了正院外。
封离刚在女眷堆里矫揉造作完,哪里愿意见“罪魁祸首”,当即便喊:“赶紧传膳,让他吃剩的!”
“封离,听说本王独宠你,没你在侧连饭都吃不下……怎么,今日你却要撇下本王,让本王饿着?”
周昭宁人未至,声先到,封离看向门外,正对上他的目光。
“怎么,阿离刚刚才€€说过的话,此刻便已忘了?”
一声“阿离”,让封离浑身一凛,多€€久了,久到他已差不多€€忘了,曾经被唤作“阿离”的岁月。他抬眸看向周昭宁,双目空茫,仿佛无€€根浮萍般飘摇,那一眼,将周昭宁定在原地。
“别叫我阿离,我不喜欢。”半晌,封离撇过脸,冷冷说。
第29章 授业(3)
我不喜欢。
周昭宁看向封离的侧脸, 目光中带着些探究,这是第€€一次,封离在他面前用这般带有情感强烈的言辞。这人素来满嘴胡话, 什么都敢说,为达目的撒泼耍赖,可€€以在他面前装出一腔深情,却从来不会真心说€€€€他不喜欢。
周昭宁突然想起他们大婚的第€€二天, 他为了€€肃清封离的陪嫁宫侍,把人关在祠堂那一次。他当时以为祠堂里€€没有别人,说话时的状态倒是跟现在有些像。
那是一种再如何把人抓在手中, 也抓不住的感觉,他仿佛一缕幽魂, 在这世间没有了€€归属, 也毫无眷恋。但说起北疆的广袤草原, 说起“阿离”这一称谓时,就有了€€一些落地€€的实感。
周昭宁本来不过是逗他,才叫得€€如此亲密, 毕竟过去这人动不动便自称“离儿”,又以唤他“皇叔”取乐。当时他未说什么,如今礼尚往来, 怎么就不可€€以了€€?
“为何不喜?”
封离看他一眼, 他本来就不高兴,更懒得€€遮掩, 直言道:“不喜欢你喊而已。”
“那便是有其他人喊了€€。”
“那当然。”这是他阿娘在世时才喊的。
他十€€二岁那年冬天阿娘病重€€没熬过去,过完年他爹就续了€€弦。他一怒之下随舅舅离家从军, 从那以后便再没人唤他“阿离”。
“只许你唤我皇叔,却不让我叫你阿离……”周昭宁似笑非笑, 低声说道。
下人们已将菜上齐,周昭宁挥手让人退下,一时屋中便只剩下他二人。
封离的耳朵敏感,被他埋怨一般的话刺激得€€弹了€€一下。
“咳咳,那还不是因为你喜欢?变态……”最后两个€€字封离声音很小,耳尖却有点红。
“我可€€从未说过。”
“嘁……”封离心想,需要说吗?那模样€€就说明喜欢,还不肯承认。伪君子,男人有点哪方面的癖好又不算什么。
被认定有叔侄恋癖好的周昭宁没反驳,虽然和那声“皇叔”关系有多大说不好,但€€封离软下来求饶的模样€€他确实受用。
“本王看你今日€€赴宴,如鱼得€€水,以后这些事便交给你了€€。”
“唉,别!我可€€不想再去第€€二次。跟女人掰扯,我宁可€€去和男人打架。”封离忿忿夹菜,“而且什么叫如鱼得€€水,你坏我清名€€,我可€€不爱混在姑娘堆里€€。”
“不爱混,还能与人说起王府的私房话?”
封离一咯噔,刚光顾着生气了€€,忘了€€这一茬,这人是来跟他算账的。他夹菜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脸上挂上笑,灵机一动,亲手给周昭宁斟酒。
“王爷,话这么说就太€€伤人了€€,我的良苦用心你真的不懂?”
“良苦用心?怎么个€€良苦?”
“你看哈,你如今已有王妃,还招惹别人家的小姐,岂不是有损声名€€?”
周昭宁举杯的手重€€新放下来,问道:“等等,本王几时招惹了€€别人家的小姐?”
他就知道,要喝封离一杯酒,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人每每示好,背后全是坑。
“那郑二小姐对你这般痴情,外€€头€€会说若无你的暗示默许,好人家的姑娘怎么可€€能明知你已婚还不改心意?”
周昭宁都要被他这颠倒黑白的欲加之罪说笑了€€,勉强点了€€个€€头€€让他继续说,他倒是想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来。
封离见他点头€€,心下却一惊,不会是他歪打正着猜对了€€吧?摄政王和郑贵妃胞妹有私情,他这是要腐蚀后宫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今天所说岂不是大错特错?
封离定了€€定心神,这事之后再看。
“所以我那么说,就是为了€€保护你的名€€声,我可€€是一心为你好,你不能不领情。”
周昭宁执杯,一饮而尽。这小骗子,明明是自己心中不快与人打嘴仗,偏要拿他当借口。算了€€,一点小事,且不与他计较。
“看来你确实游刃有余,下回继续。”
封离急了€€,立刻反驳:“喂,你不是吧,我为你挡了€€桃花劫,你不谢谢我就算了€€,还要继续为难我?我反正再也不去了€€。”
“那好,不去的话,以后便乖乖听学。”周昭宁嘴角带上了€€笑影。
封离沉默,心思一转,答道:“你不就是想让我好好学习吗,可€€以,你答应我一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