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佛 第50章

他眼里暗沉沉的,与身后的天色混为了一体。偏头向高楼之下瞄了一眼,慢悠悠的说道:“张晨,你知道从这里跳下去会是什么后果吗?”

“大约你会在空中坠落10秒,然后落地。”游书朗没有过分形容,只用了很直接的,“样子会很难看。”

他续了根烟,一呼一吸间,落寞却也潇洒:“哦,下面铺了救生垫。”下巴一挑,“你可以问问这些消防员,这么高的楼,有用吗?”

张晨的脸色越发青白:“吓唬我?跳下去样子难看,你以为我不跳样子就会好看吗?那件事如果东窗事发,我在哪里的圈子都混不下去,不是我和你离开这里就能解决的!这个圈子太小了,没有任何根基的我,必须清清白白!”

他又开始激动,那条踏空的腿都在发力:“你知道这几年我有多刻苦,有多不容易吗?我一直没有交女朋友,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我不想让人家跟我受苦,我也不想让我的孩子再过苦日子!我他妈过够了!”

“游书朗,我也求求你,求你看在咱妈救了你、养了你的份上,能不能帮我一回!你要是什么情分都不顾,那我今天也只能从这里跳下去了!”

听了一番威胁之后,游书朗转了个身,双肘支在护栏上,看着远远的苍茫天际,像是在看一张温柔的脸:“张晨,你一直在提咱妈,但咱妈如果还活着,她绝对不会同意你现在的做法的。”

语速减慢减缓:“别人都说咱妈傻,可她却是这世上最善良、通透的女人,多复杂的事,到她那里都会化成最简单的一条,一家人就要快快乐乐的在一起。”

游书朗转头,看着张晨紧握栏杆的手,淡漠的说:“现在我明确的告诉你,我满足不了你的意愿。”

他接着说:“你要是真跳,我也拦不住。”

望着张晨无比震惊的眼睛,游书朗平缓地继续:“这么多年,咱妈自己也挺寂寞的,正好你可以去陪陪她。”

“我现在手里没什么钱,倒也一定会在妈的墓地旁边给你弄个位置,另一边也买下来,等我百年后去找你们,如果咱妈真的怪我,我给她磕头认错,随她怎么罚我。”

长时间未吸的烟已经咂摸不出火星子,说完这番话的游书朗吸了个寂寞,因而沉郁的表情中又添了一份懊恼:“快点决定吧,张晨,大家都乏了。”

话音传远。人群后,有人轻呵一声。

竟是施力华。

“现在我倒是有些佩服这个游书朗了。”他向旁边的人瞄了一眼,“也不是某人口中的毫无底线博爱的圣母啊。”

他身旁站着高大的男人,隐于人后,矗立在角落。

刚好角落有光,将他的神色照得分明,却依旧难辨脸上是忧是喜。

一会儿面色阴鸷得骇人,一会儿又与有荣焉,有些沾沾自得。难懂得紧。

直到施力华抛来凉凉的一句:“说实话,游书朗值得更好的。”

他还在计较上次樊霄挨揍时对他的态度,因而当着男人的面说了实话。

樊霄终于将视线从游书朗的身上转投至施力华。

“你说什么?”话音很虚,几乎听不出情绪。

施力华蓦地接收到危险信号,他讪讪地耸了耸肩:“你就当我没什么都没说。”

见樊霄没动,又只好说:“这么好的人就应该放在你樊大少爷手中霍霍,行了吧。”

樊霄终于放过施力华,他又去看游书朗,发现男人下颌绷得很紧,喉结缓缓滑动,其实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毫不在意。

“张晨这是要逼死游书朗。”樊霄眉眼间透出一股狠戾。

施力华的音调拐着弯:“难道不是你要逼死游书朗?”

樊霄瞳眸地震,心脏像骤然偷停了一拍。不知为何,他向后错了一小步,像是不敢面对,又像打算临阵脱逃。

可施力华却还在聒噪:“樊霄,你这招怕是不灵了。”

“我没有让张晨跳楼,他就是个自作主张的蠢货!”

“不是你指使的?”施力华微微诧异,“这倒稀奇了。”

“不过跳楼这招都使了,人家也不为所动。”他啧了一声,轻轻摇头,“你的游主任,怕是真的追不回来了。”

肉眼可见的,他身边的男人身体一僵。本就深沉的眸底,又涌动了几分病态的暗芒。

手,下意识的摸到口袋里,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机……

第74章 你赢了,我太累了

“跳是不跳?快点决定吧,张晨,大家都乏了。”

人群分割了顶层的露台。樊霄相对的那一侧,此时的张晨真的颤抖起来,悬空的那条腿好像坠了千斤坠,似有一双无形的手不断的拉着他下堕。

他死死的拽着围栏,双腿夹紧墙体,不可置信的咆哮:“游书朗,你这说得是人话吗?!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我妈真是养了一个白眼狼,那年冬天就应该让你冻死在垃圾堆!”

他像从业火中爬出的恶鬼,暴着嶙峋的脖筋:“你一个死TXL,有什么好金贵的?拿什么乔?不就是和男人睡几觉吗?你还挑三拣四?有人愿意睡你,陪你干那样的恶心事儿,你应该感恩戴德才是!!”

角落中的男人骤然眼风如刀,凶光骇人。拳头攥紧指节凸起,额角蹦了几蹦,便拉开步子要分开人群。

施力华一惊,快速拉住了樊霄的手臂。

“你现在过去,事情只能变得更糟糕!这不就明明白白的认下了张晨跳楼是你指使的吗!”

樊霄眼波一凛,犹豫地停下了脚步。神情由怒转寒,压着唇角再次退到角落里。

张晨的声音依旧高昂,见救援人员面上露出异色,他竟有一些战胜后的得意:“游书朗,别拿出你那副清高的嘴脸,你是看不上樊霄的钱吗?我爸说的对极了,你是在待价而沽!”

扭曲的嘴脸让还算清秀的张晨面容可怖:“谁不懂你在耍什么花招,不就是欲拒还迎,想要将自己的身价抬得更高!你机关算尽,可以,但求你能不能给我留一条出路,我只想保住工作,这都不可以吗?!”

凛冽的罡风也吹不散恶言恶语,张晨猩红的眼中皆是狠戾:“怕我碍了你的路?还是怕我分你的钱?游书朗,你未免太独了!”

张晨终于结束了单方面的咆哮,天台忽然静得可怕。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游书朗,窥探着这个在自己弟弟口中浪荡、恶心、卑鄙的男人。

“我上次对他还是太仁慈了。”樊霄指尖捏着已经变形的火柴盒,“那烟应该烫在他的舌头上。”

他的目光也望向游书朗,心底密密麻麻泛起针扎似的疼,原来心疼是这种感觉,樊霄并不喜欢。

目光中的游书朗忽然笑了一下,虽然也勾了唇角,可那面容却似被打碎了的玉瓷。

“怪不得。”他说,“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一下子就变得如此贪婪了,如果你和韦林明扯到了一起,那就不奇怪了。”

“都开始叫他爸爸了?”游书朗一点一点地抬起头,眼中迸发烈焰般凌厉的目光,“你忘了咱妈这辈子受的苦是拜谁所赐的了?忘了他做的那些恶行?还是你忘了咱妈只要听到他的名字就会吓得惊声尖叫!”

“我……”张晨张口结舌,心虚地避开目光,脸色明暗交替,几变之后,又开始呛声,“我能怎么办?毕竟他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一个亲人了。”

很忽然的,张晨开始委屈:“我小时候能吃到的糖都是他偷偷买给我的,第一双属于自己的运动鞋,第一次去游戏厅,第一回坐摩托兜风…我知道我应该恨他,可他让我实现了很多一个普通孩子的普通愿望!”

“所以你就跟着他去赌!”游书朗忽然质问。

“我没…”张晨的慌乱和心虚,明晃晃地摆在面前,游书朗蓦地心沉,本是诈他的一句话,现在看来成真了。

他用力的搓了一把脸,眉宇间有着掩不住的疲惫:“那个烂赌鬼,要不是和他老婆生不出儿子,能施舍你如此廉价的父爱?他赌的家破人亡,你不是没看在眼里,难道还要步他的后尘?!”

言至此,游书朗微微一顿,略略思量后挑起眼皮:“这次跳楼难道也是韦林明指使你的?”

从张晨细微的表情中,游书朗知道自己的猜测再一次得到了验证。

他苦笑:“他年轻时也这样跳过一次,并且成功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难怪他会怂恿你这样做。”

天边只剩下一丝游光,照不进被层层阻碍的心里。游书朗无力地抬抬手:“张晨,你想跳就跳吧,你跳下去,也别去找咱妈,因为你不配!”

张晨被忽然激怒,他像得了失心疯一般干嚎:“你以为我想趴在这儿吗?我想用我的命威胁你吗?还不是你逼的!我和我爸拿了客户的钱去玩,起先有赢的,可最后……最后还是分文未剩,输了很多,填不上窟窿,我又去借了高利贷,现在高利贷找我讨债啊!我要是还不上,就会被他们拖去卖器官的!”

张晨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我能怎么办?我只能先拿到樊霄的钱,把高利贷还上再说。可是你…”他的眼睛里似要冒火,“可是你坏了我的事!你知道吗?坏了我的事,就是要我的命啊!”

游书朗静静的看着张晨,看着那张原本熟悉的脸,变得陌生而丑陋。

“我食言了。”男人的脸上平静得像雨后的天际,“妈去世的时候,让我好好照顾你。抱歉,我没能把你照顾得很好,更抱歉的是…今后我也不打算照顾了。”

“张晨,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游书朗直起脊背向天台的入口走去。

望着那个背影,张晨彻底慌了,他第一次松开了紧紧抓着栏杆的手,伸向游书朗的方向。

“别走,你别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没人理他。游书朗的衣角被风轻轻荡起,只剩下一道弧线。

张晨看着从小到大都在仰望的坚实背影,忽然张口,干嚎了一声:“哥!你不能不管我啊!”

许是太慌,身体幅度过大,栏杆又开始微微震动。沁了一身冷汗的张晨,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楼底,顿时眼前一阵眩晕!高楼直壁,反光的玻璃,像通往地狱的通路一样深长!

慌中受惊!张晨身上的力气一散,晃了两下,就要向楼下扎去!

“小心!”

“别动!”

“危险!”

此起彼伏的声音在天台炸开,游书朗猛然回头,见张晨有异,想都没想便反身去救!

“游书朗!”樊霄爆喝一声,像一头野兽一样窜了出去。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乱成一团的天台,也不过三五息之间便又安静下来。

张晨被刚刚趁乱埋伏在他身后的消防员救了下来;而游书朗,则被樊霄截在了途中…

人慢慢散了,受到了惊吓的张晨,被医护人员用担架抬走。

当施力华的影子也消失在天台,三十层的罡风便只拢着两个人。

“放手!”游书朗声音比罡风还要凛冽。

樊霄自知现在没有任性的资格,松开了手,但眼中的惊怒却未散:“那种人渣你还救他干嘛?不怕搭上自己的命!”

脚腕处传来痛感,可能是刚刚奋力一奔时崴到了。游书朗忍着痛撑起身子,找了个背风的角落,席地而坐:“我怎样做都与你无关。”

他抽出一根烟,樊霄就送来了火。游书朗咬着烟没动,任由流风吹灭了跳跃的火苗。

樊霄有些讪讪,扔了火柴杆儿,半蹲在游书朗面前。

“这事与我无关,全是张晨自己的主意。”他再次解释。

游书朗自己点了烟,偏头吐了一口长雾,依旧冷淡:“能让我自己待会儿吗?”

“书朗,可不可以…”

“不可以。”

游书朗截了樊霄的话,也终于正视他:“你不走,那只有我走了。”

樊霄默不作声,目光在游书朗身上寸寸巡睃,心里再次滋生出无尽的贪婪与欲望。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对你吗?”樊霄凑近了一点,轻声说,“我解释给你听好不好?”

游书朗弹了弹烟灰,并不介意将樊霄的昂贵的鞋子当做烟灰缸。

“滚!”他沉声。

如果目光有实质,樊霄觉得自己已经被游书朗凌迟了一万遍。可他竟生出了一点变态的快意,被近距离的凌迟,总好过见不到面的煎熬。

“以前是我做错了,你怎么罚我都行,若是不解气,你再揍我一次,几次都行,只要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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