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后,弘嘉帝往后殿走去。
他换了身衣裳,看向元生,“朕去道长那里坐坐,你就不用跟了。”
元生应喏,见皇帝心情有些不好,想来黎王的事还是让他烦忧,不由劝道:“陛下千万要保重龙体啊。”
“朕没事。”弘嘉帝不欲多说,双手背在身后,朝外走去。
弘嘉帝特地为正清道长准备了一处宫殿,离乾正殿很近,他下朝后经常过来跟道长论道,探讨长生之术。
正清天师视功名利禄如粪土,每日足不出殿,专心打坐,一坐便是七八个时辰,超然物外,静心修炼。
他走到门口,门口的小道童立刻推开门,请他进去。
“陛下请,天师已备好茶水,在大殿等您。”
弘嘉帝惊讶,“天师知道朕今日要来?”
小童面带微笑,“天师无所不知,昨夜便已提前吩咐小人,早作准备。”
弘嘉帝点头,脸上有了笑意,“天师真乃神人,朕进去后你把门关上,到外面守着,不准任何人进来。”
“是,陛下。”
弘嘉帝进了大殿,正清道长穿着白色长袍,长须垂至胸前,身材高瘦,裹在宽大白袍里,看着倒有那么几分仙风道骨。
“陛下,请坐。”正清天师说着,就要起身相迎。
弘嘉帝连忙让他勿动,“天师年前伤了腿,行动不便,那些虚礼就免了。”
正清道长拱手,不卑不亢,“多谢陛下。”
弘嘉帝盘腿坐下,他面前矮桌上,炉子滚着沸水,茶盏里是他爱喝的茶叶,烟雾袅袅。
他看向桌上的香烛,十分感慨,“天师这香烛,当真是宝物。”
这根香烛并非普通香烛,而是正清道长游历海外仙山,从一神仙洞府中所获,香味奇特,闻之神清气爽,百闷俱消。
更神奇的,这根三寸长的香烛点燃多次,竟丝毫不曾减少,香味也不曾变弱。
“这等宝物,唯有陛下来时,贫道才会点燃,否则,便是亵渎了宝物,白白糟蹋。”正清道长淡淡说道。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阿谀逢迎,随口道来,弘嘉帝龙颜大悦。
“好,天师不妨再猜一猜,朕今日之行,所为何事?”
“陛下的心事,已经写在了脸上。”
弘嘉帝摸摸自己的脸,狐疑,“当真?那天师说说,朕的心事是什么?”
“陛下是为黎王而来。”
弘嘉帝放下手,没说话。
正清又说:“贫道昨夜夜观天象,见贪狼异动,故而推出,今日朝堂上定有大事发生。”
早朝刚刚结束,正清天师闭门不出,消息闭塞,不可能提前得到消息。
“不错,天师料事如神,朕那三儿子,品性恶劣,这些年行事越发乖张,惹出诸多祸患。”
正清天师摇了摇头,“陛下是百年不遇的明君,若非因此,贫道也不会留在这里,同样的,陛下的三子,也并非十恶不赦之人。”
弘嘉帝面色一喜,“此话怎讲?”
“贪狼好战,命格凶险,主杀,易怒,克妻克子,本该是大凶之兆……”
弘嘉帝赶忙问道:“这该如何破解?”
“陛下命格显贵,乃天神降世,自然可以镇压住贪狼的血性,如今贪狼若想逢凶化吉,还需陛下出面,为其脱困。”
“朕要如何做?”
正清道长:“黎王殿下不得民心,亲缘淡薄,可让他多行善事,加上日夜诵读经文,循循教化。”
弘嘉帝看着正清天师,忽然眼睛一亮。
“正好,朕本打算下个月让人在城内为天师建造一座道观,如今这个任务朕便交给黎王,他若做得好,百姓自然会夸赞。”
天师微微一笑。
弘嘉帝得到答案,满意的起身,欲往外走。
然后他又停下。
“天师之前便说,老三克妻,后来听从天师建议,为他选了男妻,不知现在这命格可有好转?”
天师闭上眼,含笑点头,“这是自然,陛下放心。”
“可他这没有嫡子……”弘嘉帝面上露出不忍心。
正清睁开眼,目光悠悠,“陛下,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黎王日后若想有子嗣,也可以从皇室里过继。”
弘嘉帝点头,叹道:“罢了,也只能这样了。”
另一边,陆容淮接到太监传话,让他前往明微宫。
守在殿门前的宫女朝他行礼,默默推开殿门。
明微宫虽不是冷宫,但也与冷宫无异。
阖宫上下,只有宫女两人,太监四人。
还有一个常年礼佛的宁贵妃。
陆容淮盯着前方那道背影,没有行礼问安,语气淡漠的开了口。
“找本王何事?”
宁贵妃跪在蒲团上,她口中轻声诵经,佛珠在手里缓缓转动。
闻言,她睁开眼,那双与陆容淮极为相似的凤眼,平静如水。
“跪下。”
两人明明是母子,两人的对话却僵硬至极,气氛冷到极点。
陆容淮神色微顿,“本王为何要跪?”
“让你跪,你就跪。”
陆容淮天生反骨,骨子里的桀骜不驯被这句话激出来,他冷笑一声。
“本王虽是你生的,却不是你养的,现在想来管教本王,已经迟了。”
“你跟你父皇一样,”宁贵妃闭上眼,挡住眼里的厌恶,“一样的让人恶心。”
陆容淮从小到大,这话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受了委屈哭着去找母妃,却被母妃拒之门外的小孩了。
“是啊,本王这么恶心,也算是一脉相承。”
陆容淮走到她身后,站住,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里恶意昭然。
“母妃当年不知羞耻的爬上龙床,未婚有孕时,更让人恶心。”
宁贵妃脸色骤变。
她猛地回过头,脸色常年不见日光,白的像鬼,厉声骂他:“混账,本宫当年若非被人陷害,怎会上了他的床,生下你这个畜牲!”
陆容淮后退两步,他神色冷然,看她的目光中有嘲讽,有不耻。
更多的,是不在意。
“那也是你想陷害别人,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叫报应。”
“畜牲!你这个畜牲!你懂什么!”宁贵妃面容狰狞,手里的佛珠珠串甩到陆容淮脸上。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谁告诉你的?!”
佛珠是檀木做的,很沉,砸到他的鼻梁和眉骨,他却仿若未觉,只是冷淡的看着她。
他当然知道,上辈子可是她亲口告诉自己的。
陆容淮弯腰,捡起那串佛珠,他握住这串黑檀木珠,手指一点点用力。
很快,珠串在他手里化作齑粉。
宁贵妃冷冷地盯着他。
他拍拍手,打掉手心里残余的粉末。
“有时候,本王真是可怜你,一辈子困在这座深宫里,爱而不得,生死陌路。”
宁贵妃呼吸变得急促。
“不像本王,本王比你命好,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还做了夫妻,生同衾,死同穴,恩恩爱爱,白首不离。”
“你那个男妻?”宁贵妃重新回过身,不再看他,言语冷淡讽刺,“一个男人,竟还当成宝。”
当然是宝,还是无价之宝。
陆容淮想到楚沅,眼神变得温柔,他转身往外走,“本王事务繁忙,比不得母妃清闲,以后没事别找本王,想来我们两个,都不想看到对方。”
身后,宁贵妃开口:“当然,今日让你来,只是提醒你,本宫清净惯了,你的事,宁家的事,以后少往本宫这里传。”
“宁家要找你,本王可管不着。”
他不紧不慢的走出去,抬头看向万里无云的天空。
陆容淮看着天,眼里的笑意一闪而过。
禁足一个月,他可以安心在府里照顾阿沅,陪伴他度过这段失明的日子。
出了宫门,弦风见他心情很好,询问道:“主子遇到什么事这么高兴。”
“本王被禁足了,不值得高兴吗?”陆容淮翻身上马。
弦风:“?”
“这……应该高兴吗?”弦风哭笑不得。
弦雨脑子反应更快一点,明白过来,“主子是想陪王妃吧,所以才这么高兴。”
陆容淮嘴角微勾,默认了他的话。
“那流言一事?”弦风看向陆容淮。
陆容淮慢悠悠骑着马,道路两边还有积雪,被太阳一晒,晶莹剔透。
“流言杀不死本王,本王已经让他们达到目的,接下来,他们不会在这上面再做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