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哲看着谢藤因为疼痛而呼吸微窒,但很快又重新坐起来,既对疼痛全无所谓,面上也没有索吻被拒绝的尴尬,只是露出一丁点儿的、近乎微不足道的不知所措。
谢藤看着闻哲露出防备及审视的神色,明显地拒绝自己再度靠近,只能僵在那里。他当然不会觉得受伤,只是不擅长面对这种情况,因而觉得无话可说。
闻哲趁机不动声色地观察谢藤,想看他对拒绝和其他细微言行的反馈,但依旧不够明显,可他莫名就是感觉到自己在刚才的某一个瞬间里,抓住了谢藤内心某些关键的东西。可是非常模糊,他还无法辨别。
就目前来看,谢藤原则怪诞,情绪多变,性格古怪,很难琢磨。如果真的是他在诱发“现象”,闻哲显然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观察,才能得出准确的结论。
五分钟后,谢藤重新开口,已经恢复如常,说话对象却不是闻哲,而是他手下的其他人。
他在英语和法语间娴熟的切换,对两位助理交代着闻哲无法完全听懂的内容。大多是各类布料和辅料的名称,还有衣饰的款式,之后又让他们通知生活助理带着人过来“照顾伤患”。
再十分钟后,谢藤才看向闻哲,接着便离开沙发,走到后者面前,换回中文。
“今天不能上岛了。我的胳膊暂时不能动,你的伤口也会裂开。如果遇到危险,情况会很不利。我跟你都必须修养一周。”谢藤停顿在这里,斟酌了用词,“刚好下周岛上会有一个大型展览,概率更大一点。你抓紧时间恶补其他常识。”
上岛?概率?展览?闻哲听得一知半解,盯着对方,无声地等待解释。可对方却重新安静下来,故意不做任何解释。
闻哲不想被吊胃口,打算开口询问,可谢藤却弯下腰,抓住了他的手肘,稍微用力,想把他从沙发上拽起来。
谢藤的这点力道对闻哲来说,根本不到无法挣脱的地步,何况对方现在只有单手能动。他一度打算甩开,接着却想起自己的背和粗犷医生的治疗手段。他完全不想再经历一次,只好作罢,维持坐着不动的姿势。
谢藤没能拉动闻哲,也没有松手的打算。
他们沉默地盯着彼此将近一分钟,才由谢藤主动开口。
“你听见医嘱了。”他尽可能地放柔口吻,用接近于恳求的方式说,“跟我去休息一会儿,好么?”
这次闻哲没有反对,就着谢藤的力道离开沙发,先后走进电梯。
谢藤确保闻哲不会突然抵触或者挣脱,才放开他的手肘,空出手去按下上升键。
生物识别锁读取了他的指纹,透明的电梯开始上升,隐藏在上层的、只属于谢藤的私密空间,逐渐对闻哲展露出全貌。
第三层的结构是由数条双层隔音墙切割出的细长走廊所区分出的很多间卧室组成。看起来就像许多人共用的短期宿舍,也佐证了下面的餐厅和厨房过于宽敞和卫生间很多的理由。显然不是谢藤的起居楼层。
“他们很忙。”谢藤注意到闻哲审视的目光,简单地解释道,“我平时不来这里,大部分空间都是属于他们的。”
他说到这里顿住,直到闻哲疑惑地看向他,才趁机暧昧地眨眨眼,用一种介于示好和讨好之间的语气说:“那个凶恶的医生老头很喜欢这里的景色,经常会在湖旁边搭个帐篷,再升一个火堆,坐在旁边一声不吭地喝他的伏特加。但他不喜欢住在这里,就自己在树林里搭了一间简陋的小木屋。”
闻哲安静地听着,明白了“谢魔术师大变活医生”的秘密,却没有接腔的打算。
电梯在三楼半停下,犹如被卡在途中,没能抵达四楼。
他们先后走出去。
再往上没有电梯,只有一把螺旋楼梯,外面像通风竖井一样用木头封死,有一扇需要面部识别才能开启的门扉。
堪称完美的安保结构。闻哲想。
谢藤带着闻哲沿着不长的螺旋楼梯往上走。
每级台阶有一盏萤火般的蓝色小灯照明,如同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我住在最上层。没有客房。而且只有一张床。”谢藤如同自言自语般说。只是简单的介绍,语气并不暧昧。
闻哲一时无法判断对方想要表达什么,干脆沉默地跟在谢藤后面。情欲和暧昧反而是容易掌控的东西,其他情绪则更需要时间才能捕捉。
他们先后踏上最后一级台阶。
这里的光线依旧是蓝色,但它比楼梯亮太多了。
闻哲被迫微微眯起眼睛。待他看清,当即难掩惊讶地怔愣在原地。
他头顶上是一个极为特别的拱顶“隧道”,就像参观水族馆时所必须通过的那种通道。左边是圆形玻璃罩框出来的盥洗室,另一边是同样的玻璃罩圈出来的小餐厅。在两个球形玻璃罩的正中间,也是整层楼的正中间,则放着一张铺着海洋蓝色四件套的圆形床。
最特殊当然不是那三个“圆形”,而是围绕这整层楼的,却又比实际楼层面积要小上整整一圈的,大约有三米厚的透明双层中空的环形墙壁。
它的整体轮廓是个巨大圆形,中央部分略微向外突出,中空部分灌满了水。
水是流动的人工活水。水里不止种着水草和其他水生植物,还有定时装置偶尔会放出气泡以及人工照明,模拟出的白昼与黑夜。
如同置身水中能看到的光影变化。
而这整层楼就如同一只巨大的鱼缸,让踏入房间的人瞬间变成了水栖生物。
但,闻哲必须承认:这里太美了。
只是,住在这里的人,肯定非常缺乏安全感。否则就不会舍弃更容易带来精神舒适感的暖色调居住环境,也不会呆在这种近似于子宫却更加冰冷的地方。
闻哲这么想着,侧头看向了谢藤。
第17章 层级-4(中)
※
“谢藤。看着我。听我说。”
闻哲声音很轻,动作和用词也有安抚意味,如同在诱惑对方说出失常的原因。
“告诉我你怎么了?相信我……我能帮你。”
谢藤像一台被按下了停止键的机器,没用多久他失神的双眼就重新聚焦,如同梦游患者刚被唤醒,困惑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闻哲。
“我……”谢藤尝试说话,但他无法找到恰当的词汇。
“怎么了?”闻哲问。
是心理评估时没有被诊断出来的那部分在作祟?
“你想告诉我什么?没关系。你可以信任我,不用对我隐瞒。嗯?”
“……”
谢藤没有回答,但他很快从闻哲嘴唇的颜色和皮肤上的痕迹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可他依旧处于似是而非的状态,尤其他的大脑在短暂空白过后,陡然变得十分混乱。经年累月训练而成的自我保护机制迅速运作,把他的思维限制在“熟悉”的层面来保证自己的“安全”。
可当他对上闻哲那双黑檀色眼睛,在对方的眼底找寻不到任何贬低的刹那,就被闻哲声音与动作钩碎了理智,让他想不顾一切地说出所有。
但。
谢藤及时把滑到唇边的话语尽数扼杀,只唤了对方的名字。
“闻哲。”
“我在。”
“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
谢藤变化得太过突然,闻哲来不及说什么就见谢藤已经抬起手,覆在自己的手背上。
谢藤重新用暧昧地方式摩挲过闻哲的手背,接着又绕过了后者的手指,按下了自己脖子上的锁扣。
“咔”的一声轻响,缚住谢藤脖子的颈环重新打开。
闻哲微愕,为谢藤隐藏情绪的速度,也为自己想象中的颈环上应当出现的生物锁并不存在的事实€€€€否则需要用他的手才能打开。
“惊喜吗?”谢藤视线落在闻哲手指上的装饰戒指上,再度用那种像被始乱终弃的语气埋怨对方,“我可不像你那么恶劣……”
“如果你不希望别人把某些恶劣的东西用在自己的身上,”闻哲知道刚才的“引导”失败了,干脆打断对方道,“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准备它们。”
谢藤当然不会被一句话唤醒良知,他边用轻哼表达自己的不满边拿着颈环翻身坐起。
某个念头闪过闻哲的脑海。他没有让谢藤得逞,反而用力去推对方的肩膀,同时用腿钩住对方的膝弯,重新把后者放倒在座椅上,另一只手则夺回了颈环€€€€他决定试一试。
“咔”的声响再度出现,闻哲顺势为谢藤戴上了颈环。
谢藤再度怔愣,像又被按了一次暂停。
但相比方才,这次他很快就回过神来。
不过闻哲始终盯着他的脸,没有错过这个瞬间。
为什么?闻哲想不出这个动作能让谢藤失常的理由。
“我们上次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了。”谢藤没给闻哲提问的机会,直接去拉对方的手。闻哲理所当然的躲开,手指扣住的环扣被顺势牵动,谢藤就着拉拽颈环的力道,厚颜无耻地靠向闻哲的颈窝,贴着对方的颈侧岔开话题,“除我之外,这里只能带‘我的宠物’进去。你不愿意戴上的话,就进不了那扇门……”
“打扰一下,接驳车到了,”司机在车外轻叩车窗,用英文催促,“他们让我去抽签。”
谢藤把车窗打开一条缝,同样用英文回答:“去吧。”
“接驳车?抽签?”闻哲一脸疑惑地抬头看向车窗外。
依旧是黑色,但体积很小。像旅游景点接送游客用的电瓶车,一次最多乘坐四个人。
远处的通道已经打开,是条每次只能通行一辆接驳车的漆黑狭长隧道。这种构造能阻止任何企图闯入的人。堪称完美的安保方案。
谢藤换回中文为闻哲解释:“为了避免大家因通行顺序争执起来,惯例是由各车的司机代为抽签决定。”
闻哲脸上的疑惑不减反增,不等他开口追问,谢藤的司机已经归来,垂头丧气地说:“最后一名。”
“别在意。”谢藤简单宽慰对方并重新关上车窗。
他对闻哲说:“我们不是来购物的。次序无所谓。”
“购物?次序?”闻哲不知道这种东西有什么好争的,反正总会轮到。他把手指从颈环扣里收回来,并把谢藤推开。
“购物的话,一般都会想尽早进去。免得买不到紧俏的东西。”谢藤抬手解开自己脖子上的颈环,为自己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向座椅背。
“在你们的世界里,不是说‘没有钱买不到的东西,除非钱给得不够多’吗?”闻哲问。
“关键不在‘买’,在‘紧俏’。”谢藤说,“有些东西非常抢手,而且入场次序关乎面子。”
“面子?”
“或者运气、幸运数字……其他等等。他们计较的东西多得能超出你的任何想象。甚至还有人会借机向后来的人炫耀自己买到了紧俏的商品。”
闻哲完全无法理解这些人的逻辑,但不妨碍他面露鄙夷。
谢藤解释完就冲闻哲晃了晃颈环,凑过去,换成撒娇的语气,说:“让我帮你戴上嘛?”
“别用这种故作的方式说话。既恶心又不适合你。”闻哲嫌恶地按住谢藤的脑袋,把他推开。
“不是说好了会乖乖听我的命令吗?”谢藤的不满终于爆发,“如果你这个假的贴身保镖再出尔反尔,那我也要反悔了。”
闻哲面上不为所动,心下暗骂,终于愿意转过身,把后颈露给了对方。
谢藤为他突如其来的毫无防备微微吃惊,对方并不纤弱的后颈让他心口发痒,决定故技重施地假作要给对方佩戴,实则却把自己的嘴唇先凑了过去,大力吮吸了对方后颈的一小块皮肤。
等到闻哲伸手掐住谢藤的下巴并把他推开时,颈环已经发出“哒”的一声,巧妙地遮住了他后颈上的新鲜印记。
闻哲审视着谢藤脸上那副恶作剧得逞的表情,毫无预警地使用了手指上的一枚装饰戒。
谢藤倒抽一口气,脸色尚且来不及变化,司机就在车外第二次叩响车窗,提醒:
“轮到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