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奇怪的、前后自相矛盾的逻辑与言行,”闻哲说,“是遗传吗?”
“你在说什么?”谢藤装起了糊涂。
“不打算告诉我始末?”这是闻哲第二次问这个问题,却不像之前那么温柔,没有给谢藤留下余地,“你母亲和她的家族是不是有精神分裂症遗传史?”
谢藤瞳孔微缩,很快掩饰过去。
闻哲加重了固定他下颚的力道,没有给他避开或辩解的机会。
“看来的确有。”闻哲说。
“你松手。”谢藤说。
以往既不反抗,也不为所动,甚至会借机凑近对方索吻的谢藤陡然一反常态。他握住闻哲的手腕,朝着反方向掰,如同要将它们折断。
这种情况下,挣扎反而挣脱不了。闻哲用身体撞向谢藤,待他仰倒后,迅速骑跨到他身上,再用膝盖和手肘压制住对方。
谢藤试图用腿反击挣脱,闻哲却钩住他的脚踝,把他从座位上掀了下去。
谢藤面朝下砸在车内地毯上,算不上有多疼,但是声音很响,自然引起了前排保镖的注意。
透明隔音板应声降下,保镖们还来不及开口询问,闻哲已经从后排翻身而下,骑跨在俯趴着的谢藤的后腰与臀部之间的位置,反剪住他的胳膊,当着刚刚看清后排情形的保镖们俯身舔吻了他的后颈,故意发出了很响的声音。
“一个小游戏而已。”闻哲半侧过脸,抬眼顺序扫过前排。
他轻而易举地让这情形看起来完全不像危险又严肃的情况,反而显得过分情色。
“如果你们要参观,我也不介意。”闻哲边对前排露出礼貌的笑容边用英文说,“不过请提醒司机,别忘记看路。”
用后视镜偷看的司机被抓了个正着,保镖们尽可能板着脸维持严肃。
“快来制止这个暴徒!”谢藤爆怒,“不然……”
闻哲捂住了谢藤的嘴,再度吻了他。
这次不是后颈,是耳垂,然后作势去扯谢藤的衣领。
考虑到老板的“幸福”与“位置变更”等关乎面子的大问题,前排不止果断重新升起隔音板,还追加了保护隐私的遮光板并且没有忘记提醒司机。
一群叛徒!谢藤心下大骂,嘴上只能发出一连串“唔”声。
无论是挣扎还是翻身,都需要借助腰胯的力量。当闻哲把全身的重量压在他的胯上时,就已经杜绝了他所有的反击。
“我与你母亲接触的时间很短,无法判断她的症状轻重,”闻哲就着这个姿势继续道,“不过肯定有。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
“唔唔……”谢藤示意闻哲还自己的嘴巴自由。
闻哲松开手,但却没有松开对对方胳膊和其他钳制。
“你什么都不害怕。”闻哲说,“包括死。为什么唯独害怕跳楼自杀?”
尤其是在游艇上恐惧到足以失去理智的刹那,完全就是心理问题导致的生理病变。
可只有极少数的极端情况,才会诱发具体生理症状。例如:癫痫。但谢藤的症状不是。他看起来清醒且狂暴,就像饥饿的食肉动物,无差别的攻击任何活物。
“你的母亲根本不是情绪崩溃。虽然看起来像,但她恢复得太快了,甚至都不再提起,仿佛已经彻底忘掉了这件事。”
精神分裂症患者处理情绪从来不是接纳或宣泄,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像,他们真正的做法是:自我封闭式的彻底遗忘。哪怕旁人碰巧提及,大脑也会告诉他们没有发生过这件事,继而若无其事的生活。
如同必须先欺骗自己,才能成功欺骗旁人。
“你不像是只学了一个学期心理学的人,”谢藤终于开口,“可你的诊断并不专业……”
“我不是你们的心理医生,也没兴趣帮你们诊断。”闻哲打断对方,维持咄咄逼人的语气,“我只是想知道始末。岔开话题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谢藤古怪地笑了两声:“我记得是你有求于我,不是我有求于你。”
“又想用不上岛来威胁我?”闻哲反问。
“你不也在胁迫我么?”谢藤同样反问,“翻来覆去只会用戒指和暴力来逼我让步。十几个小时前,不知道是谁口口声声什么‘如果不想说也没关系’?那算惺惺作态?还是眼下才是出尔反尔?或者是我看起来很愚蠢,随便几句话就会上当受骗?”
如果说闻哲“突然失去耐心”是故意为之,那谢藤此刻突然的情绪爆发就彻底超出闻哲的预料了。
“那么你呢?”谢藤质问,“你又是谁?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你可别告诉我是什么想了解我!没有谁会在隐瞒自己的同时却还想了解别人。那是彻头彻尾的虚伪!
“我凭什么要让你掌握所有的主导权?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话?
“我为什么对你一无所知,你却把了解我的全部视作理所当然?
“你纯粹是在探知我隐私,但是我凭什么要让你试探?
“有些事就算告诉你又有什么用,你难道能帮得了我?
“谁都帮不了我!我只能靠自己。靠自己,明白吗?
“我也不想要谁来帮我。我不想牵连任何人……他是被我牵连的,我没想牵连他。我是想,我如果……就不会……这要怪你,如果你不出现,一切都不会发生。让我维持原状有什么不好?让我堕落又有什么关系?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改变才是最糟糕的选择。我没必要去改变。我拥有得还不够多吗?我为什么要改变……”
原本条理分明的谴责,如同不满情绪的集中爆发,随后就演变成了自相矛盾的话。
“是我,都是因为我。不,是因为你,都是你的错……”
控诉发展到这里,已经不只是发泄,而是自言自语。
他在自我谴责之外好像还藏着什么,但闻哲判断不出,只知道“猛药”比自己想象得有效太多。
谢藤不知何时已经挪到了另一侧车门边,蜷缩在那里,埋首膝盖,完全不看闻哲,只是把那些哭嚎般的控诉变成压抑地低沉絮语,持续着自我肯定与否定。
如同哭泣。
但闻哲知道他肯定没有流泪。一滴也没有。就像在游艇上听到噩耗的那一刻,他没有表达悲伤的能力,因而只能发狂。现在也是同样。
“不对,不是你,是我,不是我,我……”
“过来。”
闻哲终于打断谢藤怪诞的絮语。后者循声略微抬头,从胳膊与额发的缝隙里盯着闻哲,只是看,并不动惮。
闻哲也没有动,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
琥珀与黑檀的两种颜色,在车后排的两端彼此对视。
称不上是敌视,更接近于意味未明的审度。
如同一场幼稚的瞪眼游戏。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谢藤败下阵来,阖上眼睑缓和眼睛的干涩。
闻哲趁机朝对方伸出手,谢藤受惊般睁开眼睛,挥开闻哲的手,躲到对面那排座位的车门角落。
“过来。”闻哲加重了语气,“别让我说第三遍。”
谢藤依旧没有动作,闻哲当即猫腰站起,陡然伸手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后者手足并用地挣扎,前者无视了他的挣扎,直接把他拽进自己怀里,用双膝压制住对方的双腿,用双臂固定肩背,用下颚抵住发顶,将谢藤彻底固定在自己怀里,根本动惮不得。
“放开!滚开!别碰我€€€€”谢藤只好用声音抗议,接着却彻底放弃了挣扎。
“你如果想知道我的私事,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听完只会觉得乏味。”闻哲的话语随着呼吸被赋予了形态,滑过谢藤的发梢,“但你还没告诉我发生过什么,怎么就知道我帮不了你?”
第61章 碰撞-6(上)
“帮我杀了你哥。”
谢藤的“祈求”如同魔咒,让看似无害的金发少年顷刻就变得无比暴戾。
“都趴下!”女佣兵头子本能的大喝。
来自不明方向的自动步枪的连续射击声,不用眼睛看也能感觉到子弹在四处横飞,轻而易举地击碎了树干,也击倒了数名来不及卧倒的人。
少年不断用武器扫射着周遭,没有人敢上前阻止,直到打光了手里的弹匣,还在不停空扣扳机,发出可怖的“哒哒”声伴着他的尖叫与谢藤的大笑声回荡在雨林中。
闻哲被女佣兵头子按着伏在地上,直到枪声停止才恢复自由,最让他惊讶的不是突然出现的暴戾杀戮,而是金发少年与LR的亲缘关系。因为双手被铐住,闻哲只能以极其别扭的姿势,勉强撑起上半身,尝试去看彼端的情况。
女佣兵头子松开闻哲后没有浪费时间寻找金发少年的所在位置,反而直接冲向LR所在。可那里除了安静的死者和不断哀嚎的伤者,只有趴在地上大笑不止的谢藤。
她一脚踹开一具压在谢藤身上的尸体,弯腰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提起来,冲着她大吼:“我老板呢?”
谢藤依旧大笑,形同癫狂,根本没有回答的打算。女佣兵来不及继续逼问,就听到古怪的金属撞击声从旁侧棵粗壮树木背后传来。
LR的复合弓在打斗中被弹飞,制造了足以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杂音。但他并未落于下风,反而把“狗”和那辆奇怪的轮椅一起踹翻在地。
少年惨叫一声,沿着地面滑出一截,带起不少软泥和腐烂的草叶,狼狈地躺在地上,吐出一连串听不懂的俚语谩骂。
女佣兵顿时松了一口气,拖着谢藤往LR那边走的同时不忘示意她的手下把闻哲也带过来。
“你很吵。”LR两步跨出来到了少年面前,往对方胸口补了一脚。
他的踢踹让少年疼得根本发不出声音,蜷缩在地上不断抽搐,眼泪鼻涕很快就跟湿泥一起糊了他的脸。
他腿脚不便,全靠金属钢架和轮子支撑下半身,先前遭到闻哲攻击后辅助支架已经受损,这种前提下居然还能跟LR打起来,显然纯粹在依靠肾上腺素带来的爆发力,而这种刺激竟然源于谢藤的一句话,闻哲完全无法揣度谢藤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LR准备走开时,少年刚好挤出力气,拽住了前者的裤管。
LR再度一脚踢开了他,但跟他毫不留情地踢踹动作不同的是,他在言辞上展露出了一些居高临下的怜悯:“道个歉我就原谅你。”
“……我……道歉,对不起,”少年艰难地挤出声音,“求求你,原谅我,别打我,别扔掉我,别……”
“很好。”LR当然没有就这样放过对方,他抬手指向谢藤的所在位置,说:“现在,爬过去,抱着他的腿,求他为你求情。让他过来求我。用我最喜欢的方式来求我。”
少年骤然僵住不动,谢藤也不再笑了,闻哲则皱起了眉。
从少年对谢藤的言听计开始,到少年对LR毫不犹豫的祈求,在闻哲看来都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不可逆的层级框架€€€€LR的地位最高,谢藤次之,其他的人或宠物有用或讨喜的就会得到奖励与优待,剩下的LR根本就不在乎。可等闻哲听到LR后面的那些话,当即颠覆了他大部分的判断,甚至意识到自己忽略或者被谢藤故意隐瞒了某些关键部分。
对于长期处于被支配地位的那一方来说,LR的命令极其有效,不等闻哲思考出头绪,就看见少年已经朝谢藤爬了过去。
“看来是我高估你了。”短短数秒里,谢藤已经掩饰了本就不明显的情绪,继续用那种奇怪的语气对金发少年说,“狗终归是狗。你永远都只能做他的一条狗。”
“做我的狗不好吗?”LR跨过还没爬出多远的少年的头顶,大步走向谢藤,“我喜欢既漂亮又聪明还会讨人喜欢的宠物,也喜欢纵容讨喜的宠物。只要讨我喜欢,无论宠物们有什么要求,我都能满足它们。至于那些无法同时满足这几点要求的宠物,在我这里是连做宠物的资格都没有的。当然,像猎犬那种功能性的动物,可以另当别论。至于那些已经没用的,还是丢掉比较好,免得浪费我的时间……”
“你听见了吗?”谢藤没等对方说完就打断。
“什么?”LR不明所以。
但谢藤的说话对象从一开始就不是LR,而是“狗”。
“你听见了吗?他说你已经没用了,”谢藤说,“他要丢掉你了……”
他的话音尚未落定,金发少年已经发了疯般扑向了LR。
他把LR扑倒在地,立刻举起胳膊,把手里寒光闪烁的折刀,刺向LR的后腰。
LR的反应极快,也拥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但“狗”还有特殊金属轮椅的负重,逼得LR必须面对常人三倍以上的总重量,需要多一些时间才能挣脱,而这些时间自然已经足够少年用利刃割开LR皮肉。
可惜的是,少年过于荏弱的胳膊根本不足以直接洞穿LR的身躯,但“狗”在被LR掀翻的同时依旧牢牢的握着刀柄,顺势拔出了没入LR后腰的刀,带出鲜红粘滞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