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固态的海水却不断拍打着他腿脚,沾湿了他的鞋袜与裤腿。
屠休凭借记忆复刻了此前在闻哲的域里见到的一切,却不是以闻哲所理解的形式,而是屠休自己所理解的构成,这才呈现出如此怪诞的组合方式,以及同样诡异的嵌合结构。
美丽且神秘。
“你之所以带我来这里,是为了让我成为第一个看见和走进你缔造域的人?”闻哲问的时候视线并没有离开周遭的一切,也没有看向对方。
“不止是看,”屠休却说,“这是送给你的。”
他的话语惊到了闻哲。
“送给我?”闻哲怀疑了自己的耳朵。
“你可以拿来当度假小屋之类的?”屠休说。
“我记得长惟说过,”闻哲愈发不解,“这东西根本就无法转赠,不然就会自动坍塌?”
“你没记错,”屠休说,“不过我的域好像不一样,可以转赠。我已经送了好几个基础构成体给长惟了。当然是在我不小心拆了他好几个构成体之后,他才发现我有这种奇怪的特质……”
“多久?”闻哲忽然打断。
“什么多久?”屠休反问。
“这些,”闻哲说,“从模拟到基础再到完全实体。”
“单个的话,只要一微秒。”屠休说,“组合的话可能要几分钟。”
闻哲惊讶地看向对方。
“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屠休却笑了,“而且还是这种完全不符合物理法则的物理世界。大小皆可。不限数量。这里就是几个缔造域的耦合。长惟见到半成品的时候,简直就像疯了一样怪叫。虽然长惟说违背时间与空间的物理法则的化学键很难耦合,不过我好像很擅长把不同的东西拼接成一个违背常识的整体。”
闻哲突然失笑出声:“难怪长惟会那么着急。”
屠休也很无奈:“他所定义的‘完全实体’是:必须耗费较长周期且只能依据物理法则来进行构建的物理实体,但是这种规则被我彻底颠覆了,导致他既不知道我的缔造域能使用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该拿我怎么办,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教我了……不过,我觉得你肯定很喜欢这些奇怪的,无法理解东西,所以干脆送给你玩吧?”
闻哲不置可否地看着对方。
“所以我能留在你身边了么?”屠休忽然抛出与之前的对话完全无关的问题。
“你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可屠休的问题却与闻哲的拒绝几乎同时出现。
闻哲错愕地看向对方,屠休却不惊讶。
“我就喜欢浪费。尤其是浪费在你身上。”屠休拒绝,“因为我感受到了。”
“感受到什么?”闻哲不解。
“虽然之前没来得及告诉你,但我其实已经在梦里看见你站在一扇开启的窗户边,窗外是海。”屠休说。
闻哲瞪大双眼。
“虽然只是个非常短暂的刹那,可我的确看见你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像是在盯着窗外的海面看,其实是在思考。”屠休有些无可奈何,“不止一次。完全一样的梦。”
闻哲怔住。
“直到你告诉我那些‘故事’,我才知道一切都不是臆想,更不是一个梦。”屠休说。
“不可能,”闻哲不自觉否认,“没有人能……”
“此前的确没有,因为你的情感太过短暂。”屠休眉宇间有藏不住的得意,“既无法表述,也无处宣泄,导致共感的你几乎是不可能事。”
幸好是几乎。
“虽然此前根本没有谁能做到,你也无法想象谁能做到。即便我只是一个巧合,可我既是第一个,也会是最后一个。因为麻木与敏锐的矛盾,在我身上恰好能成功并存,自然也就能放大你所有短暂的情感。”
闻哲沉默地看着对方,眼底写满了不置可否。
“没关系。”屠休完全不介意对方的沉默,继续道:“我已经考虑好了。就算你不会爱人没有关系,毕竟我也不会。我的爱是毁灭,你的爱是锚点,我恰好需要枷锁。”
“我……”
闻哲的话没有成形就被对方突兀的动作打断。
屠休忽然捧住了闻哲的脸,吻了对方嘴唇。
可闻哲的反应却区别于之前,既没有避开,也不打算回应。
于是屠休变本加厉的掠夺,然而无论多久,对方依旧不为所动。
仿若完全漠视的反应,让屠休愤怒得想要用牙齿去攻击对方的唇舌。但他及时制止了自己的暴戾,也克制了自己的掠夺,贴着对方的唇角,挤出低哑的声音,问:
“为什么不回应我?”
“为什么要回应?”
闻哲侧过脸,近距离审视着对方,重复了问题。
“为什么?”
第二次重复。
€€€€无回馈的吻,只是徒劳的单方面发泄。
奇怪的话语突然自闻哲口中源源不断的流淌出来。犹如无处不在的海浪,在这片光怪陆离的地方四散开来。
€€€€不过就是接吻,不过就是上床,不过就是情欲。
€€€€不过就是喜悦,不过就是悲伤,不过就是遗憾
€€€€死亡,痛苦,愤怒,等等……
一切都只不过是神经信号反馈,是脑内激素分泌的多少。
并不复杂。
只要理解了这种运作原理,根本不会觉得有什么特别可言。
可闻哲其实并没有说这些话,只是在两次“为什么”之后就沉默地怔住不动。
但屠休却听见了这些话,而且“听”得一清二楚。
这是什么?屠休因此愕然不已:这些一刹从闻哲身上涌出的,又眨眼消失的是什么?
闻哲依旧看着对方,只是看着,既无情绪,也无言行。
这还是第一次,闻哲想,是屠休这个人第一次没有提出任何交换条件,主动放下了主导权。
因而对方既不愉快,也不恐惧。
€€€€他是认真的。
闻哲想:对方是经过长期思考而得出的审慎结果,只可能是认真的。
而闻哲却依旧平静。就像他的确不在乎任何事。包括自己。或者从来没在乎过。
因为他很早就已经看透的人性。那些善良的,疯狂的,美好的,糟糕的……他都能接受,也会排斥,只是不会真正去在乎。
漠视是对一个人最大的伤害。
屠休的“反击”以出乎对方意料之外的方式突然出现。
“是不是我太过麻烦,就连你都无法控制我?”
他的声音打断了闻哲的思考,让他不自觉与对方四目相接,却依旧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你是不是怕输给我?”
过于幼稚的激将。闻哲既不会上当,也不会回答。
“闻哲。”
被唤的人读出了对方眼底隐隐的愤怒情绪,依旧没有回答的打算。
“人不可能没有瑕疵。”
对方改变了策略。
“你需要一个瑕疵。是我不好吗?”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漏洞百出的弱点。
“我是最完美的瑕疵。”
也是最坚不可摧的。
€€€€“你未经申请就进行了精神重建。”
€€€€“你居然在任务中睡着了?不止一次?”
€€€€“你居然要冒着回不来的风险过去补救?”
想选择背弃,选择唾弃,选择不屑一顾。
但回首的刹那,却能看见对方专注的眼神,掠过自己的五官,肩膀,脊背……像是粘滞而无法洗净的缠绵余韵,糅合成疯狂的悸动。
道德约束了他,催促他做出选择,可是感官却无力抵抗这种诱惑。
无限的彼端,时空的彼岸,触手可及的真实,充斥在他四周。
一面鄙夷,一面沉溺。
€€€€他很危险。
闻哲告诫自己:别再靠近对方。
“瑕疵。”
闻哲的声音背叛了他的理智。
他需要瑕疵。
他需要枷锁。
但这些都不是最初意动的理由€€€€
“我不会被你根除,不会被你同化,不会败给你的狡辩,也不会被你平静的表象所欺骗,你却能永远的束缚我。”屠休问,“这样不好吗?”
一个完美的、总是能出乎他意料的瑕疵。
不能彻底的接纳,因为还不够憎恨一切,也无法迷恋所有。
直到对方把破碎残存的情感孤注一掷,让光怪陆离的景色展现出根源。
“这没什么不好。”闻哲突然出声。
€€€€他是人,是人就需要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