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追求完美。”
对方用不满的声音说。
“剔除瑕疵并不能让人完美。反之可以。”
这些或许都是对方爱听的话,只是屠休无法从对方脸上分辨出来。
短暂地安静过后,闻哲突然伸手,握住了屠休的手,蛮横地拽着他,大步奔跑起来。
他们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南美的艳阳之下,在被晒得滚烫的赛车赛道上汗流浃背的狂奔。只是角色陡然对调。
这明明是屠休的缔造域,拉着前者奔跑的闻哲却比对方还要更为熟悉这里。
他带屠休绕过瀑布般的海水所构成的层层屏障,大步奔入雷电交织的山丘云内。
闪电与雷雨在他们身边落下,而他们却行走在海面上如履平地,直到驻足的那一刻。
黑云与暴雨陡然消失不见,犹如抵达了台风眼的所在,抬头就能看见那个圆形的空洞正位于自己的头顶。
没有云朵,只有蓝天和阳光,从那个空洞倾泻而下。
而在这一切光怪陆离的构成中间,在那朵云的内部,或者说是在云朵内隐藏的又一片海底,在海底之下的海底,在海水之中的上空,在那似极台风眼的阳光笼罩之处,有一个巨大的蓝色玻璃瓶。
正是闻哲始终没有带走的那个淡香水瓶。
中间的锁扣是“X”的形状,边缘有雪花形状浮雕,每个角上都点缀着水波纹。
以及,在锁扣的下方,有三行细小的花体字。
€€€€The bath for my help lies
€€€€Where Cupid got new fire
€€€€My mistress’eyes
代表未知的“X”锁扣应声开启,层叠的海浪像周围四散开区,露出有一个小男孩的轮廓。
他正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地蜷缩在那里。
随着他们靠近,小男孩陡然抬起头来,警惕地看向二人。
琥珀色的眼睛,有灰蓝藏在深处,倒映着二人的轮廓,显得冷漠且麻木。
就像一只受伤的幼兽。
可惜,他没有灵魂,只是一具拟真的空壳。
犹如人偶。
€€€€太像了。
屠休瞪大了双眼。
€€€€但也太不像了。
简直毫无相似之处。
€€€€只是一种臆想。
源于闻哲对屠休的臆想。
而“真正的小男孩”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也不该露出那样冷漠且麻木的表情。
即便出现,也应当是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战栗地蜷缩在角落,发疯一样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因为那种警惕与麻木是许多年之后才由外界赋予那个小男孩的“道德”,而非小男孩原本只有“本能”在运作的模样。
因为无论耗费多久,道德依旧无法束缚这个小男孩,本能才是他唯一的依仗。
闻哲一把掐住屠休的下颚,逼他从那个小男孩上移开视线,去与自己对视。
“你的谎话再编下去,连你自己都要信了。”
闻哲指关节用力到发白,捏得屠休的下颚嘎吱作响。
“屠休,这根本就不是你的域。”他厉声拆穿,“是我的。”
他说:“是我的思想被你的域实体化后所呈现出来的域。”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屠休已经从过大的惊愕中回神。
他并不吃惊,却很好奇。
“你是怎么发现的?”他问。
“因为在这一切光怪陆离的景色下……”
屠休打断闻哲未尽的话,并替对方补充完整。
“因为这里,在你的思想深处,总会蜷缩着一个很像我的小男孩,冲靠近他的你大吼大叫。”
€€€€你帮不了我!
“你帮不了我!”
小男孩与屠休无比默契,几乎同时大吼。
“谁都帮不了我!我只能靠自己。靠自己,明白……唔?”
闻哲没等对方吼完,就将手掌转向对方的颈侧,把他拉向自己,堵住了对方的嘴唇,阻止对方从自己的记忆里翻找出最初意动的刹那,阻止他让曾经蜷缩在车后排的“谢藤”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如同不想面对自己历经数久的努力依旧徒劳无功的糟糕结局。
反客为主的吻从闻哲主动凑向对方时就已经成为定局。屠休不知何时已经固定住对方的后脑,趁机把人揽入怀中,像以往任何时候那样,却比以往更加热情的还击。
“从那一刻起,你就已经看透我的本质。”
话语散碎且缓慢地从唇齿争夺的短暂间隙出现。
“从那一刻起,你就擅自保留了那个像小男孩一样脆弱的我,却擅自放弃了得到真正的我。即便我能让你无法自制的展露出最为疯狂的一面。”
如同雨点跌落海面,眨眼淹没在海浪声中。
“因为我在那一刻拒绝了你主动朝我伸出的手,你才更为不由自主的想要得到我。即便你的本能告诫你,我会成为你的弱点,让你变得怯懦……可你依旧偷偷藏起了一个我,直到我执意跟着你,找你索取时间,要你给我最后一次机会,那个小男孩才不再歇斯底里的拒绝妄图靠近他的你,才变得冷漠而麻木。”
€€€€想支配他,也想被他支配。
那一刻,闻哲脑海深处恶劣的想法接踵而来。
€€€€想束缚他,也想被他束缚。
这一刻,屠休脑海中真正的想法疯狂浮现,却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做到。
竭尽全力才能五五开,每一次看似轻松的占据上风其实都是精心谋划。
一个偏执的完美主义者,他会苛求包括自身在内的一切,自己必须竭尽全力,才能在他身边获得一席之地。
“所以你想要的究竟是哪一个我?”屠休问
“你不适合提这些问题。”闻哲忽然放弃争夺唇齿间的胜负,转而在对方耳边的低语。
“那什么才适合我?”屠休摸索着捧住对方的脸,拇指经过对方的脸颊与唇角。
他与他对视。
“是那个依旧蜷缩在角落里的我,还是已经站在你面前的这个我?”
“是,”闻哲说,“暴戾的,疯狂的,破碎的,坚韧的,不加修饰,不加掩藏的……”
“真正的我?”
“真实的你。”
“真的?”
“真的。”
破坏了语言基础构成的对话方式,如同对语言本身的亵渎,却在这片光怪陆离的景色中显得异常合理。
€€€€这便是闻哲脑海中所谓的“失恋”。
因为他从不需要自己变得理智,变得成熟,变成能违抗赖以生存的本能的存在。
因为那对他来说就是另一个人了。
而不是他想要不断开启的魔盒,更不是他想要投身其中的海。
“再吻我一下。”屠休在对方耳畔低语,“我就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闻哲从善如流的照做。
仿若时过境迁。
他每一次的吻都是有目的的试探,但对方依旧竭尽所能的真诚回馈,尽管他会出现在自己身边本来就是一种谎言。
此刻却决定抛开谎言和试探,只保留单纯的渴求。
只是一个吻而已。
“闻哲。”屠休唤。
“嗯?”闻哲应。
“你曾经问过我很多次。”
“什么?”
“‘你想要什么’?”
“嗯。”
“现在换我来问你€€€€你想要什么?”
这句话闻哲的确问过屠休很多次,此刻问答的立场对调,他却不想回答。
屠休料到闻哲不会回答。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而他已经知晓答案。
“你想要会拒绝所有的我来祈求€€€€祈求你驻足,祈求你回首,请看我一眼。你希望听见我说,只要你愿意看我一眼,跟我说一句话,我就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他将对方拥入怀中,不断在对方耳畔低语。
“你想将我当做一朵花摘下,拿在手里亵玩;你想为我戴上枷锁,为我戴上镣铐;你想为我修建花园、打造温室,将我种在你心底最隐秘的地方,冷眼看着我只为你疯狂。”
他隔着衣服,在对方的左肩小痣咬了一口。很轻。但是依旧有痛感。
“你的本性从来都与讨喜无关,而是一种极致的恶劣。以至于你自己都会恐惧于这种本性,才会放任理智始终占据上风,就为了彻底压制自己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