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刻,沈星河心头却仍被巨大的不舍和悲伤密密麻麻地笼罩住了,几乎要痛哭出声。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云舒月,像是要把师尊明月般光辉纯净的身影牢牢印在心底,永生永世都不会遗忘。
半晌,才吸着鼻子轻声说道,“我记得。”
【我知道,师尊舍不得我。】
【我也真的,真的真的很舍不得师尊。】
但沈星河又很高兴,前所未有地高兴。
因为他知道,师尊是真的,即将离开这肮脏又污秽的世界。
师尊从未骗过他,所以沈星河相信,师尊一定能做到。
云舒月深深望着他,那仿佛有整个世界流转于其中的银色眸底,此刻唯有沈星河喜忧参半的单薄身影。
这孩子又哭得这样可怜,让云舒月那颗草木之心,都疼得像是要痉挛。
云舒月只能轻轻为他拭去颊边的泪痕,又轻轻抱了抱沈星河,像过去岁月中无数次那样,安抚地拍了拍沈星河的背。
这是一个没有丝毫绮念,更无关欲望的拥抱。
沈星河同样回抱住云舒月的腰,不舍地在他怀中蹭了蹭。
那一刻,云舒月几乎不想再放手,想就这样带沈星河走。
但他很快看到,沈星河腕上最后那根漆黑的因果线,仍遥遥牢系于苍穹之上。
云舒月就只能埋首于小孩发间,轻声说道,“为师再教你最后一次。”
说完,云舒月转身来到沈星河身后,把冰蓝长剑碎琼置于沈星河掌心,又覆着沈星河的手,与他一同握紧碎琼剑。
“注意为师的心法运转。”
沈星河一向很听云舒月的话,虽不知师尊为何要在此时教他,沈星河却仍立刻压下满心悲伤,认真感受着师尊体内灵力运转的路线。
大地之上,铺天盖地的黑沉鬼气已近在咫尺,转瞬便要吞没他师徒二人。
云舒月却带着沈星河,一同袭上那汹涌而来的鬼气。
有莹莹光华于碎琼剑上轻盈流转。
那光华越来越盛大,越来越璀璨,竟很快引动滔天鬼气凝聚于此,就像之前云舒月净化鬼气时那样。
云舒月却并未净化鬼气,只不断吸引那自云虚子死后四散于全世界的庞大鬼气,并将其不断压缩、凝实。
再压缩,再凝实。
沈星河眼前,便逐渐有一柄漆黑的几乎快要纵穿天地的长剑,在缓缓成形。
沈星河便渐渐明白,师尊是想要做什么。
他的眼睛也因此越来越亮,亦越来越期待。
头顶却于此刻,骤然响起隆隆的雷鸣。
心中立时一突,沈星河顿时有点着急,暗骂天道果然已彻底不要脸,再不顾及降下天雷的规则,这就要对师尊出手!
明明师尊并未提升修为,也并未触及渡劫的临界点!
“专心。”
耳畔传来师尊依旧沉稳的声音,沈星河咬了咬唇,强压下心中翻腾的思绪。
却又很快听到师尊叹息似的笑声,“看来的确已来不及。”
话音未落,他们头顶轰然炸响。
沈星河倏地睁大眼睛,连忙向头顶望去,被云舒月握着的手却也在同一刻直刺苍穹。
那一瞬,沈星河几乎被漫天雷光晃花了眼,却仍清楚看到,那柄尚未完全凝实的漆黑巨剑,凶猛迎上漫天雷光。
那天雷曾焚尽无数修士,连云虚子那怪物都葬身于其下,灰飞烟灭。
但在撞上那柄漆黑的巨剑时,那些狰狞的天雷却一寸寸被硬生生压回了苍穹。
即使咆哮的雷声响彻天地,却再无法对巨剑下的沈星河和云舒月造成一丝伤害。
非但如此,苍穹之上,原本混沌黑沉的云海中,亦被那巨剑直插而入。
有巨大的令人神魂战栗的碎裂声,轰然自苍穹之后传来。
磅礴云海间,蓦地现出一道隐约的纵贯整个天空的偌大裂痕。
那一瞬,沈星河几乎听到天道凄厉的哀鸣。
那仿若末日的一幕,让沈星河的心脏几乎跳出胸口。
但同时,沈星河亦发觉,师尊覆在他手背的掌心,在渐渐远离。
沈星河骤然回眸。
红宝石般璀璨的眼底,是云舒月正被某种无形之力牵引,向苍穹而去的光辉身影。
沈星河静静仰望着师尊远去的身影,后知后觉地轻声问道,“师尊,您是要飞升了吗?”
但这世界,不是早已无法飞升了吗?
但他转瞬又想起师尊曾说过,此世天道不过欺软怕硬之辈。
想到此前那柄几乎要把整个崇光界捅穿的漆黑长剑,沈星河这才终于明白了师尊那句话的意思€€€€
只要让天道真正感受到威胁,无论修为为何,天道都定会捏着鼻子将其“请离”此界。
之前寻到“圣火琉璃心”的他爹,大约也是如此。
“星儿。”
云端之上,云舒月忽然唤了沈星河的名。
几乎被巨剑搅碎的黑沉苍穹上,蓦然碎开一角,落下一道月华般清冷的辉光。
那光似在迎接云舒月,转瞬便笼在他身上,让云舒月本就恍若神人的面容更加庄严渺远,高不可攀。
沈星河却仍透过那模糊的充满神性的光,看到师尊关切担忧的目光。
脸上瞬间绽开一抹笑,沈星河其实知道,师尊想说什么。
“师尊您放心€€€€”
“答应您的事€€€€”
“我还记得€€€€!!”
他高声对神光中的云舒月笑道。
云舒月定定望了他半晌,直到苍穹中不断有黑云蠢蠢欲动想要靠近,才终于转身离去。
沈星河远远看着他,看着他踏着辉光,于苍穹巨大的裂缝中飘然远去,直至杳然无踪。
沈星河怔怔望着重新被浓云所覆的天空,心中有一瞬空落落的,却又转瞬被汹涌而来的巨大满足占据得满满当当。
心脏满得几乎快要裂开,沈星河蓦地笑出声来,几乎不敢相信,师尊是真的,脱离了崇光界。
沈星河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望师尊能飞升离开此界,再不会被这肮脏污秽的世界沾染分毫。
虽然师尊最后脱离此界时,并非是以飞升的方式,沈星河却觉得,师尊刚才踏光而去的模样,比飞升还要厉害千百倍。
“君伏,我师尊真的太好也太厉害了。”
“我大概是用光了两世的运气,才有幸遇到我师尊。”
“若是能再见到我爹,我一定要好好感谢他。”
惊喜来得太突然,夙愿得尝后,沈星河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几乎语无伦次。
沈星河真的很高兴,两辈子都没这么开心过,心中满满涨涨,脸上的笑容也大大的,颊边却再次被什么汹涌落下之物淅淅沥沥地打湿了。
这世上却再没有会为他拭泪之人。
意识到这件事时,那股巨大的满足中,蓦地涌上无边苦水。
沈星河揩去脸上的泪水,忽地在地上缩成一团,沉默许久,才轻声说道,“君伏,我师尊‘飞升’了”。
“我们的约定,已经完成。”
“……真的很感谢你……给了我重生的机会。”
眼泪模糊成一团,沈星河坐在地上,遥望着师尊此前离去的地方,心中几乎被汹涌的不舍淹没了。
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颤声说道:
“所以,按照约定€€€€”
“我的身体乃至灵魂,一切的一切,都将属于你。”
“任你处置。”
第162章 前尘
“若有机会, 你可愿重活一世?”
……
沈星河第一次听到君伏的声音,是在他神魂俱倦,即将彻底陷入沉睡时。
那时沈星河已死去多年, 即便云舒月为他寻回许多残魂,并把他的魂魄蕴养得很好, 已至半步化神,沈星河却仍无法再坚持下去,心生死志,整个人都被痛苦和自责淹没了。
花沉是个残忍的疯子。
当年死于他手之后, 沈星河的肉身魂魄曾被花沉凌迟分割成三千六百块。
因花沉动手太过突然,在场的容烬、沈卓、符熄、泉弦根本来不及阻止他。
他们当中或许早有人知晓花沉的计划, 抑或被动见证了这一切, 总归那天之后,这些沈星河曾经的师兄, 皆成了花沉的帮凶。
那时正逢云舒月外出,并不在望月峰, 花沉等人却仍清楚, 若云舒月归来, 知晓沈星河惨死, 定不会放过他们。
花沉便将沈星河割肉放血,连魂魄都切得支离破碎,分与众人。
“今日你我, 皆是共谋。”
“沈星河本体为青鸾神鸟, 食之益寿。”
“他体内的青鸾血是极难得的天材地宝, 灵魂中的青鸾火亦是绝佳的神火, 对容烬和符熄可是大补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