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因为楚地水系发达,许多地方都有放排而生的民众,常年在木排上生活,运输木料,水上时常会遇到危险。为了趋吉避害,由此产生了一个比较小众的民间法教,排教。”谈潇会意,略一思考,娓娓道来,“他们通过向各族各教的巫师,包括这里瑶族的师公们学习,形成了自己的体系。排教的法师据说掌握着可以镇压水怪、赶尸回家的法术。”
“赶尸,就是湘西赶尸那样吗?”
这一说起神秘文化,大家都很感兴趣。
“排教的赶尸和湘西赶尸有相通之处,只不过排教生活在水上,他们是赶水中浮尸,令客死他乡、沉在水底的尸身自己浮上来,并赶回家。”
“哇,我们都没听过!”
€€€€随着放排这种职业的渐渐消失,排教自然也势微了,现在都没什么传人。班上大多是本地人,甚至也没听过这组织。
也就是谈潇是家传灵师,才对同行历史有所了解。
“没错,实际上呢,是因为这里的地理原因啊,南溪河水下有许多的暗礁,法师们所谓的法术,其实是什么?是对水下情况的一种掌握、化解。”老师顺势就把话题引向了此处的地理,有这个引子,大家确实听得津津有味,也算寓教于乐了,一直讲到了大巴车在村里的停车场停下。
“好,那接下来咱们就下车,实地观察吧。”
一车人鱼贯而下,可以在老师指导下开始活动了。
孔宣渐渐从趴姿坐起来,他看到谈潇也不想起身,仍然在原处,两人对视了几秒,孔宣想要转开视线,可是谈潇也没转,那他也不挪开好了……
谈潇盯着孔宣,缓缓道:“腿麻了,你好重啊。”
孔宣:“……”
“哎潇哥你还没下来?”林仰和谈潇、孔宣一组的,下去后才发现他俩还没来,又上去找他们,扶着腿麻的谈潇站起来。唏嘘,潇哥对小弟是真好啊,“回程应该靠肩膀,嘿嘿嘿。”
孔宣:“……!”
“你要不再坐坐吧,我们帮你去要点温水喝。”谈潇对孔宣道,他们班上的还是带饮料居多,谈潇带了水却不是热水。
“……好。”孔宣异常的老实。
谈潇和林仰往民居聚集处走,于贞贞和她一组的女孩因为是观察民居的,大家都同路。
村头第一家便是一间南楚风格老式民居,门口放了些农具。大门敞开,阳光洒进去,可以看到大堂内供奉着神龛,这也是南楚乡下不少的家庭的习俗。
神龛下方是一张竹制的摇椅,一位穿着灰青色布衣的白发老太太正窝在上头,怀里抱了只猫,看起来很是闲适的样子。
这休闲气息,一下拉满了。
“奶奶?”林仰本来想在这里讨水,但是那老奶奶耳朵也不太好的样子。
于贞贞指着斜对面:“哎那边是个民宿,还是去民宿要好了。”
说的也是,一行人迈步往那边走去。于贞贞和小姐妹商量了一下,她们也过去,和老板打听一下村里的屋子哪个最有代表性。
柜台后老板听到动静一抬头,看到个俊秀的少年,旁边于贞贞还拿了个相机,立刻道:“你们是网红?来拍视频的吗?”
别说,谈潇之前还真小小网红过一阵,不过互联网那么大,还过去了一段时间,当然不会被人认出来。
林仰比了比,嘿嘿笑道:“您看过这样的网红吗?我们还穿了校服。”
老板很懂地说:“穿校服怎么了,穿汉服来这里拍视频的都有。”
“哈哈哈,我们就是有同学晕车了,能不能要点热水?”
“不是啊,我就是觉得真有点眼熟。”老板哈哈笑了两声,马上热情地道:“壶里还有,我给你倒。过来玩儿的么?要不要住宿?”
“我们是过来做课外实践作业的啦。”
老板打热水的时候,于贞贞转悠了下问道:“叔叔,问问呀,您这屋子是老房子改造的,还是新的?”
“我这房子新的啊,但外面都是按照南楚老屋建的,只是加强了采光。你看我这个大门,凹进去一点,门楣上雕的是饕餮,这个叫‘吞口’式,意思就是吃鬼。”老板说起旧俗头头是道,他自己其实也是骑云瑶,不过汉化程度高,早就搬山下来做生意了。
骑云岭既然叫“骑云”,也是有高的意思,从山下到半山腰到山顶,都有村寨,只是住的越往下汉化程度更高。
老板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热水,说你们年轻人,不要光喝凉水。
林仰捧着水走来走去,看到老板这里也有神龛,估计是家家户户都有的,而且老板这儿也摆了摇椅,林仰耐不住,立刻就想躺下试试。
他刚往下落身,手腕被人一把抓住了。
老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林仰面前,和方才热情好客的样子全然不同,语气沉沉地道:“小同学,这可不兴躺,椅子放这儿通风的。我们堂屋神龛前面,只有死人能躺。”
第35章 排教压胜术
林仰被老板吓得弹跳起来,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可是方才我们路过斜对面,看到老奶奶也坐在这个方位啊……那个,是有个老奶奶吧?不止我一个人看到了吧?”
说到这里,林仰忽然觉得一股深寒,从脊椎猛窜上来,凉意直透骨缝,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林仰承认自从二叔公的事情之后,他的胆子就没有以前大了,哪怕理智上知道哪能次次都那么倒霉,让他遇上,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有的,我也看到了。”于贞贞鄙视地看了林仰一眼,对他两腿发软的样子有点无语,至于吓成这样么。
林仰得到肯定回答,看到其他人无语又好笑的样子,爽朗一笑道:“哈哈,丢人而已,习惯就好。”
其他人:“……”
“你说的对面那婆婆,她不一样,”老板眯了眯眼道,“三年前,婆婆病得不行,本来落气要走了,她家里请我老爹去操办丧事,按照老规矩,我们往她脸上放了一张盖面纸,结果就在我老爹带着她的子女绕棺时,看到那盖面纸被吹了起来……婆婆慢慢的,自己坐了起来。”
他语气沉沉,说到这里,大家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想象在山村间的灵堂中,老太太躺在棺木中,脸上盖着一张黄表纸,蓦然间,那黄表纸被鼻息吹起,露出老太太干瘪的嘴,原本僵硬的身体动了起来……
林仰白着脸道:“诈尸?僵尸啊?”
“应该叫活死人,反正在我们这里,她就是可以做些活人没法做的事情。这事情村里人都知道,来我家住过的游客也知道,我可没必要骗你们。”
“还、还有这种事?”于贞贞不可思议地道,“死而复生?”
她刚刚还嘲笑过林仰,现在自己也毛了。
“就是假死状态,”目前只有谈潇还能说笑自如了,对老板道:“古代很多地方为什么要停尸几天,才下葬,就是因为那时候医学还不够发达,不能完全确认死者真的死透了。那位婆婆当时,应该也是在家落气,没有送去医院吧?”
要知道,因为在假死状态难以分辨,就被家人带去活埋了的惨案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所以很多地方采用各种方式监测死者,防止“诈尸”。
老板看了谈潇一眼,郁闷起来:“呃……嗯……”
这件奇事,这几年一直是老板和民宿客人们打开话题的绝佳引子,大家都会觉得稀奇,对这里印象深刻。
如果客人害怕,他也会说出和谈潇差不多的理论,这样对方也不至于怕到不敢在他家住宿。
现在谈潇直接把他的话给抢了,让他有点丧气,还想趁机吓吓这些学生呢。
“不过您老爹,那位道公就得停业了吧。”谈潇想起他方才说那婆婆过世时,请了他父亲去操办,那就说明他父亲是本土巫师。
骑云瑶本土巫教统称师公,其中细分下来,跳鬼的叫师公,主持丧葬仪式超度亡灵的就叫道公,女性则是仙娘,像林仰的妈妈之前就找过仙娘求符。
而如之前谈潇在大巴车上说的排教,也受其影响颇深,尤其在骑云岭瑶汉杂居的情况下,关系就更是密切了。
谈潇回忆了一下,更是道:“如果在一场葬礼中,下葬之前死者‘复生’,那么按照骑云瑶的规矩,这个道公就不能再主持仪式,那身行头也不能用了,要放到祠堂保管。直到这位复生的死者,真正去世为止。不然,会让祖先神发怒,因为上一场仪式并没能完成,死者也没能去侍奉祖先神。”
连这也知道?
有些规矩,这边一些汉化程度较高的骑云瑶都不一定知道,客栈老板自己也是因为家里老爹做这个,他盯着谈潇看,“小同学,知道的还挺多啊。”
“当然,他也是巫师。”现场的几位同学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然后互相看了一眼,嗯,好像都对此莫名自豪。
谈潇都有点尴尬了。
林仰竖起拇指冲谈潇比了比:“正牌的南楚灵师传承人,虽然不是一派的,但大家都算同行咯。”
“你是个蛇巫啊!”老板啧啧道,这他就释然了,吓唬错了对象哦,“难怪知道。”
“蛇巫又是什么说法?”林仰寻思楚巫跳的不是操蛇舞么,一个意思?
“师公这么叫我们,算是个中性词吧,视语气而定意。”谈潇解释道,就像谈春影也管他们叫瑶脑壳。在瑶巫看来,汉人的巫师很多种,他们习惯以特点来划分。
“灵师招牌的巫舞是操蛇舞,就叫他们蛇巫,如果是女性,也会叫蛇妹。”
“如果是齐地巫师,就叫羊巫。但不是牛羊的羊,是因为齐巫擅长屈一足,模仿只有一只脚的神鸟商羊跳‘商羊’舞。”
谈潇说起这些,其实也都是理论知识,他和其他地方的巫师没啥交流,尽上学去了,都是听谈春影说起来的,“我妈有时候也管他们叫‘蹦蹦巫’……”
大家反应了一下,蹦蹦巫?哦,单脚跳舞是吧?谈阿姨可真损……
“那个,谈潇,那你们家有没有遇到过这种死而复生的事情?”于贞贞小心地道,“这个是可以问的吗?”
“当然有,就我们家邻居老奶奶,每次疑似落气,都是我妈去帮忙操办的。”谈潇这都不用回忆,他亲眼见证过的。
“什么叫每次啊?”于贞贞感觉自己发现了一个BUG。
“因为她真的病危了好多次,但是每次都挺过来了,有两次连寿衣都换好了。”人死后身体会僵硬,所以都会看着要咽气了,先换好衣服,但是这位阿婆愣是又醒过来。
所以谈潇对什么起死回生实在没有神秘感,只不过是在家没医学仪器严格判断罢了。
林仰举手,“啊,可是,不是说要当事人真正去世,巫师才能重新进行仪式吗?还是说灵师的习俗不一样?”
“对!”谈潇道,“是这样的:我们家经常不守行规。”
众人:“…………”
“那守规矩的怎么办,一直都不能做法事了,岂不是就没收入?”于贞贞不太确定地道,她不是很懂这行的规矩。
谈潇失笑。
这下,连老板也笑了起来,“小同学,你以为做师公有多少收入?又不是传说里那些风水大师,我们这师公都有本职工作的,我家里也是世代做这个,我爸平时还是要种地。人家来请,他去操办一下,报酬就是肉、米几斤,后来经济好起来,好多师公都不干了,出去打工赚得多啊。到我这辈,我也不接坛了,当然是开民宿比较好!”
再不然,直接参加旅游歌舞表演,那收入也更高。反正以前一村可能好几个师公,现在每村每寨一个都不一定有。
于贞贞看了看谈潇,恍悟,也是哦,明明就有先例,怎么就没想到。
他们正说着,外头冲进来一个中年男子,看到老板就急急道:“建军,你家老爹呢?”
“他到地里去了嘛,闲不住。”老板叫盘建军,应了一声问道,“你找他做什么?”
对方磕磕巴巴地道:“我家里不好了,我妈叫我来找,说要叫道公。”
“你等等,我给他打电话。”盘建军的父亲虽然不能做法事,但骑云瑶的草药也是很出名的,师公们也经常神药两用,村里老人还是喜欢找他父亲拿药。他一听家里老人找,寻思就是想要草药,立刻掏出手机联系起来。
见状,谈潇一行也互相看了看,“老板谢谢您,我们不打扰了。”
刚刚也是聊嗨了,别忘记还有孔宣和作业在等,几人纷纷放下水杯,谢过老板出去了。
出了门,于贞贞还有点可惜:“他是不是来找老板爸爸做法的啊,好想看哦。”
“都说了他父亲不能开坛啦,估计有别的事,你要想看法事去潇哥家看不行吗?”林仰安利起来。
谈潇也道:“别说看,想学都行,我妈说等我上大学了,她就开个灵师暑假兴趣班,也很古老神秘的。”
于贞贞:“……也、也行。”
……
谈潇用自己的杯子接了热水,去给坐着的孔宣掺了些温水出来。
孔宣自觉早已无大碍,但这是谈潇的一片心意,他便一口气喝光了一整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