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燕相瞧见,又轻轻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腰际。
“嗯?”楚明€€侧眸看他,语气低哑。
燕知微没想到他没反应过来,轻跺脚,又扯着他的衣袖,带他转向惊魂未定的几名重臣,使了€€个眼色。
紫衣美人的神情生动,似是在说:“陛下,这些重臣拥护你,被挟持了€€也不肯在檄文上签字画押,多€€么忠义,可堪大€€用,快去安抚一下,哪怕做做样子也好。”
楚明€€看懂他的神色,先捏了€€捏他的手,示意自己知晓,再换上温和矜贵的笑意,做足了€€姿态,去将诸位重臣扶起。
“诸位爱卿,朕来迟了€€,受惊。”
说罢,楚明€€抬手,扶起已经七十有€€余的顾长清,真情实€€感€€地慰问道:“顾大€€人如此刚正不阿,不屈从于叛党,简直是忠臣之表率,朕要重重地封赏。”
顾长清连忙辞而不受:“忠于陛下,乃是为人臣子本分。老€€朽七十有€€余,已将乞骸骨,不敢受陛下赏。”
楚明€€当然得€€封他,还得€€做足姿态,稳定朝堂。
此时,他微微一笑,道:“朕需要顾大€€人,天下也需要顾大€€人,此时告老€€,为时尚早。”
说罢,楚明€€又逐一慰问过其€€他被挟持入殿的重臣,给€€他们吃了€€一记定心丸。
这些重臣吃了€€这么大€€一个苦头,在他后续杀叛党时,他们定会支持于他,甚至还会怕陛下杀的不干净,再生祸事。
燕知微还抱着箭筒,站在禁军环绕之间。如此清雅秀致的玉人,却€€服紫,端然卿相之姿。
他在前朝拜相,在后宫里,陛下竟不是以他为妃,亦然以他为相吗?
顾长清在离开大€€殿时,看似浑浊的眼睛,却€€犀利地瞥过他的脸,似乎是将这个年轻人彻底看透。
燕知微向他轻轻颔首,不卑不亢,一切在不言中。
顾长清拐杖触地,重重叹道:“我老€€了€€。”
燕知微道:“顾大€€人心不老€€。”
顾长清用手敲了€€敲弓起的脊背,笑声苍老€€却€€不显衰败,他的脸上焕发着光彩:“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燕知微见他步履沉重,虚扶他一把,微笑盈然:“知微不敢当,顾大€€人慢走。”
金銮殿的风雨彻底平息,皇帝也回到了€€他的身侧。
楚明€€收敛了€€一身杀伐之色,好似回到了€€安全区,与他肩挨着肩,轻轻一碰,才惊醒若有€€所思的燕知微。
似乎是因为事情暂时了€€结,楚明€€正色时,也不唤他□□妃,语气缓缓,“在想什么?”
“在想陛下。”燕知微随口道。
楚明€€明显笑了€€,却€€还矜着姿态,问他:“想朕什么?”
燕知微先看了€€一眼领命押解叛党离去的禁军,与人走的差不多€€的金銮殿。
他确信没有€€太多€€人,才轻轻笑道:“陛下特别俊俏,臣想起您挽弓的风姿,当真是沙场百战,臣心里喜欢得€€紧。”
燕知微坦坦荡荡发直球,楚明€€轻咳一声,也接住这调情,笑道:“燕相与朕配合无间,随行朕身侧,时时直谏,朕才能以燕相为镜,保持清醒,不妄自尊大€€,失去警惕。”
君臣互吹了€€一番,然后站在金銮殿里,静默地看了€€会越来越大€€的风雪。
燕知微知晓,此次抓了€€这么多€€人,残余叛党几乎都出洞了€€,朝堂定是腥风血雨。
如果此次审出东西来,“燕相”虽说死€€而不能复生,但是他的污名,能不能就此洗去?
他决定直接问,道:“陛下,臣能洗雪污名吗?虽然‘燕知微’已经‘盖棺定论€€’,但臣还是想……”
他不想在史书上留下背叛楚明€€的名声,他是认真的想当个忠臣。
楚明€€没答话,幽黑的眼凝视他,神情莫测。
燕知微心里一凉,还是想求他一求,轻轻扯住他的衣袖,摇了€€摇。
他这些时日,到底是有€€些被宠坏了€€,这种涉及前朝的事情,他还想求帝王恩典,是不是显得€€他太不安于室,不甘当个后妃。
“……如果不行的话,就罢了€€,臣会好好的当妃子,留在陛下身侧的。”
小燕的眼睛从明亮到暗淡,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楚明€€撩起他的发,把宫人递上来的狐裘替他披上,在他迷惑的神情里,他慢悠悠地道:“谁说燕相死€€了€€?”
“啊?”燕知微懵了€€。
楚明€€一勾手,招来已经准备好帝妃的仪仗,在金銮殿外等€€待他的连英,笑道:“连英,你来说。”
连英执着拂尘,走到金銮殿的阶下,“陛下,燕相。”
“陛下吩咐咱家,用死€€囚的人头,吓一吓燕相,免得€€他答应了€€为妃,又在叛党伏诛前心思活动,心里头挂念着前朝。”
连英:“咱家也没想到,燕相竟是深信不疑。”
燕知微顿住,眼神从连英身上,移到似乎是在笑的陛下身上,道:“所以说,臣的身份……”
“只是罢相而已。”
楚明€€伸出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脸,把吹落的雪花拂去,温柔又体贴,“还是病休,燕相莫慌。”
他家狂妄任性的陛下,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折腾了€€一通,竟只是为了€€设计他当一回妃子?
燕知微捏着狐裘的边角,有€€些哭笑不得€€,道:“陛下这算什么?玩儿臣呢?”
楚明€€也没想瞒着他,等€€到审完乱党,替“燕相”洗雪污名后,燕知微的身份只是罢相的事情,以他的能耐,定然是瞒不住的。
与其€€等€€他后来从旁人口中知晓,他不如亲口来说,省的他心里生出猜疑。
楚明€€可没忘记,夫妻之道,不能貌合神离,总得€€坦诚相见。
“那么,臣还能做回‘燕相’吗?”燕知微咬着唇,最终还是直视楚明€€。
他轻轻问道,“陛下,还会把臣放出宫吗?”
第34章 送命题,囚与牢
燕知微的问€€题, 看似只€€是询问€€,实则尖锐地指向帝王的私心。
雪覆长安,掩盖了罪恶与野心。但金銮殿下, 属于帝王的欲望仍然在不断膨胀, 楚明€€无法面对这样清凌凌的眼神。
以六宫囚相, 不够。
那么他给出中宫之€€位,教他做皇后, 足不足以抵这个相位呢?
楚明€€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他定定看着他,沉默地摩挲着燕知微苍白的脸颊, 如€€同把玩小燕纤薄脆弱的羽翼。
一瞬的无言,燕知微就知道了答案。
“能够洗雪污名就好, 如€€此煞风景的话€€,臣不会再提了。”
燕知微知趣地垂下眼眸, 露出轻巧的笑意, “陛下, 夜深了, 臣妾随您回紫宸殿。”
帝王之€€爱, 绝非是那般轻易就能摆脱的。
何况, 他刚刚有洗雪罪名的希望,就着急推脱贵妃之€€位, 妄图重回前朝,再度把持相€€权, 显得€€太€€野心勃勃。
这般用€€过€€皇帝就丢的做派,试问€€, 哪一位君王忍得€€了?
楚明€€自然不例外。
就算“燕相€€”没有死,也只€€是还他一个清白, 并区分他与“燕贵妃”的关系,他想€€要得€€回相€€位,太€€难太€€难。
他做过€€帝王贵妃是有目共睹的事情。燕知微但凡要点脸面,就不能再肖想€€那个文臣至高的位置。
再者,就算皇帝同意了,他还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再如€€常回到前朝,与百官一同点卯,上€€朝,装作自己未曾上€€过€€龙床吗?
他再敢那般穿朱戴紫,天下士人就能把他唾骂到直不起腰来。
燕知微轻轻合眼,心想€€:别肖想€€了。
在返回紫宸殿的仪仗上€€,燕知微轻轻往帝王身侧一靠,再用€€手指勾住他腰间环佩,拨弄出声。
“这么热情?”楚明€€路上€€寡言,见他主动靠近,才低哑地出声,“知微在想€€什么?”
“在想€€,如€€何与陛下过€€日子。”
燕知微当下已经接受了还要当贵妃的处境,以他之€€机变,自然会让自己过€€得€€更舒服些。
与楚明€€对着干,反复提些不切实际的要求,再惹恼帝王,从而失宠。这是毫无意义,又把自己置于险境的举动,以他的聪明才智,可不能做。
“过€€日子?”楚明€€显然来了兴致,问€€他,“怎么算做过€€日子?”
燕知微从来没与旁人过€€日子,唯一相€€处过€€的,就是曾经的燕王殿下,如€€今的陛下。
他也有几分生涩,思来想€€去,道:“同吃同住,同坐同卧?”
楚明€€道:“已经实现了。”
燕知微道:“服侍您,替您操持家事?”
楚明€€笑了,把他的肩膀揽在怀里,悠悠然道:“朕的家事,就是国事。燕相€€在前朝替朕操持国事,爱妃在后宫替朕管理六宫,也实现了。”
燕知微垂眸,他想€€到了一件他们€€还没做过€€的事情,但他住了口€€。
他承认,自己心中仍然时时挂念着前朝,还仗着帝王的宠爱,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们€€一旦真正发生了肉体关系,就再难做君臣了。
倘若现在的楚明€€,还会在是否还他相€€印上€€有些许犹豫。若他们€€再发展下去,帝王会放手吗?
恐怕是到死都不会。
面对在等着他下文的楚明€€,燕知微撩起帝王的墨发,用€€指尖卷起,然后笑道,“臣除夕守岁那日,想€€和陛下看烟花。”
他第一次有这样任性的要求,楚明€€支着下颌,笑了,“这倒是简单,朕届时自会让长安天不夜。不过€€,知微怎么突然想€€看烟花?”
“年€€少时,臣曾经踩着燕家高墙里的一棵歪脖子树,向外望过€€。”
燕知微也在回想€€他的童年€€时光,“是除夕,还是元夕?忘了,但是臣为数不多,觉得€€好看的盛景,臣高兴了好几天。”
从少时就被囚困在高墙里的小燕,能看到璀璨的烟花,就是他阴郁的童年€€里,难得€€的快乐了。
楚明€€原本放松的笑容收敛了。
囚。
他仍然在以爱为名,对燕知微做相€€同的事情。
燕知微想€€要挣脱命运,才爬出了高墙,飞向了他。
可他花费了七年€€的时间,穷尽心血与努力,兜兜转转,仍然重复着少年€€时的困境。他还是在笼子里。
不同的是,宫墙比燕家的高墙更深,更难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