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批了。”燕知微叹了口气。
有王府亲卫走到他面前,告诉他,门外还有一人€€布衣书生€€正徘徊不去,递上自己的文章,说要€€见燕知微。
“寒门士子仇英?快请进来。”燕知微看到这篇惊才艳绝的策论,忙不迭往外走,顾不得屋外细雨霏霏,迎了出去,正与那顶着雨向前走的书生€€碰了个正着。
他有举荐之心,士子有求官之意,一拍即合。
燕知微当即答应为他引见。
唯才是举,选贤与能。
这是楚明€€给他的八个字,其中€€隐含着不分门第,不论贵贱之意。这代表了什么,燕知微立即就领会到了。
他的主公不喜欢世家€€大€€族。
楚明€€明白,如今天€€下的症结,到底在哪里。
第39章 江南好,不偏安
扬州乃偏安之地, 燕王驻军于此,泼天富贵蜂拥而来。
无数宴请邀约、献宝献礼不绝,冲着€€燕王楚明€€的名头, 愿捐十万钱帛给燕王军的也大有人在。
有人€€赶着€€上门送钱, 楚明€€自然不会把军资往外推, 索性在画舫上摆了宴席,邀请扬州欲投向燕王的官员世族赴宴。
暮春时节, 二层楼高的画舫穿过扬州瘦西湖桥洞, 船上丝竹阵阵,楼船漾起十里€€烟波。
燕知微站在画舫的船头, 看着€€桥洞的阴影遮住画舫,在漆黑中, 他声音淡淡道,“连总管, 今日宴席恐怕不太平。”
王府总管连英不知何时站在他身侧, 他是燕王亲卫的首领, 武功深不可测。
“照燕大人€€的吩咐, 一切都办妥当了。”
连英的拂尘搭在肘间, 笑容不变, 道:“燕大人€€且回宴席吧。主子片刻不见您,就该下意识寻您了, 可别€€教主子担心。”
“在下已经挂印离去,现是白身, 总管折煞了。”燕知微见他不改口,无奈道, “连总管,可别€€随着€€那些家伙一般取笑我。”
燕知微说的, 是他时常被相熟的燕地将帅喊“王妃”的事情,这€€是他们知道他与王爷的关系,也€€促狭他们感情好。
他们越是敢喊,越是心中知道那是玩笑,笑笑就罢了;但€€连英是王爷身侧老仆,若他也€€这€€么€€认为,燕知微就笑不出来了。
连英似乎看穿了他的局促,道:“主子重用燕大人€€,区区幽州刺史,自然不必在意。”
连英随着€€楚明€€从€€宫廷走出来,自然明白他选择的主子是多么€€雄才伟略,得他青眼,燕知微的前途可不止如此。
“借总管吉言。”燕知微道。
两人€€皆默契一笑,把“从€€龙”二字咽下不提,心如明镜。
“回头见,连总管。”燕知微一身月白色长袍,春风盈袖,眉眼更如春风。
他拢起袖,摸了摸袖中短刃,走回画舫之内。
宴席地点在画舫二层,走入船舱,只见明灯耀目,光辉四射,二十四立屏上各绘着€€山水花鸟鱼虫。每个€€立屏下,皆摆着€€食案与座位,列席的豪客正饮酒作乐。
如此景象,正是:
丝竹管弦,不绝于耳;曼舞轻歌,美轮美奂。
宴席最上首的位置,坐着€€一袭玄色常服的燕王楚明€€,他正自斟自饮,就算不披甲胄,气度亦超绝于当世。
兴许是他身上的血腥煞气太可怕,这€€些被请来表演歌舞的美人€€,纵然会偷眼看这€€位姿容俊美的年轻王爷,却只敢去撩拨下方的客人€€,不敢靠近上首处。
歌舞不停,燕知微回到宴席中。
他一身月白,没有丝毫避让之意,径直从€€美人€€飘动€€的水袖间穿过,又纤尘不染,如破水而出的一朵濯濯莲花。
在美人€€如云的扬州,他的风度如神仙,这€€般款款凌波而来,身姿似梅花瘦影,眼尾一点泪痣,越发勾魂摄魄。
方才自顾自饮醉,心思不在歌舞上的燕王爷,此时端着€€酒杯,静静地瞧着€€接近的臣子,似是等到该等的人€€,唇角微微勾起。
“舍得回来了?”楚明€€放下酒盏,向椅背靠去,姿态慵懒随意,示意他来身侧坐。“坐,陪本€€王饮酒。”
燕知微一身月白,穿过水袖时,不免沾了点脂粉香气。
闻言,他只是拢着€€袖向他作揖,然后€€坐在他身侧,一同观歌舞。
今日能€€列席的,都是广陵最顶端的豪奢人€€物,没一个€€来历小。
宴席上没有燕知微的座位,他却能€€坐在王爷身侧,这€€是什么€€待遇?每个€€人€€心里€€都在犯嘀咕。
“主公。”燕知微跪坐在他身侧,双手自然垂落在膝上,轻轻唤他一声,“您醉了吗?”
楚明€€拣了个€€金杯,给€€他倒酒,“美人€€在侧,酒不自醉人€€自醉。”
“美人€€众多,主公说的是哪一个€€?”燕知微也€€不推拒,欣然接过金杯,饮下,身上顿时温暖些许。
“当然是眼前人€€。”楚明€€撑着€€下颌,低声笑道,“本€€王没看旁人€€。倒是燕先生,一身脂粉香气,熏得慌。”
燕知微下意识闻了闻自己的袖子,没什么€€香粉味。
他抬头,看燕王笑意加深,显然是促狭他,才无奈道,“主公醉了。”
变化很快就来了。
当白刃穿透屏风时,一名盐商吓得两股战战,倒退两步,顿时跌倒在地。
“救、救命€€€€”他还没说完,两把刀就穿透屏风,直接扎透他原来的位置。他捡回一条命。
所有宾客哗然,连忙离开原位,免得被刺客沾染,战战兢兢地看着€€屏风外。
此时,许多屏风的背面出现了带刀人€€影,本€€欲刺伤屏风后€€的宾客,再闯入画舫,却不料与赶上来守卫画舫的燕王亲卫绊住,被迫交手,顿时刀兵声大作。
“这€€是燕王的待客之道?”果不其然,有人€€怒问。
楚明€€看着€€吓傻了瘫坐在中央的美人€€,和混在乐师里€€,从€€琵琶和琴中抽出软剑的刺客。
他气定神闲地把玩手中金杯,笑道:“这€€些刺客,可不是本€€王的人€€。”
“怎么€€画舫里€€也€€有?”宾客登时乱成一团。
扮作乐师的刺客并不是冲着€€这€€些宾客来的,他们的眼里€€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坐在最上首处的燕王。
画舫如湖心密室,机会千载难逢,唯有在此地杀了燕王,才是为朝廷灭除大患!
“燕王受死€€€€!”
那扮作乐师的刺客长剑如虹,向着€€燕王刺来,显然是要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楚明€€看似身着€€玄色常服,不披甲胄,一副灯下熏然,酡颜欲醉的模样,实则心中比谁都冷静。
楚明€€携剑起身,颀长身形如玉山,不见摧撼,俊美容颜好似凛冽寒秋,却不见半分醉意。
他抽剑的速度,比刺客更快,更狠戾。
双刃相接时,楚明€€的玉冠被剑气震开,墨发却无风飘扬,显然是内家功夫极为高深。
第一招,刺客的嘴角就溢出鲜血,被过于凌厉的内力震乱经脉。
“果真是冲着€€本€€王来的。”楚明€€再一横扫,封锁刺客所有攻击路径,刺客不得不退往角落。
他心知肚明,现在到底是谁要杀他。
朝廷。
他平叛成功之前,朝廷尚觉得能€€掌握他。
但€€是当他损失极小地平定淮南道,将江南鱼米之乡纳入势力范围,他越是平叛,名望日隆,越成为朝廷眼中最大的叛贼。
“究竟是何人€€想杀本€€王?”楚明€€心知肚明,却不能€€轻易道破,“……无论是谁,阻挠本€€王匡扶江山的,都得死。”
刺客一击不中,楚明€€武功远远超过刺客,他接连突进几€€步,将刺客直接逼到屏风附近。
三剑定胜负。
第三剑时,楚明€€直接把刺客一剑贯穿,尸首钉在屏风上。
他再抽剑,刺客尸首倒伏在地。那屏风之上,血如水幕,将一幅好好的山水,变成了血染的江山。
楚明€€反杀太快了,整个€€宴席间,甚至还未反应过来。
在主公反杀时,燕知微也€€没闲着€€。他虽然没什么€€内力,但€€是防身本€€领是燕王教的,对付不会武的人€€不是难事。
燕知微径直踹倒一名鬼鬼祟祟,想要离席的扬州官员,随即单膝跪在他的脊背上,短刃直接架在了他的后€€颈上。
这€€位看似温柔漂亮,与燕王关系亲近的年轻幕僚,用轻飘飘的语气笑道:“怎么€€了,单大人€€,燕王府待客不周,别€€急着€€走啊。”
“燕、燕先生……和我无关啊€€€€!”
燕知微敢抓他,当然就是有了证据。他轻笑一声,“有没有谋害王爷,请单大人€€去地牢里€€再说吧。”
连英打开画舫大门,逆着€€光站在门口,背后€€是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燕王亲卫,竟是短短的时间内,将埋伏的刺客尽数团灭。
他手中拂尘一扬,示意亲卫去捉拿燕知微控制的官员,再淡淡笑道:“刺客皆已伏诛,惊扰诸位贵客,请随我来。”
宴席中途打断,宾客退场,留下血腥与杯盘狼藉。
楚明€€三招取刺客性命时,抽剑太快,杀的太猛,以€€至于他半边衣袖和侧脸染了刺客血液。
这€€般血染的风姿,让他半面如玉雕深邃俊美,半面如杀神锋锐凛然,几€€乎无人€€堪匹敌。
燕知微制敌速度也€€利落得很,比起燕王杀伐果决,他一拢袖,将未沾血的短刃收回鞘里€€,藏到袖中,又是纤尘不染的神仙模样。
“小燕。”闲杂人€€等都走了,楚明€€不必装模作样地喊他燕先生。
他惬意地坐回主座,给€€自己斟酒,淡淡笑道:“一桌好酒好菜,不要浪费了。”
燕知微见他谈笑间杀了人€€,半身染血模样,竟然还有心思饮酒。
“主公,面上有血污。”燕知微无奈,从€€怀中掏出帕子,沾了些清水,半跪在他身侧,替他擦脸。
“本€€王又没受伤。”楚明€€在战场呆久了,鲜血泼身的事情时有发生,但€€那是没条件时。
他到底有些皇家子弟的矜傲毛病,有燕知微这€€般精细的服侍,楚明€€受用的很,自然弯起嘴角,感受温热帕子拂过脸颊与鼻梁,由€€着€€他擦拭。
血迹尤热,很容易擦净。燕知微收回染血的帕子,“若为天下王,此时就得开始经营名望,您要时时注意形象。”
楚明€€漫不经心,道:“燕王是什么€€形象,方才他们都知晓了,形象再可怕些也€€无妨,能€€止小儿夜啼也€€无碍。”
想必今日结束后€€,燕王杀伐果断、武力超绝的形象会再度牢固几€€分。见他杀人€€如此果断,旁人€€提起他时,恐惧也€€会更增。
燕知微睁圆了眼睛,有些责备地看着€€他,似乎是在控诉什么€€。
楚明€€登时举双手投降,笑道:“本€€王听知微的。”
不料,燕知微压根没说他当场杀刺客的事情,反而伸出漂亮的手指,顺着€€他的腰腹摸到胸膛,确认他在内里€€穿了软甲,才满意地点点头,“主公真的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