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武招错亲 第21章

谁料陆明齐瞪着迷糊泛红的眼睛,定定地看了宋承安一会,“咕咚”一声,将那口浓盐水吞了进去。

“!!”宋承安着急,“殿下……要吐出来……”

两人手忙脚乱地重新让陆明齐漱完口,云苓又端上了铜盆,宋承安放下了碗,扭身去拿托盘上的毛巾,准备给陆明齐净手擦脸。

谁料毛巾刚拿起来,听到身后传来很大一声水声,竟是陆明齐直接往前一倒,将脸扎进了水盆里。

“世子!”云苓惊呼,陆明齐整个人软绵绵地卸了力,云苓撑着铜盆又空不出手扶他。

宋承安眼疾手快,连忙拎着陆明齐领子,把人从水盆抓了起来。

这么一闹,脸上、额上和衣领都浸湿了,宋承安用手里的毛巾将他脸上水珠擦干,也不敢再由着他折腾,和云苓一起把他扶上了床榻。

第21章 剖白

云苓利落地收拾了地上水渍,躺着的陆明齐已经开始不安分地唤起了宋承安的名字。

宋承安凑上前:“我在,殿下,怎么了?”

陆明齐不回答,只一直喊着“兮兮”。

刚好平雁送了解酒汤来,放下后,便与其他几位侍女一起退下了。

“喝一点醒酒汤吧,殿下。”宋承安将陆明齐扶了起来靠在床头。

宋承安喂他喝了几口后,陆明齐便摇头不乐意配合:“兮兮……我好难受。”

宋承安只好放下汤碗,用极其轻柔的语气哄着:“那休息吧?躺下睡一觉,明日就好了。”

“能不能,让我抱一会?”

宋承安没来得及回答,已经被拉着倒在了陆明齐怀里,这个姿势十分别扭,腰部没有着力点,有些许难受,但宋承安看陆明齐好像真的很不舒服,只伸手替他顺了顺后背,没有推开他。

“兮兮,能不能听我讲个故事。”

“你说……诶!”宋承安忽然被陆明齐抱着往上提了提,整个人彻底坐在了陆明齐腿上,虽然比刚刚那个姿势舒服点,看起来却更别扭了。

“宣文皇帝即位前,亲姐夫为七皇子助力,联合阻挠,双方经过了长达八年的僵持。于是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斩尽甥侄,补充新的禁仕令,这律例你知道吧?”

宋承安点点头:“新增的禁仕令规定,往后所有驸马,与公主定亲后皆不得右迁。”宋承安不仅知道禁仕令,还知道外界传闻萧€€长公主颇得圣眷,便是由于其驸马陆盛华并无受限,婚后反而一路高升至户部尚书。

陆明齐:“四十年前,宫里有一个贵人,因身份低微饱受凌辱,郁郁而终,留下一个年幼的小皇子,没有娘娘愿意亲近,后来被皇上指定,养在了皇后宫里。皇后自己只有一个女儿,这位嫡公主自小备受宠爱,骄纵跋扈,却跟这位皇子很亲近。公主比皇子年纪还小上几岁,却总是在其他兄弟欺负皇子的时候,挺身而出保护他,也会为了皇子与其他兄弟争执。因此,皇子总是把好的东西都分给公主,长大了也十分疼她,哪怕继位之后,兄妹之间的感情仍有增无减。”

“这便是皇上与我母亲。母亲自小把皇上当成亲生兄长,落魄时没有瞧不起他,掌权后也不会假意奉承,仍是任性撒娇。所以皇上也一直疼她、护她,纵容母亲的脾气。”

“母亲十六那年,是舅父即位后的第一年殿试,母亲顽皮,悄悄溜进了大殿后方偷看,一眼相中了大殿里表现优异的榜眼。可那榜眼郎不愿为她放弃多年仕途,便拒了母亲身为长公主的求亲。”

陆明齐叹了口气:“母亲哪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她想得到的,就一定要得到。榜眼郎年少有为,又器宇不凡,许多达官显贵都看上了他,意欲为家中女儿谋亲。可长公主大张旗鼓地八方拦截,搞得全京城都知道,最后,没人敢与她争夫郎。而当时就任户部员外郎的父亲,终于也在日日相处中动了心,同意了这门婚事。”

“父亲是心怀大志之人,一时冲动为爱妥协,可又怎真的甘心困在这一方小田地中?新婚的喜悦后,随之而来的是怀才而不发,从五品的官衔使他在很多事上都没有决定权,时任户部尚书对他的行径不满,故意打压他。父亲因此终日沉闷,郁郁寡欢,却又害怕母亲自责,只能对着母亲强颜欢笑。母亲于心不忍,打着肚子怀着大哥,坚持入宫去向舅父求了情。”

“所以皇上才为父亲破了例吗?”宋承安问。

陆明齐摇摇头:“律法,岂有这么简单废除之理,哪怕母亲是舅父最疼爱的妹妹也没用,这终究是违背了祖宗定的规矩。”

“那怎么……”宋承安不解。

“于是母亲以她夫妇二人所诞儿子继承禁仕令,终身不入官场为代价,求舅父解了对父亲的限制。”

“!!”宋承安仰头去望陆明齐,满脸震惊,“所以……殿下才至今身无官职。殿下并非志不在此,而是由于禁仕令!”

陆明齐神色落寞,算是承认了:“幼年时,我也疑惑过,为何我不像其他表兄弟一样,入骑射院与国子监,而是单独找了个先生教我识字,单独寻了个武馆习武。”

“只不过教我的先生是位致仕老夫子,学识渊博,诲人不倦,我便以为是父亲的好意。直至十二岁那年,父亲升户部侍郎,我与先生无意间谈论了科举之道,先生才发现我有为官为民之愿。他很意外,问我身上不是有禁仕令吗?原来父亲嘱咐过,我没有入仕之缘,只需教我习字,无需严加管教。夫子看我颇有天赋,又肯吃苦,便也耐心教导。”

“夫子一直以为父母与我有提,父母以为先生会告知我,而我却到了十二才知晓,我一直梦寐以求的理想与道路,却是从来不存在的。”

陆明齐的呼吸变得气促了些:“那天我才忽然明白了,为何父亲一直以来对我的功课文章不感兴趣,为何母亲对不学无术的大哥宠溺娇纵不加管教,为何先生交代我在外人尤其皇上面前要藏锋守拙……我从小以父亲为榜样,苦读书典,梦想着有朝一日一举夺魁,让他们刮目相看,原来却只是异想天开。”

陆明齐将脸埋在了宋承安颈侧,试图掩盖自己声音里的哽咽:“那日恰逢父亲办升迁宴,从下朝开始,府里欢天喜地锣鼓喧天,往来宾客络绎不绝,没有人发现我的情绪变化,母亲甚至指责我木讷,不如大哥大方会来事,不能帮家里招待客人。”

“在那一刻,我是非常恨他们的,我恨他们自私,恨他们擅自扼杀了我的未来,恨他们兀自将我生在了这样一个家庭里,恨他们连告知我都忘了,仿佛这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更恨他们无人在意我的真实感受,多年来始终无人发现我在受着什么样的折磨与痛苦。”

宋承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轻轻抚着陆明齐的后脑,一下一下,以示陪伴。

“可,他们终究是养育着我,照顾着我,姨母说的也没错,母亲虽然有时说话刺耳,却也只是性子使然,没有恶意。对我们哥俩,母亲确实是恨不得把她认为所有的好都给我们,吃穿用度,样样精细,让人挑不出毛病。”

“我也想过与母亲挑明,可是在那之前,我却无意间撞破了皇上的私密,为此我躲到了祖母宫中。祖母告诉我,这件事是无解的,禁仕令原就是为了防外戚干政,我万不可提。母亲是一个天真的人,只有她相信,皇上与她是兄妹情深。而我那天却发现了,舅父原来是一个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狡兔死走狗烹的狠角色。祖母说舅父向来疑心很重,要我千万要死守秘密,不仅是那天看到的事,更不能让他知道我对仕途有想法,否则很难不怀疑我们有异心,伴君如伴虎,再小心谨慎,也有失足的时候。”

“为此,我只能装作对身上的禁仕令毫不在意,装作对官场毫无兴趣,装作对读书习文一知半解,与京城那些纨绔厮混。我不仅开酒楼客栈,还逛青楼赌坊,在舅父面前越是装作毫无城府任性妄为,就越不构成威胁。他只会把我当成和那些草包一样的玩意,只是我也亲近他,他便分了几分疼爱给我。”

“祖母说她看清皇上真面目的时候已经晚了,可母亲单纯,不向她捅破,她便会永远对皇上无条件信任,反而会得皇上庇护。我便也什么都没说,继续扮我的傻。可我很矛盾,这将他们与我割裂成了两个世界,所有人都在照常生活,只有我隐瞒着所有,戴着假面生活。一边恨着他们,一边又心安理得地接受家庭馈赠,一边为了全家安危在遮掩,一边又不满凭什么他们如此愚蠢却能过得如此幸福。”

陆明齐轻笑出声:“姨母说我吃里扒外忘恩负义,倒好像也没说错,我就是彻头彻尾地在心里与他们划开了界限,姨母说我离了公主府什么都不是,可我却恨着给予自己这一切的父母,我很可笑吧?”

陆明齐本以为宋承安不会发表意见了,谁料宋承安却忽然收紧了手臂,在他头顶蹭了蹭,似在安抚:“谁说儿女便不能恨父母了?物质上给予你再多,也不能弥补心理给的伤害,他们都没发现自己对你做了什么,便是对你不够在意的体现,或者说,他们根本不懂得如何爱护子女。殿下已经做得很好了,至少在我看来,你对他们孝顺又恭敬,那么表面上的反馈已然够了,心里又凭什么不能记恨他们呢?”

宋承安忽然感觉颈边一阵温热,更为心疼地轻拍陆明齐后背给他顺气。

陆明齐忽然笑了几声,听着却无比凄凉:“这十年如一日,我每日扮演着我好儿子的身份,哄他们高兴,装我的潇洒世子爷。我学会了在各种人之间周旋,学会了人情世故,学会了完美地隐藏自己的情绪,却也忘记了真正的自己想要什么。这张虚伪的脸好像已经长死在了我的身上,见到谁都能嬉皮笑脸,连自己都骗过了,又怎么可能骗不过其他人?”

“我以为对我们的婚事,我也能完美地处置,可你跟我以往见过的人都不一样,若你是个会闹的,我有千万种法子对付你,可你偏偏出其不意地乖巧,反而让人头疼。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待你,更想不到,将你丢在家中放任不管居然还会挨欺负!”

陆明齐抬起了头,用还发红的双眼看着宋承安:“可是正是这样的你,让我有了其他情绪。兮兮,是你让我产生了想脱离这个家的勇气。我在劝你答应我分府的时候,也是在劝我自己下这个决心,我不想再对着他们假笑了。与你相处时,我能体会到真的快乐,那时候我在想,也许就这么跟你过一辈子,也挺好。”

宋承安被陆明齐看得心里一酸,他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这种感觉,这对于他来说也是新奇的第一次。

宋承安抬手笨拙地擦去了陆明齐的眼泪:“我也觉得和你过一辈子,应该挺好。”

第22章 直面

陆明齐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剩他一个人。他揉着额角坐起身,昨日的记忆慢慢回笼。

新府里在主屋旁边给宋承安另外准备了寝室,刚搬进府的时候,他便是去那间住的,但昨晚陆明齐抱得紧,宋承安应该是宿在了主屋。

陆明齐摸了摸身边的被子,已然冰凉。

“云苓。”陆明齐扬声唤道。

云苓立刻带着两个侍女进来伺候陆明齐洗漱。

“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巳时过半了。”

陆明齐漱着口,脑海中忽然闪过几个片段,昨夜……宋承安是不是蹲在这照顾他来着?

陆明齐想着宋承安望向他时漂亮的眼睛,差点又把口中的盐水咽了下去。

陆明齐洗了手,擦了脸,这才问:“兮兮呢?”

“回殿下,世子妃在院里练剑呢。”

陆明齐笑了笑。

云苓问:“世子要去瞧么?世子妃身姿矫健,英姿飒爽……”

陆明齐瞟了她一眼,云苓火速闭上了嘴。

“很好看?”

“我错了。”云苓不死心地补了一句,“但确实好看。”

宋承安使剑流畅有力道,不仅看起来赏心悦目,威力陆明齐也是领教过的。

陆明齐理理外袍:“不去了。我出去一趟,他练完你告诉他一声,我可能会晚,午膳不用等我,还有,让他不要贪凉,出了汗赶紧换身衣裳。”

“是,殿下。”

“殿下,到了。”

陆明齐从马车下来,望着熟悉的长公主府,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守门的小厮上前行礼,他点点头迈步往里走。

白日里陆盛华几乎不在府中,萧€€则仍是不见他。前些天,陆明齐是想着从此就这么维持表面关系便好,他把该做的都做到位,萧€€要见便见,不见也更省得徒增烦恼。

可昨夜发泄了一通,陆明齐又改变了主意。

侍女出来传达了萧€€的意思,陆明齐却好像没听懂,径直往里走,萧€€看到他,脸色不是多好:“不是说了不见?滚出去!没你这么不孝的儿子。”

陆明齐端详了一下萧€€的脸色,面色红润,并无消瘦,只是眼下有些许乌青,想来是没怎么睡好。

陆明齐瞧见一旁的侍女端着药碗,浓浓的中药还冒着热气。

陆明齐接过药碗:“我来吧。”

“母亲莫要生气,我知您不想见我,但听说母亲病了,我不亲眼瞧瞧总是不放心。”陆明齐坐在床沿,轻轻吹着碗里的药汤,“不过昨儿乔迁宴过于繁忙,所以来得迟了,母亲莫要怪罪。”

听到陆明齐提乔迁宴,萧€€更生气了,陆明齐神色如常地舀了一勺药汤递到萧€€嘴边,萧€€不喝,陆明齐便强硬地举着。

“药要是凉了效果就没那么好了,母亲。”

萧€€伸手挡开:“我不喝。”

陆明齐手一歪,那勺药汤撒了大半,他便再次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了萧€€面前。

“你就是存心气我是不是?”萧€€一抬手,将整碗药打翻在地。

陆明齐垂眸,对侍女嘱咐道:“快去重新煎一副药来。”

“母亲,良药苦口利于病,再怎么样,也不该拿自己身子开玩笑。”

“我现在看到你就来气,不想喝。你可以走了,回你的新府去,我这儿是容不下你了。”

“母亲为何不想喝药?这都是为了你好。”

萧€€被他问得更加厌烦:“我不愿喝,需要理由吗?”

“母亲,我喂你药是为了你的病好,你不愿喝便不需要理由。淑兰千好万好,可我不喜。府里千好万好,我也不喜。为何我就不能不接受你所谓的好意呢?”

萧€€愣了一瞬:“好哇,下套等着我呢?这怎么能一样!我待你是全心全意地好,你不识好歹,非要搬出府,现在反过来责怪我?我是哪点对不起你?”

“母亲没有对不起我,只是母亲,我也是个人,不是你的附属品。您所谓的对我好,并不是我所期待的,却总要我千恩万谢的接受,从前我是努力去接受了,可有些事情我忍够了,也不想再勉强自己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萧€€惊觉,陆明齐的话意里,似早就有所不满。

“母亲说对我好,那我且问您,母亲可知晓我爱吃什么?喜好甜口咸口?”

“你小时候最爱桃酥,便是……”

陆明齐笑着打断:“那是大哥爱吃的。那些个点心,从来都是按大哥的喜好准备,你以为小孩爱吃的都一个样,但我的那一份往往也是进了大哥肚子里。”

萧€€语塞:“你,想吃什么不直说,我怎会知道?府里又不是供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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