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小事说了一遍,母亲记不住,便没必要再说了,乳娘记得便是了,我也确实不缺什么,并没受什么委屈。”陆明齐云淡风轻地问,“母亲可又知道我喜好做什么?”
“喜好……男孩子,从小无非就打打闹闹,玩玩蹴鞠,现下倒是整日与那些公子哥儿浪荡青楼赌场。”
“儿子去青楼赌坊从来只为生意,未曾沉迷。至于幼时……”陆明齐摇头,“母亲也许不知吧,我幼年很爱看书,可你不高兴,说我这样以后会像爹爹一样呆板,总要大哥带我出去。大哥爬树捉鸟下河逮虾,我样样不喜。他大我几岁,他的那些朋友不爱带着我,我也不愿跟着他们,我俩只是碍于你的嘱咐。为了讨你高兴,我不敢常在家看书,时不时要与大哥一起出门,我自己跑去先生那,他们出去玩,天黑了再汇合。”
萧€€呆住了,她一直以为两个儿子小时候整日里待在一起,关系很好,却原来这只是表象?
“其实您不知道也正常,是我不爱说,饭桌上爱吃的不爱吃的,我都会吃一点。就像酒楼的客人,合得来的或鄙夷的,我都能露出笑脸。您总以为对我好,可其实,您也从来没想过,我真正要什么。”
萧€€第一次觉得陆明齐如此陌生,明明脸上带着笑意,说出来的话却如此冰冷,这是陆明齐原来的模样吗?可她怎么从来没发现,那个乖顺懂事的小儿子,竟一直对她不满?
陆明齐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您也别难过,我对您没有不满,我是尊敬您的,因为您生我养我,但也只止于尊敬。此番实在不忍您再生气下去,为了我这样的人气坏了身子,实在不值当。因而想来告诉您,身子是自己的,看宽一些,不必要为了分府这种小事生气。”
“这怎么能是小事?无人袭爵便分府,外人会道我们不和的。”萧€€着急。
“母亲若是没去御前闹,便没人这么觉得。祖母都说了,分府有先例,不算违背祖制。再者外人如何议论,与我何干?我并不怕这些话,只要你我心里知道那是假的,不就好了?我现在过得很开心,您若是放过自己,也能过得更舒心一点。”
“你这是什么意思?”萧€€总算明白了,“你是想说我让你过得辛苦,如今搬出去便解脱了?”
陆明齐难得有了一丝笑意:“母亲,至少现在,我与承安是真诚相待,我不需要伪装。”
“真心?明齐,只有家人才有真心,他不过是依附与你,装装样子,你是不是被外人蒙蔽了,才说这些……”萧€€有些慌张,她害怕这样的陆明齐,害怕他口中所说,这么多年的生活全是假象,所以迫不及待地想找个靶子来承担这些反常。
“母亲,我其实一直想问您,您一直以来为我求的亲,是为我选择一个相守一生之人,还是为你挑选能给长公主府脸上贴金的身份?不让我分府,是真的想我待在你身边,还是不希望我忤逆你,丢了你的面子?”
如此直白的质问,刺得萧€€脸色涨红,刚想反驳,陆明齐又轻轻说:“每年年底,您会拿出一大笔钱,让管家去金铺给我与大哥打一块金牌做红封,打一批金豆子赏给下人们过年。您除夜坐在主座高高在上地看管家一一分发,谢恩时我是真心向您与父亲道的吉祥话,您呢?您享受的是我们与下人们一样的感恩戴德,还是会在心里为儿子念一句岁岁平安?”
萧€€彻底懵了,在她心里,红封就只是年末的一个流程,红封给得越贵重,就代表心意越重,哪里知道作为孩子的期待。
陆明齐接连的质问让她手足无措,却又偏偏冷静得好像只是在提一件轻松的过往,这些话语一下子把她从道德制高点击入谷底,她忽然没有了面对陆明齐的底气,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如此差劲的母亲。
“儿子如今,也有人小心翼翼地替我求愿,不是除夜只能等着乳娘在我睡前安抚我的小孩了。”
“母亲,其实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儿子说这些并不是在埋怨您,毕竟我早已习惯了。习惯了您自我的好意,习惯了父亲一心只有公务却在家庭中消失,习惯了与大哥不和却要处处忍让。我在无形的压力下生活了太久,如今只是想摆脱这过去的枷锁,望母亲谅解。我们依旧可以当外表上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就如这么多年一样,只是心里的结,我可能没那么简单解开。”
侍女将熬好的药重新端了进来,陆明齐接过放下:“孩儿言尽于此,以后仍然会日日来请安,望母亲保重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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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陆的心路历程:
一开始委屈,不解
→既然这样了,一辈子就这么摆烂吧
→遇到了兮兮,觉得生活有了不一样
→下决心脱离过去,想过自己的生活了
→发现兮兮会真心为他许愿,像是受了多年欺负的小孩,忽然找到了为他撑腰的人,想回去向不重视自己的人炫耀:我也有人疼
第23章 药
刚准备回府,陆明齐发现马车里扎着一支镖,他取下上面的信,迅速扫视,阅毕,陆明齐脸色沉重,敲了敲车厢。
“怎么了殿下?”
陆明齐嘱咐:“夏冰,你先回去告诉承安,就说我有急事,若是晚膳前没到,不必等我。”
“是。”
“冬青,掉头,去永丰楼。”
“是!”
陆明齐要了个包间,点了几碟小菜,却没在里面多待,等菜上齐,确保了外头没人跟着后,打开门溜进了隔壁的房间。
“你来了。”夏默之看了他一眼。
陆明齐见他面前摆了一桌的菜,微微松了口气,还能吃得下,看来事态不是太严重。
陆明齐坐下,非常自觉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水顺气:“具体怎么回事?”
夏默之摇头:“还不清楚,被抓住的那人还在审,不过似乎只是偶然,应该还不确定我们在群仙楼的具体……”
夏默之欲言又止。
陆明齐明白他的疑虑,思索了片刻:“和鸢应该没有这个胆子,但可以先防着。”
夏默之:“我没有不信任你的意思,但眼下必须谨慎,你也知道,我的身份决不能暴露。”
“我明白。今后你们换个据点,我不再参与。和鸢那边我不能断得太快,会先再拖延几次。”
夏默之:“现在先别去了,这头刚出事,你急匆匆地跑去群仙楼,万一有同伙盯着,也容易露馅。”
“明白,我晚上过去,试探她一下。以后让乙八盯着她,有不妥随时向你汇报。”
这便是保她的意思,夏默之没有异议,点点头。
陆明齐带着酒气下了车,老鸨一见他便欣喜若狂:“陆公子,今儿来得好晚呀~”
陆明齐带着笑意:“和鸢呢,和鸢在吗?”
“您都来了,不在也得在呀!”
“老、嗝!老规矩,三间厢房……”
“哎哟我的陆公子,但是今儿可热闹着,三间……”老鸨面露难色。
陆明齐板起脸:“我可让你做过亏本买卖?少赚的几单我双倍赔你!”
“诶!好嘞,您等着!马上就好!”
老鸨欢天喜地迎着他上楼,陆明齐则是进了门之后,便变了脸色。
和鸢也是纳闷,小心翼翼地问陆明齐:“公子今儿心情不佳?”
“我缘何心情不佳,你不清楚?”
和鸢见陆明齐如此严肃,十分费解,绞尽脑汁想了半晌,仍无所获。
陆明齐见她的迷茫不似假的,这才开口:“隔壁那位贵人的生意,出了点岔子。”
和鸢这才明白,陆明齐是来兴师问罪来了,难怪今儿他们来的是中间的屋子,她慌张下跪:“公子明鉴啊,那位贵人的消息我一概不知,每次来,和鸢都只专心与您下棋,这您是知道的啊!”
陆明齐眯着眼睛打量她,半信半疑。
和鸢磕头:“再者说,您是和鸢的恩人,旁人纵使百般诱惑,和鸢也必不可能恩将仇报的!”
陆明齐这才抬手:“起来吧,我也不愿意相信是你,只是安全起见,往后贵人应是不会再来这儿了。”
和鸢呆愣,问道:“那公子您呢?”
“我不能贸然断了与你的联系,但接下来会慢慢减少来的频次,至少一年以后再断绝来往。这两年合作十分愉快,为表谢意,一年后我可为你赎身。”
“赎身?”和鸢眼前一亮。
“嗯,到时候看你想做什么营生,我门路很广,若是想做点小本买卖,我也可以为你提供初始资金。”
“营生?”和鸢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公子,和鸢自知身份低贱,不敢奢望妾室之位,只愿为奴为婢,留在公子身旁伺候。”
“不必如此。”陆明齐说道,“你我之间,只是合作伙伴,从来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你聪慧过人,往后自会有一番新天地。”
“公子,我如何能有新天地呢?我一介女流,又是这种地方出去的,不找一人依附,如何能活得下去?”
“我会帮你的,没人敢对你做些什么。”
和鸢眼里含泪:“公子果真不愿收留和鸢么?”
“不合适。”陆明齐果断地拒绝了。
“好罢。”和鸢拭了拭眼角的泪花,“公子好意和鸢心领了,赎身,便不必了。”
“你想好了?”
“嗯,往后,公子多陪我下会棋,也算帮我讨得半日清闲,便是帮了我了。”
“那这样吧,赎身钱我照样会给你,你自己攒着,随时可离开。此外,这两年我会继续遵守承诺,助你夺得花魁。”
和鸢展露笑颜:“多谢公子。”
商量好了正事,陆明齐也不好太早回去,和鸢便去搬来了棋盘打发时间。
和鸢今日下得谨慎,每一步棋总要思索很久,茶都喝完了两盏,棋也下不到三盘。
只是慢慢的,陆明齐察觉到了不对劲,还未开春的天,他竟觉得有些闷。
和鸢神色如常地下着棋,似乎没发现他的异常,陆明齐拿起茶水准备解解渴,忽然顿住,望向她:“你做了什么?”
和鸢轻轻落下一子:“殿下好敏锐。”
陆明齐黑着脸问:“为什么?”
“为什么?”和鸢重复了一遍,“公子不知么?我只是想祈求一个庇护。”
“我说了会为你赎身……”
“赎身?呵呵……公子想得太过简单了,我是窑子里长大的,除了伺候人的本领,其他什么都不会。在这滩烂泥里讨生活,挨打挨骂的日子过多了,好不容易得了两年风光,如何能重头再来,再去吃另一样苦?做什么正经营生都需要血汗,我这样的人,已经做不到了。”
陆明齐不去置喙她的选择:“那你也不该把心思打到我头上。”
和鸢笑中带泪:“别人都道我得你青睐,总有一日能越上枝头。我享受着众人的艳羡,可谁又知道这背后是多少无奈与苦涩?无论我打扮得再好,公子从不多看我一眼,唯有苦心钻研的棋艺,能得你一句赞赏。”
和鸢一把打翻了棋盒:“可我根本不喜欢这些东西,我处处讨好,装乖卖巧,最后还是被你说抛就抛……公子,公子,和鸢当真要的不多,当个丫鬟,端茶送水伺候您,不敢奢望更多,公子可怜可怜我吧。”
和鸢说着便要来扯陆明齐衣裳,却被他躲开了:“我借你身份遮掩,你得利益与喘息空间,你我各取所需,不该贪得无厌。”
“贪得无厌?”和鸢含泪苦笑,“是啊,贪得无厌……一开始,公子还不如就当没见到我,任我活活被凌辱致死……我尚不至于如此。勾起希望又被重重摔碎,太残忍了。”
陆明齐暗叹,当真是升米恩,斗米仇。
“解药何在?”
和鸢笑:“解药?没有,公子用我罢。”
“你别逼我。”陆明齐咬牙。
“这是现下京城最时兴的烈药,无药可解,四个时辰后药性完全退却,但没有人能坚持到底的。公子只有两条路,要么成全和鸢,要么现在出门随意再找一个姑娘。”
不,他还有一条正道,他有妻子,名正言顺明媒正聘的妻子。
陆明齐踹开再次朝他靠近的和鸢,推开门大步朝外走。
陆明齐招了乙八上前:“转告默之,和鸢若有异常,随他处置,我不再插手。”
“冬青,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