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情绪,尽管温朝逼迫他签协议时的模样很让人憎恶,但现在看来似乎又有些可怜,叫他心脏闷闷的不舒服。
“小纯说,你晚上是去亲戚举办的宴会。”笨拙的套话不经思考从嘴里秃噜了出来,虞砚没敢抬头看温朝。
“嗯。”温朝撩眼看他,“你不急着回去休息?”
“我……”虞砚被他问得一哑,没来由地慌了一瞬,下意识顶嘴,“你不是洗漱不方便得要我伺候吗。”
话一出口,虞砚就后悔了。
温朝定定地看了他几秒,不慌不忙地一颔首:“也行。”
“……”
虞砚站在窗边,背对着温朝等他换上睡衣,借着半扇窗户远远眺望无尽的夜幕,垂在身侧的指尖仿佛还在发烫,好似仍留存着刚刚帮温朝换上睡裤时偶然碰到对方肌肤的触感。
脑子里胡乱的思绪一多,叫他没来由地想起这半个月里,周筌闲了和他聊天说过的话€€€€大意是说温朝不容易,好在如今能想开、决定要安定下来结婚,希望虞砚能多开解开解他家这位大少爷。
在老管家的眼里,温朝还是个需要旁人照顾呵护的孩子。虞砚面上沉默听着,心里嗤之以鼻,明明来前黄仲元才和他说过,温朝每年都会挑个顺眼的小情人养着,怎么在最亲近的人眼里竟然还能保持一副出淤泥而不染的人设?
不过此时再想起周筌叮嘱的话,他似乎又能有一些理解了。
仔细想想,抛开威逼利诱让他签协议这件事,温朝对待他其实没有太糟糕,说好的陪着演一出戏,实际上却也很少有这样的时刻€€€€温朝连家都不回,自然也就不需要他如何假装爱人。
虞砚按着自己平时照顾虞淮的经验,磕磕绊绊地替温朝简单洗了头,眼观鼻鼻观心地给他擦净某些隐私部位外的身体肌肤,好不容易洗漱完,已经到了凌晨两点。
刚吹干的发丝蓬软地垂在有了一丝气色的颊边,被温软被絮拥裹着,温朝整个人仿佛被暖灯覆着一层柔光,虞砚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不自然地低着头站在温朝床边,“那……我回去了?”
他心里还藏着事,难得地不想那么早逃离温朝的视线€€€€譬如那一件始终没有寻到的刺绣衬衫,又或者是温朝替他给虞淮转校,而他至今没有几乎和温朝道的那声谢谢。
温朝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在他转身离开时出声叫住了虞砚,虞砚询问地转头看向他。
“之前没空管你,但现在要来不及了,之前落下的学习,明天继续。”温朝一只手作拳撑着额角,强忍着困顿的精神叮嘱虞砚。
虞砚愣了几秒,虽然不明白他所谓的“来不及”是为什么,但也回过味来他话里的“学习”指什么。他不喜欢温朝这一副对待小猫小狗的语气和他说话,好像他只是单纯图谋利益而卖身给温朝的某个情人之一,可他又的确和温朝只是一纸协议的交易关系,无法反驳什么。
一簇无名火€€地窜上心头,虞砚没有应声,转身头也不回地摔门走了。
早上七点,天色亮了大半,婉转清脆的鸟鸣与清风相携着从推开的窗跃入。
虞砚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对此时的自己产生了深深的嫌弃与怀疑。
€€€€他可能真是睡得神志不清了,没等周筌叫他,在意识完全清醒前,脑子里只恍恍惚惚地循着温朝昨晚那一句“明天继续”,主动地进了温朝的房间。
迎上房间里的男佣与温朝不约而同转头向他投来的视线,让虞砚恍然惊觉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小虞先生?”男佣疑惑地看着他。
“呃,我……”余光瞄见温朝似笑非笑的神情,尴尬席卷全身每个细胞,虞砚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不放心我,过来看看而已,”温朝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敛回讶异后噙笑的视线,朝男佣微一颔首,“你不用担心,照常就行了。”
虞砚僵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站着脚不酸么?”温朝没听到别的动静,没往虞砚那边看也知道他没走,好笑地叫虞砚去自己面前的沙发上坐,虞砚犹豫一会儿,还是照做了。
温朝身上的睡衣还是昨晚虞砚给他换的那套,看他微湿的鬓角和挽至肘部的衣袖,应该是已经被男佣服侍着洗漱过了。
虞砚不知道温朝叫自己留在这能学着干些什么,心不在焉地放了一半的注意力在那名男佣身上,看他在温朝面前单膝蹲下,动作轻柔地用掌心托着温朝的小腿肚将他的腿放在自己膝上,手法娴熟地按揉着纤细小腿上的各处穴位,活动肌肉,看起来很是专业。
看了半刻钟,虞砚心下叹服之余又忍不住腾起一丝困惑€€€€温朝叫自己来看这个,不会是想让他学着怎么给他按摩腿吧?!
这念头甫一冒出头,就见温朝抬手合指朝男佣示意地摆了摆,轻声说:“辛苦了,你去忙你的吧。”
“是。”男佣整理了折皱的裤脚,将他的腿小心地从自己膝上挪下,起身离开了房间,走前向虞砚礼貌地点了点头。
虞砚心里咯噔一下,抬头眼神躲闪和自认倒霉地看向温朝,耳尖警惕地悄悄动了动,做好了听到温朝说出任何无理要求的心理准备。
温朝不必看他都知道面前的人是怎样防备紧张的模样,低头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下微皱的睡衣,抬眼迎上虞砚的视线,戏谑地朝虞砚抛去一个笑:“怎么样,学会了吗?”
作者有话说:
小鱼:小狗警惕.jpg(今天努力粗长了QAQ,下周四晚上回来复更!(士下座
第17章
€€€€哼!我就知道!
虞砚心道果然如此,想也不想地冷硬道:“没有!”
“嗯,没关系€€€€”温朝懒懒地拉长尾音,注视着虞砚的脸,眼瞧着虞砚的表情越来越难以克制地流露出紧张,他终于笑吟吟地开了口接着说下去,“正好我也不太放心你给我按腿,看起来你很讨厌我,很难让我不担心你会借着按腿对我做些什么。”
一口郁气从胸腔直堵到心口,虞砚简直怒从中来,既想说自己其实压根不想给温朝做这些事,又想质问温朝凭什么这么看低自己,他又不是那种会趁人之危的小人!
胸口剧烈地起伏两下,虞砚险些把一口牙咬碎了,好在他还是堪堪悬崖勒马住忍耐了下来,没有出声回怼温朝€€€€他不和老弱病残孕计较,现在的温朝一个人占了仨,不和他一般计较€€€€这是他努力地以最大恶意腹诽的自我劝说结果。
温朝饶有意趣地将他的反应悉数纳入眼中,瞧着他在自己有意为之的刺激下从愤怒到归于平静,意外地察觉到,虞砚似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慢慢学会了怎样收敛自己的情绪。
一次两次是有趣,再过分就该把人逗过火了,温朝如今差不多对虞砚的脾气有了底,自然地转开话题,语气礼貌地吩咐他:“帮我拿一下衣柜里的家居服外套,谢谢。”
虞砚愤愤地握了握拳,又想到自己现在还欠着温朝的债,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忍气吞声地顺从了温朝的使唤,面无表情地拎着找出来的外套递到温朝面前。
温朝轻轻一挑眉,小幅度舒展开手臂,示意虞砚替自己穿。
房间里就他们两个人,除了自己,温朝还能吩咐谁?
虞砚舔了舔后槽牙,心里再次劝说自己,不能和病弱的人计较,垮着脸给抖开衣服,给温朝披上外套。
温朝拢了拢衣领,用眼神示意了下沙发旁的轮椅,虞砚被他这一连串理所应当的指使给磨得没了脾气,差点气笑了,于是又弯下身抱着他坐进轮椅里。他本以为温朝还要在出其不意的其他方面刁难他,但没想到温朝什么都没再吩咐,只是靠着轮椅里静静打量了他一会儿,他不习惯被人这样注视,但又敏感地觉察到温朝的注视没有恶意,心口摇摇欲坠的小火花也在沉默的时间流逝中悠悠熄灭了。
“我不在家的这半个月,你待在这里没出去,不闷么?”温朝出声问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推自己离开卧室。
“我自己有带书来看,而且晚上和我弟弟通话聊天之前,会跟温小姐一起听翟老师讲课,她需要的时候我也会给她讲讲题,”虞砚站到温朝身后,眸光微动,异常配合地和他汇报这半个月来的日程,眼神紧紧地追随着温朝的表情变化,“温小姐说,她连自习都只能在家里上,宅子里也没别人陪她,很孤独。”
“嗯,”温朝似乎没有什么触动,后背放松地向后靠着,搭在扶手上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别的呢?”
虞砚微怔,一时间不知道温朝是想听什么,于是没出声。
“我问的是你,不是小纯。”温朝的语气听不出他的情绪,但莫名让虞砚心头一跳,“她如果想出去,会有专车专人陪同,我只是尽最大可能保护她不受伤害,并不是限制她的自由。用她来为你做借口,是一个愚蠢的主意。”
“与其这样,不如和我直说你想要什么,效果会更好。”
哑然片刻,虞砚按在轮椅上的手指紧了紧,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相信温朝的话。
“嗯?”温朝从鼻腔里轻轻哼出一个音节,以作催促。
指腹在微凉的握柄上无意识地蹭了蹭,虞砚这次没压制住冲动,“我想出去。去……去医院看看我弟弟,我每天晚上都有和他打电话,但是我们之前就约定好的,每个月我会在周末去看他,因为我跟他说我是在学校,还有……”
他在温朝微微疑惑的眼神中顿了顿,轻咳一声别开了眼,耳根慢慢泛起红,声如蚊呐:“谢谢。”
“嗯?”温朝没听清,微/博/小/金/布/谷/推/荐朝他的方向侧了侧脸。
虞砚又清了清嗓子,提高了音量,“我说谢谢,你给小淮转学的事,但周末就还是让他先暂时住校吧,这里毕竟……不是我们的家。”
“可以。”温朝凝视着他的眼中漫上星星点点的笑意,他点点头,随即补充,“我说你去医院看小淮的事。”
温朝的同意利落得让虞砚差点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
“你想什么时候去?”温朝的语气柔和得超出了虞砚对他的初印象与既有认知。
虞砚试探地说了一个时间:“下周六?”
“行。”温朝略一思索,“周六早上,让小周送你过去,晚上他再接你回来。”
按起初的预想,温朝即便是答应,也应该会先刁难他一番,看他难堪,但现在竟然答应得这么轻易?
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更何况温朝这样惟利是图的人,虞砚直觉温朝还有别的事在等着他。
“不过€€€€”温朝接着道,“周五你得跟我出去一趟。”
“……嗯。”虞砚这次没有抗拒,心里反倒松了口气,松弛下来的神经让他不过大脑地多问了一嘴,“要我去做什么?”
温朝往他的方向偏了偏头,唇边噙着浅淡笑意,故意加重语气:“作为温氏掌权人的未来夫人,去和董事会股东的太太们打打交道,好好学习如何交际,是你也该学会的事情之一。”
虞砚后脊一凉,心中顿时生出不妙的预感。
作者有话说:
dbq我是土狗,喜欢写一些温总逗小狗的土土的情节【鞠躬
(这周更新时间是周4672晚上七点~
第18章
距离周五还有三天,温朝没有再出去的打算。难得能有温朝待在宅子里完完整整一天的时候,温纯也因为刚结束月考而在周二获得一天休息时间,她喜出望外,恨不得从早到晚缠着温朝陪她,一双与温朝如出一辙的眼睛仅是安安静静、充满希冀地望过来,让人狠不下心来拒绝她的请求。
不过不必她主动提出,温朝也很清楚她需要的是什么。
“作业做完了吗?”温朝迎上温纯殷殷期待的眼神,笑着问她。
温纯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她没有追问昨晚的事,默契地和温朝一同将这事忽略过去,双手托着下巴,毫不掩饰小女儿情态地向温朝撒娇:“哥哥你今天不出去吧?我想去外面踏春,我同桌说她们家就经常自驾去外面露营野餐。”
温朝压下唇角的笑意,撑在头侧的手指在额角点了点,故作不知地露出一点遗憾:“可是现在是秋天了。”
“那就踏秋!都可以,管它叫什么名字。”温纯看温朝的表情就知道他是同意的,飞快地站起身绕过餐桌步履轻快地往外跑,走前不知为何朝虞砚递去一个轻快灵动的wink,“我去拜托周伯和程姨准备东西!”
温朝还没来得及叫住她,少女便跑得不见踪影了,只留下吃了一半的早点还摆在桌上,温朝无奈地笑着轻轻摇了摇头,但含着融融温度的笑意却是直淌进眼底的。
拜从小和弟弟一起寄人篱下在亲戚家的经历所赐,虞砚养成了在饭桌上尽最大可能降低自己存在感的习惯,从不插话也不多嘴,默默地放轻了吃饭动静。
注意他的拘谨,温朝转头看他,等着他吃完早餐才笑着询问他:“走吧,去楼上换身衣服,待会儿陪小纯去野餐,还是你有别的安排?”
虞砚沉默两秒,摇摇头:“没。”
“那就一起,”温朝声音温和,“看得出来,小纯现在对你挺有好感。”
为了安全起见,野餐的地点选在了温宅范围内临湖的一片草场上,静谧惬意,旁边有一间许久未动的漆白小木屋,簇拥在花篱之中,让佣人简单收拾出来作临时的休息点。
温纯不想有别的人在这,但拗不过所有人都以温朝的意思为先,留了两名帮忙烧烤食物、收拾杂物的男佣。起初温纯还不太高兴,上手烤糊两串后果断放弃了自己动手,承认她独裁的哥哥做的决定是正确的。
她从随身带过来的琴盒里取出一把吉他,跑到温朝面前大致两三米远的野餐垫上盘腿坐下,调了调音,随即扬起脸向温朝露出个格外灿烂的笑容:“哥!我最近新学了曲子,你听听!”
温朝宠惯地笑着点头,听她不算熟练但还算流畅地弹唱时的神情格外专注。
佣人将虞砚的椅子放在温朝旁边,虞砚拿不准这是不是温朝吩咐的,没有擅自挪动,眼下各处也没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只好在温朝旁边坐下,跟他一起作温纯的观众。
一曲即毕,温纯将吉他抱在怀里,眼睛亮晶晶地望向温朝,果然得到毫不吝啬的真诚夸奖。
“我记得你在学校修的是小提琴,”温朝笑着,“什么时候又去学吉他了?还学得这么好,想必是不错的老师。”
“啧,”温纯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尖,眼神投向温朝身旁的虞砚,语气带着些揶揄,“那得多亏了好嫂子的悉心教导,对吧?”
虞砚:“……”
虽然知道这位小姐没有恶意,但他还是不喜欢这个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