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兄妹俩齐刷刷看过来的视线,虞砚有点如坐针毡,但不知为什么,明明是温朝对温纯的夸奖,却听得他心下也不由得升起几分赧然的欣快。
温朝似乎有一丝意外,转头看着虞砚,他稍作沉吟,想通什么似的了然地点了点头,又顺着温纯的话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对虞砚道:“的确是位不错的老师。我还以为黄仲元带你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教不了你什么,还是你自己之前就学的?”
这不算什么隐私,虞砚没做隐瞒,“高考之前自己学的,学校有选修课,课结束之前老师会很耐心地教,之后有自己找书和谱子来学。”
“不错,”温朝若有所思地看了虞砚一会儿,拢着浓浓笑意的目光显得温柔又深情,“你的确是有吃这碗饭的天赋,我的眼光真不错。”
这样的话在他当初被酒吧老板留下做酒吧驻唱的时候也听到过,分明都是夸奖,但是从温朝的口中听到,却让虞砚心里好似被秋日的落叶尾尖扫过似的,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意。
虞砚突然有点不敢看温朝在阳光下笑盈盈的脸,生硬地别开视线,强行忽略掉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
温纯听不清他俩在说什么,感到被忽略时不满地撇了撇嘴,从地上站起身,走到两人跟前将自己的吉他塞给虞砚,虞砚手心有些出汗,但他还是弹了一首曲子,时不时听着温纯和温朝感叹:“明明是同一把吉他,为什么听起来质感都不一样了。”
温朝只是好笑地抬手替她拿掉发尾上沾的一片碎叶,“等你多练习一段时间,你也可以,让你小虞哥哥教你,他很厉害。”
温纯骨碌碌的大眼睛转了转,带着些许揶揄神色问温朝:“哥,你以前除了我,都很吝啬赞美的€€€€嫂子就这么好啊?”
“那是当然。”温朝没有半秒犹豫地笑着点头,虞砚抱着吉他低着头佯作没听到两人的对话,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发烫。
也许是今天的阳光有些晒,他心想。
温纯主动和虞砚搭话,两人聊了会儿,转眼却发现温朝靠在轮椅里昏昏然睡过去了€€€€的身体状况比虞砚想象的还要虚弱,分明只是在野外待了不到半日,便肉眼可见地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倦怠。
繁茂枝叶的浓荫轻轻柔柔地覆上他的眼睫,替他挡开了阳光的侵扰,他靠在轮椅里,手肘撑在扶手上,手掌作拳支着侧脸,眉间若蹙,平日会让人无法忽视其沉稳气场的立体五官在此时却流露出一丝易碎感。
手臂被碰了下,虞砚转头看过去,是温纯用口型让他不要吵醒温朝,紧接着又问他要不要吃东西。
虞砚不饿,正想说不用,就见温纯伸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虞砚意识到她是有话要对自己说,放轻动作站起身跟着温纯往远处走。
直到两人快走到湖岸边,远远地保证温朝和其他人不会听到他俩的对话,才停下脚步。
温纯往温朝的方向看了看,转回头问虞砚:“我哥是不是让你周五陪他去什么酒宴?”
温纯能知道这件事,想必温朝并没有要瞒着她的意思,虞砚没犹豫,点头说是。
得到肯定答案,温纯脸上显而易见地浮现出一丝烦躁和担忧,随即又像之前和温朝撒娇一样,眸光熠熠地望着虞砚:“好嫂子,既然我哥带你去,就说明他很信任你,你肯定能保护好他的,不能跟上次一样莫名其妙受伤回来,对吧?”
虞砚被她的话弄得一愣,哭笑不得之余又觉得格外滑稽。
他自己尚且被温朝玩弄于股掌之中,连签不签协议都由不得他,温朝还需要他保护吗?
看起来小丫头对自己的兄长有什么误解。
不过虞砚不打算和她说这些,也不想提自己签订的不平等结婚协议,更何况协议中特意加粗强调的一条就是双方必须对外保密。也就是说,就连在温纯面前,他和温朝也是两情相悦的,他不忍心让温纯失望,于是含混地应了声。
温纯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眼里的神采黯了黯,但紧接着,她眼中的失落又陡然转为狐疑:“好奇怪,明明我哥说你们要结婚了,你和他以前那些情人不一样,可是为什么感觉你和他很生分,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和我哥在一起的?”
虞砚没料到她这么敏锐,心里一惊,连忙打起精神补救,含蓄道:“等等,你可能……不太清楚,你哥其实不太用得着别人保护。”
迎着温纯的目光,虞砚有些慌乱地败下阵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一种怎样的情绪,态度认真又郑重地朝温纯说好,自己会保护好温朝。
他下意识地转头要去寻温朝的方向,却发现原本在小憩的温朝已经醒了,不知何时叫来了佣人,正推着他往宅子的方向回去。
“他这是去哪?”
温纯被他转移了注意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对温朝的突然离去并未感到意外,眼里升起一丝担忧:“地下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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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虞砚来了这一个月的时间,连去外面逛逛的时间都很少,自然不知道地下室的存在,也就对温纯此时表现出的担忧难以理解,可事关温朝,他也跟随着提起一口气。尽管他心里感到困惑,但鉴于温纯并不知道他和温朝之间只是一纸协议的关系,为免再让温纯生疑,还是将疑问都咽了下去。
温朝不在,温纯也恹恹的,没了兴致,说要复习,回了房间。
虞砚被晾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更何况他来了温宅这段时间,连宅子内部的房间构造都没弄清楚,最终还是决定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最为保险不出错。
为免迷路,他沿着温朝离开的路朝着宅子的方向往回走,但走近了却发现不是他熟悉的大门的方位,路上碰见修剪灌木的工人,人家无暇搭理他,他有心想问路也只好作罢。
温宅里,他唯一熟识的就只有周荃和厨房的程阿姨,这会儿左拐右拐进了宅子内部,走得虞砚头晕,索性顺着一条嵌着彩色玻璃窗的走廊进去。
这条走廊采光很好,装潢精致,想必穿过去应该会到大厅,但虞砚越往里走,却发现光线越微弱,直到尽头出现一扇黑金雕花的门。
没有别的路了。
他站在门口,犹豫了几秒,正准备转身就走,冷不丁听见从房间里穿出的玻璃制品重击在墙面上的溅开碎渣的声响。
他愣了几秒,站定脚步凝神细听。
或许是他的错觉,再没有别的动静传出。
虞砚没来由地心里感到不安,纠结片刻,走到门口,试探地抬手在门上敲了敲。
还是没有回应。
他暗暗松了一口气,正打算原路返回,却听见极细微的“啪嗒”一声,大门从内向外缓缓斜开一条缝隙,温朝微哑的声音从里穿出:“进来。”
虞砚眼皮狠狠一跳,第一反应是转身就跑,然而温朝仿佛长了眼睛,又或者门口其实是安了监控,房间里的温朝能看到。逃跑的念头甫一升起,温朝的声音就再度响起:“虞砚,进来。”
虞砚认命地上前一步,沉了一口气,抬手拉开门。
€€€€房间不算大,只有二三十个平方,地面和靠墙的长椅转角处却都仔仔细细铺了一层软垫,四周散落着各式各样的器械,虞砚不懂是什么,但大致能猜到用处。
但门口旁的墙上有一面屏幕,屏幕中的画面正是门外的走廊,想必温朝刚刚就是通过监控传来的画面看到是他在门外的。
他的视线寻着温朝的身影投向房间正中,陡然一凝。
温朝坐在地上€€€€虞砚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狼狈的模样€€€€他穿着一件白色短袖和灰色的运动裤,身上的短袖已经被汗浸透,透出皮肤的颜色,而他一向打理精致的头发此刻也格外凌乱,湿润地贴在鬓边。
两只护膝被随意地扔在一旁,碎玻璃散落一地,勉强能从大块的一只玻璃底看出个原状应该是个水杯。
虞砚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温朝胡乱蹭着血迹的腿上,他不由得摒住了呼吸,有些无措地往温朝的方向走近了几步,慌乱间抬眼却撞入温朝毫不掩饰愉悦笑意的眼里。
他笑得实在太畅快恣意,与他腿上的鲜红的血形成鲜明对比,落在虞砚眼里更觉得心惊肉跳。
“愣着做什么,过来抱我出去。”温朝放松地呼出一口气,看虞砚显得慎重又小心的神色,微一挑眉。
“你伤到哪儿了?”虞砚皱着眉,绕开一地的碎玻璃,想要简单处理一下温朝满是血迹的腿,却无从下手。
温朝自己动手将曲起的那条腿的裤脚卷到膝盖上,露出已经凝血的一道伤口。在虞砚的注视下,他毫不犹豫地将食指按在上,指尖用力,那道伤口便肉眼可见地撕裂开,翻出鲜红的嫩肉,血液汨汨涌出,顺着几近透明的小腿肌肤流下。
但温朝毫无知觉,甚至维持着脸上愉悦的笑容,将伤口里肉眼可见的碎玻璃渣拨了出来,这使得他指尖也染上殷红的血迹。
虞砚:“………………”
虞砚一脸毛骨悚然地抬头看温朝,感到匪夷所思,“……你不疼吗?”
温朝扬脸看向他,歪了歪头,眉宇舒展,露出个近乎天真的、快乐纯粹的笑,“疼才是好事。”
虞砚难以理解,只觉得后脊发凉,直觉告诉他应该远离面前这个人。
温朝很自然地抬起手臂,等待虞砚低头把他抱起来。虞砚看懂了他的示意,身体僵直几秒,弯腰抱起温朝时忍不住低低嘟囔:“疯子。”
他声音很轻,但俩人之间的距离极近,温朝能听到。温朝抬了抬下巴,露出形状好看的喉结,眯眼看着虞砚。
虞砚感觉到他的视线,有些心虚地没低头看他,温朝忽地笑了起来,愈放愈大的舒朗笑声连带着胸腔间剧烈的震动一同传递到虞砚身上,叫虞砚也能感同身受半分他此刻的酣畅与愉悦。
温朝笑得累了,索性将自己身体的重量全部倚在虞砚身上,懒懒地抬手向虞砚指示角落的一个侧门,虞砚抱着他顺着侧门出去,才发现这个地下室连通着三楼温朝的卧室。
温朝的精力实在差得离奇,只是短短几分钟的路程,虞砚偶一低头便发现温朝靠在自己怀里睡着了。
记忆中的温朝,或是笑脸盈盈地威逼利诱,或是冷静至极的打量审视,外露的每一丝情绪都像是经过精密计算的,从不会像今日这样失控。
电光火石之间,虞砚蓦地意识到,被他骂作“疯子”的温朝,或许才是温朝吝惜地向他展露的半分真实。
虞砚从药箱中抬起头,望着陷在柔软被褥中沉睡的温朝,惊悸困惑褪去后的心尖某处忽地一动,牵引出蠢蠢欲动的探知欲。
伤口是被玻璃碎片划出的,虞砚小心翼翼地用双氧水简单清洗伤口四周,确定没有多余的碎渣才接着喷止血药。之前替温朝上药的那条伤口已经落痂,只留下一道浅白的印痕,新新旧旧地同其他伤痕交叠在一起。
处理好自己力所能及的部分,虞砚收起药箱,转身离开卧室,出门恰好撞上他准备去找的周荃。
“周伯,”虞砚松了口气,“正要去找您。温总在地下室受伤了,我刚刚不小心撞见,抱他回了卧室,简单处理了下伤口,你看要不要叫医生过来?”
周荃了解清楚情况,又追问了几句后松了口气说应该没事,紧接着不无疼惜地叹息道:“温先生说这样的小伤,不用叫私人医生。”
言下之意,这已经成为常态。
“刚开始的两年,温先生经常把自己关在地下室,一待就是一天,”周荃顺手带上门,领着虞砚下楼,“医生说康复训练要循序渐进,不能急于求成,至于温先生听进去多少,我们不得而知。但地下室里的水晶灯、装饰用的玻璃瓶,无一幸免碎了一地。”
彼时的温纯心疼又惶然无措,紧紧拉着温朝的衣袖,带着哭腔叫哥哥,问他疼不疼。
温朝漆黑的眼里透不进一丝光亮,毫无生气地凝视着她,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抬起手生疏地摸摸她的头发,声音发涩:“不疼。”
但对失去双腿知觉的温朝而言,能够感觉到“疼”,才是一件好事。
周荃叹息着往卧室里看了一眼,但还是遵循着温朝的规矩提醒虞砚:“温先生强调说与这相关的事都不要让小纯小姐知道,不要引起她不必要的担心。”
虞砚福至心灵地回首朝温朝的卧室遥遥一望€€€€那层层叠叠伤痕的来源,都和今天的大同小异。而他今天,只不过是窥见温朝曾经日复一日、无数次看不到希望的枯燥训练中,焦虑、绝望又痛苦的一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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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温朝揉着发紧发疼的额角醒来时已经是傍晚,夕阳西斜,落日余晖染红了窗框中的半边天穹。他眼神空洞地盯着那扇窗看了半晌,目光重新聚焦回室内,却瞥见坐在靠窗位置安静看书的虞砚。
虞砚人高腿长,坐在更趋向于装饰性质的小椅子上显得憋屈,但他明显很能适应周遭环境或好或坏的变化,甚至说得上是逆来顺受,以至于他哪怕嘴上再怎么不饶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真的做出反击的举动。
温朝看不清楚他手中的书是什么,但他一言不发地盯着虞砚两分钟的时间,虞砚都没有察觉到他的注视,可见的的确确是沉浸在知识海洋里了。
“你醒了?”虞砚不经意地抬头,撞进他的目光中,险些吓了一跳,随即将手中的书反扣在窗台上。那样专注的视线让虞砚很快不自然地感到脸颊发起烫,他刻意地没看温朝,别别扭扭装作不在意地开口和他说话,“我们晚饭都吃过了,程阿姨给你留了一份,你要吃就给你端上来……嗯,温小姐那边也只是和她说你有公司的事要处理所以没时间吃饭,别的她不知道。”
他一口气说完自己认为温朝会重点在意的内容,等了片刻,等来了温朝安静凝视他的沉默,有点尴尬,又清了清嗓子,声音更小了,像在喃喃自语:“哦,私人医生也没给你叫,我没看见什么东西,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记得,不过有点常识就该知道伤口不能沾水……现在天热也不适合包扎……”
唱独角戏似的嘟囔了半天,虞砚越来越后悔自己多此一举,心头忐忑的情绪逐渐转为懊恼之际,他忽然听到一声没忍住的轻笑,使得他越来越窘迫的碎碎念戛然而止,他下意识抬脸朝声源处看了过去,猝不及防地溺进温朝眉目柔和的满眼笑意中,这叫他脑中陡然一片空白。
窗外的飞鸟啼鸣活泼婉转,独独衬出室内空气缓缓流淌的静谧。
“是有些饿了,”温朝终于开了口,目光始终落在虞砚脸上,那样认真又专注的眼神乍一看专情极了,好像他的眼中、心上只一心一意放着面前这一个人,让人恍惚间误以为自己是被他深爱着,连语气都温柔得叫虞砚耳根发麻,“替我带一份粥上来吧?”
“哦、哦……好。”虞砚愣了下才回过神,懊恼自己的失态,慌不择路地转身往外走,一扭头“嘭”地撞上书柜,捂着额头逃跑似的匆忙步伐更凌乱了,恰似他此刻密密叠叠快要从紊乱呼吸中蹦出来的心跳。
温朝掀开被子,发现身上的衣服是换过的,就连腿上被碎玻璃划破的伤口都细致处理过上好了药,狰狞的创口暴露在空气中,却只能传来丝丝缕缕的、微不足道的疼痛,但仅是这一点就足够温朝感到惊喜快慰了。
他正要像从前无数次的尝试一样试着用力让腿抬动哪怕毫厘的距离,但他刚屏气凝神,就被虞砚大惊失色的一声“温朝!”给打断,顿时泄了力。
虞砚瞪大了眼,飞快地将餐盘放在桌上,一脸警备地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床边,蹲下身查看温朝腿上的伤口。
温朝一头雾水地低头,怔了几秒才终于反应过来€€€€虞砚是怕自己像在地下室里那样再次亲手把伤口扒拉开。
恍然之余,心头又感到几分好笑,温朝忍俊不禁,压下唇角扬起的弧度,语气微沉地问他:“你叫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