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砚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开个会而已,他不会有起床气,就算温总虚弱到刚起来两三个小时、开个会就又精力不济睡过去,像堂哥你说的,我作为‘温夫人’,也得在他旁边照顾着才行。”
温阑不置可否,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他的眼神让虞砚很不舒服,就像是已经得到既定胜利成果而居高临下可怜失败者的目光。他直起身,从虞砚身边擦肩而过,可有可无地丢下轻飘飘的一句:“你可以去看看。”
虞砚心里一揪,想也没想地推开书房门快步进去。
温朝坐在书桌前,单手撑着额角,手肘支在轮椅扶手上,闭着眼似乎在休息,他的肩上还披着温阑的外套,虞砚心里狠狠一沉。
虞砚脑中甚至浮现出他不愿意往那方面猜测的可能,他在温朝对面坐下,动作放得很轻,但他刚坐下,温朝就轻轻睁开了眼。
两人对视了足有一分钟都没有说话,温朝的目光一寸寸地从他眼角眉梢流淌而过,最后落回虞砚的眼中,他能把刚刚发生了什么猜个七七八八。
“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送你份礼物吧。”温朝冲他温柔地笑了笑,拉开抽屉取出一份文件摆在桌面上推向虞砚。
看清文件上的字眼,虞砚瞳孔微微一缩€€€€离婚协议书。
温朝的目光有些空然,随之有什么浓稠的、带着孤注一掷意味的情绪一闪而过,虞砚没能看到,他只能听见温朝的声音如同咒语般落在他耳畔。
“你自由了,小砚。”
第66章
轰隆€€€€
仿若山体轰然坍塌、挟着石流呼啸涌来,以摧枯拉朽之力将所有思绪一扫而空,暂时性地摧毁了语言识别系统,让虞砚怔忪而茫然地望着温朝的脸。
分明每一个字他都清晰地听到了,可是连在一起,他却好像难以理解句子的含义了。
“什么……意思。”虞砚艰涩地开口,一时间有些缺氧,难以维系呼吸。
温朝垂下眼,指尖搭在那份协议上点了点,声音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合作完成,协议终止了,这场戏到此为止。”
虞砚怎么也没能料到,在温朝的生日,迎来这样一份“大惊喜”的会是他,他感到荒谬难以置信,机械地提了提嘴角,想挤出一个笑,但那笑意太微弱太苦涩,可以忽略不计。
“为什么?”他紧紧盯着温朝的脸,试图从中寻出一丝半缕的不得已或者是别有隐衷的痕迹,他甚至到此刻都不愿意归咎在温朝身上,只是愤懑地想€€€€
是因为温阑回来了,是因为温阑巧言令色、仗着年少的情谊蛊惑得温朝失去了一时的理智……
很显然,事实告诉他,是因为温阑,温朝才会选择他,才会和他签那份结婚协议。作为合约甲方的温朝,什么时候结束合作,是他说了算,虞砚没有话语权。
但凭什么€€€€
凭什么你要结婚就结,要离婚就离?!
明明说好的会和我商量,明明说好的互相尊重、互相忠诚,现在就一概不作数了?!
委屈、不甘、悲愤都拥挤着从胸口膨胀涌起,交织着攥成虞砚脱口而出的一声:“我不签!”
“今天没心情签,明天也可以,”温朝的语气很平静,好像只是在和虞砚商量明天的生日蛋糕谁来切,而不是一纸决定两人未来的离婚协议书,“协议书你拿回去看看吧,有什么觉得不够的财产划分你直接拿笔写,写完给我看,在我能力范围内能给的,我会给你。”
“难道我和你结婚是为了你的钱吗?!”虞砚霍然起身,他的动作太激烈,连带着椅子也猝然倒地。
温朝咬了下舌尖,没能完全狠下心把反问的一句“难道不是吗?”丢回给虞砚。
他没有看虞砚,或许也有怕自己会没办法坚持冷漠到底的成分,总之温朝收回了搭在协议上的手,转动轮椅背向虞砚,彻底阻隔开了两人视线交汇的可能。
“为了什么都不要紧,但你签下这份离婚协议书,就彻底自由了,这是你当初和我签协议的时候就想要的。现在我让这个放你自由的时间提前了,你难道不为自己高兴吗?”
温朝闭了闭眼,指腹按在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上转了转,语调冷淡:“带上离婚协议回你的房间好好看看有什么要改的地方,最迟后天下午,我一定要看到你已经写好的签名和指印。”
他抬手在轮椅扶手上敲了敲,没有给虞砚开口的机会便自动结束了这场单方面的离婚提议,语气和缓了下来:“我有工作要处理,你先回卧室,有什么异议晚上再说。”
虞砚沉默地看了他许久,温朝没有转回身,两个人僵持着像化作了两尊石像,直到书房外有人敲响门,温阑的声音隔着门传了进来。
“阿朝,几个负责人都已经调试好设备了,你这边谈好了吗?”
温朝侧了侧脸,没有答复,他没有看虞砚,但传达出的赶客意味十分明显。
虞砚悲愤不甘地咬着唇,目光一寸寸地从温朝的侧脸移回到桌面上,仓促地呼吸了一口气,一把抓过协议卷成一卷,转身头也不回地匆匆推开门往客卧的方向离开。
温阑被他擦肩而过撞得一个趔趄,却没有和他计较,反而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望着他的背影停留片刻,心情愉悦地进了书房。
虞砚一整天都没有再出现,周荃向温朝请示要不要给虞砚送晚餐上去,温朝也没有反应,像是直接忽略了这个人的存在。
坐在他身旁的温阑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眼中的笑意深了些,格外好脾气地替老管家解围,主动安排:“替虞先生拣一两样他爱吃的菜送去他房间吧,他可能心情不大好不想和我们一起吃饭,别勉强他了。”
周荃笑着应好,但没动,转眼又询问看向温朝,温朝这才有了反应,平静地开口:“就按阑哥说的做。”
温纯敏锐地察觉到异常,问温朝:“嫂子怎么了?学校里有事还是你俩又因为谁吵架了?”
“没有的事,你别操心这些。”温朝微笑着给她夹了一筷子菜,“你吃完休息会儿再去补课吧,翟老师请了会儿假,说要迟一个小时才能到。”
“啊,可是哥哥明天周六€€,你生日,还要劳烦翟老师给我补课嘛?”温纯眨眨眼,很讨巧地换了个说法来表达逃课愿望。
“我生日是明天,不是今天,该上的课还是要上的,”温朝笑着,目光几不可见地往温阑的方向瞥了一瞬,“还是你现在不喜欢翟老师的讲课方式了,想换一个老师?”
“没有没有,翟老师挺好的。”温纯只是偶尔想偷个懒,没想要踢掉补习老师的饭碗,连忙否认了。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夹雪的小雨,温朝叫人关了透气的窗,敲响了隔壁客卧的门。
客卧已经熄灯了,但轻却难以忽视的敲门声不绝于耳,虞砚实在没办法继续装睡着,打开了门,温朝注意到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不动声色地撕开了自己的视线,没有问他为什么迟迟没开门、又为什么一整天都没有下楼吃饭,直接开门见山道:“你什么都不用带,我卧室也有一份,直接过来改。”
虞砚两颊咬肌微微绷紧,饶是他再怎么不想面对也只能跟着温朝回主卧。
温朝叫保镖守在了卧室门外,带着虞砚进卧室内间,从床头柜里拿出那份虞砚已经尝试翻看无数次、最终都没有勇气看完的离婚协议书。
“有什么想改的?”温朝翻开第一页,递向虞砚,见虞砚不接,他便随手放在了台柜上,交握的手指拨弄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虞砚的目光垂在协议书上,艰难地动了动唇,“能不能……不离?”
“我一向不愿意把遣散情人这种事闹得太难看,这不合我的口味,也会败坏我的兴致,”温朝顿了顿,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别让我破例,虞砚。”
“情人?”虞砚猛然抬眼,所有声息被陡然掐止在喉间,他盯着温朝的脸,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从始至终只是把我当情人?”
“你是第一天知道吗?”被反复揉在掌心的戒指不慎脱手,啪嗒滚落到地面,温朝心里最后一根克制的、不忍的弦也随之崩断,擦过心尖,淌出刻薄的血色,“当初你喝了被那蠢货下了春药的酒我就告诉过你了,我对你好,是因为你对我有特殊的利用价值,除了你的脸对我有难以一时半会找人替代的价值之外,和你做爱也让我觉得很舒服,我花了钱为什么不用?”
“就连你这张只有化了妆才能呈现我想要的价值的脸€€€€现在也没有太大存在的意义了。”
“哦?是吗?”紧绷成一线的理智在这瞬间被激怒的火苗灼断,虞砚怒极反笑,不再藏匿汹涌心绪,一字一句质问温朝,“如果你只是拿我当温阑的替身,你为什么早不离晚不离,偏偏非得是现在?为什么要让我在温阑面前也配合你演戏?为什么不在温阑刚回来的时候就告诉他,我不过是你照着他的样子找来的赝品,你只是要骗他回来和你结婚?你明明那么偏袒他,为什么不敢和他说?还是这也要我配合你去和他坦白一切?”
唇角最后一丝笑意消弭不见,温朝神色骤然阴沉,指尖在轮椅边缘轻轻敲了三下。
原本只是等候在房间外的保镖忽然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虞砚浑身汗毛一炸,还没来得及转头看清人,膝盖一疼,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反剪住双手强迫性地按在温朝面前跪下。
温朝一抬下巴示意,虞砚被径直带进浴室,温朝自己操纵着轮椅紧跟过去,递了个眼神示意剩余的那名保镖在卧室门口守好,所有声息都被截止在浴室之外。
“想必是我长时间在你面前都太好说话,让你分不清戏里戏外、也忘了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温朝的眼神冷得彻骨,拽住虞砚后脑的发猛然溺进浴缸的水中,紧接着重重拎起,没人注意到他颤抖得格外明显的手指。
纷纷迸溅开的水流打湿了温朝的手指和衣袖,将他的指尖沁得冰凉,他松开按在虞砚后脑的手,替虞砚拭去脸上水珠的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指腹贴在虞砚的眼尾蹭了蹭,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
“你最好识趣一点,虞砚,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温朝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下命令,“现在,把离婚协议书签了。”
作者有话说:
(替小鱼谴责一下温总……(顶锅跑.jpg
第67章
温朝另一只手微微举起做了个后挥的指示,钳制着虞砚的保镖松开手,目不斜视地退出浴室,轻轻掩上了门。
虞砚狼狈地跪在温朝身前,水顺着他的眉眼鬓角滚落,像断了线的珠子,珑璁洒落一地,溅湿了他身上的衣物,滚落在刚拆掉石膏的手臂上,沁出刺骨的寒意。
失望、耻辱从揉在眼尾的湿意蔓延开熊熊烈焰,灼燃虞砚所剩无几的理智。
他本能地奋起反击,一只手掌按在浴缸边沿上支撑着他直起身体,拳风化掌堪堪袭至温朝,扼住对方颈侧脆弱之处,却硬生生地停下了,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声音嘶哑:“你到底把我当什么?难道你之前对我好,全部都是假的?你就那么确定,自己一定会做正确的选择,不会后悔吗?”
温朝指尖一颤,却不露丝毫,他眼也不眨地定定盯着虞砚,目光灼灼,抚在虞砚颊边的拇指极其温柔地抹掉湿痕,语气没有半分情感起伏:“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质疑我的决定?”
虞砚微怔,突兀地从喉间挤出一声怪异的笑,他眼中的情绪几乎要满溢出来,温朝不动声色地错开交汇的目光避开他的注视:“把离婚协议签了。”
潮湿的凉意从指腹如电流般直淌到心口,虞砚忽然失去了和温朝再说什么的力气。他只觉得自己所有隐秘的、曾经暗自欣喜或酸涩的心绪都显得如此可笑,像一只不自量力的扑火飞蛾,血淋淋地被践踏在脚下。
四目相对之际,温朝清晰地看到对方眼里的火焰熄灭,四散的失落烟尘裹挟着刺骨的寒意湮没了所有星火,虞砚黝黑的瞳孔颜色深得吓人,透不进一丝光亮。
扼在温朝喉间的手指忽然松开,手背上冒起的青筋却愈发狰狞,虞砚倏地从喉间挤出一声极干涩的笑,他眼中的冷然疏离太过陌生,叫温朝眼皮狠狠一跳,心跳骤然紧缩,杂糅着慌乱、辛酸与苦涩的种种情绪在他心尖重重地剜掉一块,血肉模糊地穿过猎猎的风。
“温总说得对,我的确是忘了自己的身份。能让温总看上,哪怕是像谁也是我的荣幸,是我高攀冒犯了您,实在对不起。”他将最后三个字咬得格外重,收手拉下温朝抚在他侧脸的手指,湿淋淋地站起身,垂下眼不再同温朝有任何眼神交汇的可能。
“协议不用改了,我签。”虞砚低着头,滴着水的发垂在眼前,挡住了他眼中的情绪,语气讥讽,“为了我这么个情、人,让您动怒伤身真是不值得。”
他抬掌在眼前抹了一把,扭头推开浴室门出去。
门外的保镖没有动,不约而同地看向浴室内的温朝,等候着他的下一步指示。
“你们都出去,别让任何人靠近主卧。”温朝声音喑哑,怔然地看着自己被水润湿的指尖,闭眼几秒后神色恢复如常,蜷起的指尖在掌心掐了掐,转身回到主卧内间。
“温总,”保镖眼尖瞥见了什么,从浴室地板上捡起来一只宝蓝色的小盒子,三两步紧跟上温朝,将东西递到他眼前,压低声音询问,“这是刚刚虞先生身上掉落的。”
他的声音虽然轻,但虞砚却能注意到动作,顺着他的请示看到了那只盒子€€€€那原本是他准备给温朝的生日礼物,被他小心翼翼地揣在兜里,想寻个只有两人在的时候送给温朝。晦涩不明的眸色微微一暗,虞砚自嘲道:“没什么用的东西,丢去垃圾桶得了,那里才是它的归属。”
温朝看了他一眼,语气不冷不热:“扔了。”
保镖依言照做,迅速从主卧撤离,关好了门。
虞砚看也不看温朝,弯身翻开床头柜上的协议书,连内容也没有细看,拿起笔在落款的位置签名,声音像淬了冰:“印泥?”
“抽屉里。”温朝说。
虞砚按上指印,丢下笔,头也不回地离开卧室,他的脚步很轻,是彻底失望后决绝离开的人时才会有的漠然,守在卧室外的保镖没有阻拦他。
湿透的袖子还滴着水,顺着掌纹流淌到指尖,引起不明显的颤栗,又淌到血淋淋的心尖,温朝眼睛干涩,脱力地向后靠在轮椅里。
€€€€他明知道虞砚怕水,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温朝怕自己后悔,也不认为日后能全身而退,索性断掉了所有退路。
“温总。”保镖敲了敲门,请示地看向屋内的温朝。
“你们去休息吧,”温朝用力捏了捏鼻梁骨,他忽然出声叫住了保镖,“刚刚那只盒子,你扔去哪了?”
保镖愣了下,揣测着他的心思斟酌回答:“浴室的垃圾箱里,是需要我捡……”
“没事了,”温朝打断他的话,“你也回去休息吧。”
“好的。”保镖难以猜透他的心思,依言离开,走前细致地关好了门。
温朝挪动轮椅,回到浴室里。
静静躺在宝蓝色盒子里的,是一枚男款的婚戒,戒指内圈还刻着两人姓名的字母缩写,温朝指尖微微一蜷,好像怕烫到似的,局促地碰了碰那枚戒指。
温朝一眼能瞧出戒指的大致价格区间范围,对他来说这点钱不算什么,但对虞砚而言,他所有勤工俭学、兼职和替人写歌作曲赚的积蓄大概全在这上面了。更何况当初自从虞砚把卡还给温朝之后,就再也没有收过温朝让人给他打的任何一笔钱,温朝很难想象他得是同时做了多少份兼职,才能在不耽搁上课的同时攒到这么多钱。
或许当初被迫签下协议的时候是为了一时应急的钱,但随着那张卡一同递给温朝的,就只剩下赤裸裸的真心了,但如今这一点真心也被温朝自己残忍地一寸寸碾碎。
“温先生,”老管家来敲了敲门,请示温朝,“刚刚路过小虞先生的房间,听到一点动静,不放心就问了问,他在收拾行李,说是明天一早就会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