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知栏有个未接来电,没备注,但岑谙对这串号码烂熟于心,指头悬在上面几秒,他平静地删掉了这条提醒。
接近两点了,他知道该关掉手机睡觉了,可大脑偏偏不听使唤,指挥手指点开浏览器,在搜素引擎输入他近两次腹痛的具体症状。
校园网不好用,缓慢加载页面时岑谙整颗心都是提起来的,如他所料搜出来的结果全是往严重了说,似乎不给人判出绝症不罢休,然而最让人崩溃的是每一条说法都好像对得上。
岑谙当即退出来缓了缓心绪,他对着黑暗中的某点发怔,预约看病的想法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他轻轻抚上自己的腹部,此时这个地方没出现任何异常,他心理斗争许久,又感觉自己小题大做了。
所幸腹痛的状况没在半夜搞偷袭,岑谙这一觉睡得很安稳,也可能是今天这个被他定义为难堪的日子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堆砌起来齐齐压向他,把他给累的。
隔天上午寝室另外两人也回来了,岑谙正在调火锅底料,闻声瞧向门口:“小二不是晚上才回吗?”
“我喊他们回来的,大家一起吃顿饭嘛,”乌林晚这个点才刚起床,特地留着肚子等午饭,“我看你昨天买的食材挺多的,应该管够。”
“我带了几盒肥牛!”项贰把塑料袋翻得哗啦响,“还有素毛肚、丸子、宽面……晖哥你带的啥?”
“喝的,一人一杯。”覃晖说,“就商业街口那家,排了老长一队伍。”
周末没宿管查寝,几人关上门窗,留着阳台门,人手捧个碗围着一锅正待翻腾的红汤准备放开了吃。
乌林晚等不及了,举起奶茶郑重发言:“今天我们聚在这里,是为了共同庆祝咱寝室小宝的二十岁生日!岑谙,祝你明年体侧长跑顺顺利利不用补考!”
岑谙有些惊讶,似是没料到他们会记得,但项贰和覃晖纷纷举杯祝贺,容不得他再愣神:“谢谢你们,真的。”
红汤咕噜冒泡,项贰往里面扔食材:“数你最轻松了乌林晚,既不出钱也不出力,嘴皮子一碰把我俩喊回来吃火锅,再一碰说几句漂亮话哄咱们小宝开心,待会儿你负责洗锅好吧?”
“等吃完伺候你擦净嘴巴也没问题。”乌林晚嬉笑道,“谁让我除了说就只会吃呢。”
覃晖净爱开些没营养的玩笑:“吃啥呢。”
肉熟得快,乌林晚先给岑谙捞一大片,“我嘴挑,什么合我口味我就吃什么嘛。”
“啧,”覃晖败下阵来,“我看你不光能靠直播赚钱,还可以考虑一下出书。”
和室友待在一块时岑谙的心情不知不觉就明快起来,蒙罩着心头的阴翳悄然散开,他乐得掺进一嘴:“那可能得卡在审核的环节。”
覃晖冲这俩竖了竖大拇指:“师出名门了属于是。”
食材清了一半,汤水添过两轮,几人吃饭的速度慢了下来,项贰突然问:“我不理解啊,岑谙你的生日怎么比身份证上的日期要晚一天?”
这话问得,岑谙当场愣住了,下意识朝左手边的乌林晚看去。
大二那年学校通知考证要在网上报名提交个人信息,当时是项贰统一把全寝室四个人的信息录进去的,录好后举着乌林晚的身份证调笑:“你这区别也忒大了,拍照那会留的什么锅盖头啊!”
乌林晚夺回自己的证件反唇相讥:“你也不看看你比以前圆润几圈儿。”
紧接着他们又凑去看覃晖和岑谙的照片,一直认为岑谙本人和照片上的差别最小。
Beta的身份证信息不像alpha和omega那样记录着信息素和分化等级,翻来覆去也就只能比比彼此出生日期的早晚。
岑谙只说过自己的真实生日比证件上的晚一天,并没特地说明原因,而深层为何只有乌林晚知晓。
乌林晚接收到岑谙求助的眼神,立马解围道:“有什么不理解的,就换证的时候办事的给录错信息了嘛。”
“真的,我高中一哥们也是,直接把他性别也录错了,特不靠谱。”覃晖说,“鬼知道那批办事的是不是新来的。”
“最不靠谱的是居然没给我出错成甜美小o。”乌林晚边抱怨变倾身够来一旁振动的手机,“岑谙,你的电话。”
“哦,好。”岑谙搁下碗筷接过,屏幕显示的无备注号码于昨晚躺在通知栏里的一模一样,他皱了皱眉,起身往阳台走,“你们吃,我饱了。”
阳台上的空气清新些,没室内那么浓厚的香辣味儿,岑谙靠住护栏吸了口气,短暂放松过的神经刹那又绷紧。
他按下接通,连称呼都省了:“什么事?”
这通电话持续时间不长,挂线后岑谙攥着手机挨在护栏上发呆,直到听见身后的动静才转过身来。
乌林晚提着锅去洗手间倒汤水:“你奶茶不喝了?还剩好大一杯。”
“先放着吧,晖哥买得太甜了,喝着有点犯恶心。”岑谙把洗洁精递给乌林晚,“他俩人呢?”
“吃太多,撑得慌,结伴到楼下散步去了。”乌林晚还纠结于奶茶的甜度,“晖哥买的都是半糖,不算甜吧,我还没喝过瘾。”
岑谙道:“那把我的给喝了,别浪费。”
乌林晚“嘿嘿”两声,没再接茬。
水流哗哗作响,岑谙看着乌林晚搓洗锅底油渍的双手,忽然问:“那个alpha,是谁啊。”
“啊,哪个?”
“昨晚跟你一起回来那个。”
“哦,他啊,同个部门的大一师弟,做事特积极。”乌林晚关了水,“我对他没别的意思啊,别乱想,就吃完饭回学校的路上碰见了。”
岑谙挑眉笑笑,无情戳穿他:“没意思会勾着人手臂逛便利店?”
“我去,就盘算着审问我是不?”乌林晚说,“真没别的,就是看他帅,逗逗他,反正人家看不上我,我摸一摸又不吃亏。”
“怎么就知道人家看不上你了?”
“我得有点自知之明吧,他好好一优质alpha有满大街小o不找,找我是图啥啊?图发情的时候有个beta帮忙给他打抑制剂?那可不就跟晖哥和小二现在这状态似的。”
岑谙不解道:“管他俩什么事?”
乌林晚咧嘴一笑:“吃饱了撑的。”
锅刷干净了,乌林晚提溜着跑隔壁完璧归赵,岑谙仍直挺挺地杵在洗手台前,没留神自己垂在身侧的手攥皱了裤腿。
本该适合用来泡在图书馆的周日下午,岑谙把要带的书都收拾好了,犹豫半晌,又全部掏出来放桌上。
东口市的七号线一如既往呈现最拥挤不堪的状态,岑谙抓着扶杆低头看手机里的线网图,他要去的地方还得转一条线坐三站才能到。
近四十分钟后,岑谙迈着微微麻痹的双腿从地铁口出来,冷风扑面,一下子吹散了好不容易攒起的暖意。
直走过了十字路口便是他要找的那家甜品店,店家颇有心意地在门外的小黑板手绘了近期新品,岑谙视若无睹,推开玻璃门后环顾一周,走向靠墙偏离的位置。
小圆桌旁已坐了个女性beta,四十五上下的年纪,淡妆短发,打扮素雅。
岑谙与她对视一眼就拉开椅子坐下了,任由对方如何端详,他招手喊店员上了杯热白开捧在手心,这才呼了口气,说:“我不能坐太久,回去还有个作业要赶。”
“好,没事的,”汤婕连忙点头,将桌上丝毫未动的小蛋糕推过去,“尝尝这家店的新品。”
卖相很精致的蛋糕,出戏的是上面斜插的一片印有“生日快乐”字样的巧克力,令“新品”这个说法的可信度大打折扣。
岑谙偏头望向别处,没接汤婕递过来的叉子:“我出门之前已经吃饱了。”
汤婕的手仍举在半空:“尝一小口吧,你小时候看到这种小蛋糕就嘴馋。”
两人坐在一起时岑谙没少听汤婕提起“小时候”,仿佛纵有千言万语可道,可维系母子关系的话题就仅剩一个“小时候”。
他不为所动,说:“今天不是什么特别日子。”
“对,可是€€€€”汤婕颓然地把叉子轻放在盘子边沿,“昨天小莓的学校举办亲子活动,我抽不开身。”
“其实昨天今天都没差,我已经不在意了。”岑谙无所谓地笑笑,拿掉蛋糕上的巧克力扔盘子里,将蛋糕重新推回去,“你吃吧。”
汤婕再婚怀孕后就没怎么再碰过甜食,但她清楚假如这时她不找点事儿做,岑谙必定会迫不及待起身走人。
她挖去小小一角送嘴里,柔声问:“你和他们的关系有没有融洽一点?”
岑谙回答:“大一下学期的暑假我就搬出来不跟他们住了,去年跟你讲过的。”
“我以为……”汤婕找不到理由填补自己的疏漏,她生硬地转移话题,“明年大四就要找实习单位了吧,有需要可以告诉我,我帮你找关系。”
岑谙摇头:“不用了,我打算考研。”
汤婕没再说话,囫囵塞进一大口蛋糕。
她还能问什么呢。
她连这个孩子的在读专业是什么都给忘了。
店内轻甜的空气和正播放的曲调明快的外文歌没给这一隅的沉重气氛舒缓多少,岑谙按亮手机看了看时间,正好汤婕也有来电。
她偏过身轻声接听,半分钟后转回来:“岑谙,我送你回学校吧。”
“那还来得及回去陪你女儿吗?”岑谙纹丝不动,“你忙的话先走吧,我等下去别处逛逛。”
桌上的蛋糕还剩着一半,汤婕却仓促地推至一边。
拿起包正欲起身时,她像在等待什么般定定地望着对面的人,最终轻叹一声:“我走了。”
直到汤婕推门离开甜品店,岑谙透过玻璃门目送她远去,都没张嘴喊出她想听的称呼。
店外聚了三四个等位置的女生,岑谙不欲再逗留,挑了个新的蛋糕打包走人。
经过门口那块小黑板时岑谙忍不住侧目,汤婕给他点的蛋糕确实是新品,可装饰上方的分明是一只斜插的蛋筒,哪来什么带字的巧克力。
线上约的车子到了,岑谙开门坐进去,将蛋糕盒平稳地放置在自己腿上。
他降下一线窗缝任由凉风拂向自己的脸,随后拨出应筵的号码,接通后直奔主题:“应老师,现在能见一面吗?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第6章
应筵有两张房卡,一张随身一张备用,备用的那张他一直扔在客厅的茶几抽屉里,岑谙之前帮他找弄丢的钢笔时翻到过。
备用卡放在车上或办公室显然是更保险的做法,岑谙摩挲着房卡上的烫金凸纹问应筵,当时应筵在检查助手送来的文件,回答得心不在焉:“没必要。”
暗藏的心思没有被看穿,岑谙从沙发下来,伏在应筵膝上小声索求:“你刚才夸我夹得舒服,能不能给我这个备用卡作为奖励?”
放低的文件夹上方露出应筵的眼,他双目锐利,问:“要来干嘛?”
岑谙不太有底气地说:“想多见见你。”
应筵又把文件举高了:“我要见你的时候自然会跟你说,你过来我给你开门不就行了。”
岑谙懂分寸,就没再问了,可在他心里,他始终认为“应筵要见他”和“他想见应筵”,是全然不同的两个概念,光是生理需求和心里渴望就差了一大截。
一年多前的事了,岑谙也不知自己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他一手拎着蛋糕,一手按响了门铃,等了足有两分钟,应筵才过来给他开了门。
应筵身上还是昨晚洗完澡后穿的那件睡袍,岑谙跟着他进屋,问:“应老师,你今天没出门?”
“忙着收拾行李。”应筵端过茶几上的马克杯续上水,“勃艮第那边的酒庄入库了批新的半成品酒,我去盯一盯,下周你别摸上门了。”
“哦,好。”岑谙对应筵时不时的远门习以为常,“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早上十点登机。”应筵偏了偏头,“手上拿的什么?”
岑谙将东西放到桌上:“红丝绒蛋糕,我一个人吃不完。”
应筵没听懂弦外之音似的,搁下水杯折身回卧室:“你什么时候转了性子爱吃这些东西了?”
“忽然就馋了,昨晚回去经过蛋糕店打了烊,正好今天过来顺路买了。”岑谙随在应筵身后进房间,走了没几步就被摊在地板上的行李箱挡了道,“需要帮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