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柜几扇柜门全敞着,应筵站在领带架前挑选:“床头柜有抑制剂,帮我拿一盒吧,以防万一。”
“好。”岑谙应了声,又无端想起中午乌林晚说过的那番话,一个各方面条件都上乘的alpha,有什么理由要留他一个毫无用处的beta在身边一辈子?
伸向抽屉拉环的手猛然收住,岑谙分散的目光刹那定焦在柜面的那只白金边高脚杯上。
地位远不够格,阅历尚且浅薄,容貌稍显逊色,除了一副对上应筵胃口的身躯,他还能凭什么?
别说一辈子,他连一张备用房卡都争取不了。
“不是说有事情要问?”应筵将挑好的领带填进分格收纳盒,“有什么话是必须得当面说的?”
岑谙指着内里空无一物的高脚杯回身,问:“你把那个项圈也带上了?”
应筵的动作只停滞一瞬,旋即神色坦然道:“对,反正碍不着行李箱多大空间。”
岑谙如遭冷水浇淋:“那是别的omega用过的东西。”
应筵眉宇微拧,脱手将收纳盒掷入箱子:“你今天过来是为了给我找不痛快?”
“我没有,”岑谙背抵着柜子,嗓音甚至没拔高,“应老师,你昨晚说的,别人用剩下的东西,拿它当宝似的做什么?”
应筵隐有几分不耐烦:“我易感期快到了,随便找的omega我嫌脏,借项圈残余的信息素舒缓一下而已,你紧张什么?”
眼看着应筵朝这边步步逼近,岑谙扣紧柜沿,将对方不加掩饰的厌烦瞧得明明白白。
Beta不受alpha一切信息素的影响,然而这一刻,岑谙竟被应筵施加给他的压迫感攥得喘不过气来:“可是和你在一起的是我。”
“你改变不了alpha的本能需求。”应筵停在他跟前,伸手握住抽屉拉环,“让开。”
岑谙没挪动半步,在近乎绝望的状态下,他居然还能梳理出他今天上门来是为了求证什么。
原本他是打算跟应筵分享那个红丝绒蛋糕的,红酒戚风很符合应筵的口味,他想试探应筵记不记得昨天是他的生日。
他还想问清楚应筵,当初见他的第一眼是否真的有过心动,还是纯粹因为他像谁。
可惜这些在他寻不到应筵眼中的自己时已变得无足轻重,也许他早早就知道了答案,只是不愿承认自己在所有人心中都不太重要。
应筵的左手依然握在拉环上,岑谙岿然不动挡在床头柜前面抬头凝视着他,他没法进行下一步动作。
距离过近,他很难忽略岑谙每个眼神的细致变化,那层层如浓云厚重的失落渐渐沉底,坚定与无畏随之漫上。
岑谙将不舍藏得很好:“应老师,我们分手吧。”
这一句比岑谙的前几句轻声质问还要轻,却彷如针锥在应筵心头重重划拉了一下,惹得他瞳孔微缩:“你再说一遍。”
岑谙终于为他让出位置,侧身闪到一旁:“我说,我们分手。”
应筵亲眼见着岑谙抽去了按在柜沿的手,离柜沿不足三寸的地方放着只空杯子,昨晚他喝光了岑谙调的柠檬蜂蜜,随后沾枕睡了个无梦的好觉。
内心也就错乱了一秒,应筵屈指拉开抽屉拿出一盒抑制剂,转身扔进行李箱,直接无视了岑谙眼里的认真:“成熟点行么,别在这跟我耍小性子。”
“……行。”岑谙点点头,举步朝门外走,将要踏出卧室时应筵突然喊住他。
垂在腿边的手指微蜷,指甲轻扫手心握住了紧张,岑谙回头,等着应筵开口。
应筵却没看他,屈膝蹲在行李箱旁将固定带抻紧扣上,这才面无表情地抬眸:“把你的蛋糕带走。”
拳心松了,岑谙不发一言,拎起餐桌上的蛋糕盒离开了。
回学校的那班地铁,岑谙总算寻到空位坐下,他环抱着腿上的蛋糕,后仰挨住车厢壁放空思绪。
兜里的手机静悄悄的,昭示着他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无人在意。
坐对面的两个女生凑近了脑袋聊天儿,臂弯托着文件袋,胸前挂着工作证,岑谙从她们的对话内容中依稀捕捉到“展会”的字眼,估计是参完什么展下班的工作人员。
这个词出现频率颇高,岑谙说服自己屏蔽也很难不记起近两年前的那场葡萄酒展会。
应筵拿两张展会入场券哄他,他太好哄,应筵迎着车内的氛围灯噙笑等他的回答,他心一软就答应了。
后来他才知道应筵是展会的特邀讲师,穿一身勾勒身形的定制西装笔挺地伫立在台上受万众瞩目,语速不疾不徐,举手投足间自如又干练,三五次言语停顿的间隙中总会朝他投来遥遥一眼。
结束讲演后应筵回到他身边,利落的步伐变相婉拒了身后正欲追上来结识的人。
“怎么样?”应筵问,“肯不肯改口?”
那之前岑谙一直称呼这个alpha为“应先生”,他们相识于西下俱乐部,相熟于你来我往的酒间交流,这句“应先生”包含了岑谙对应筵的敬重和仰慕。
但就在应筵下台走向他的一刹那,再多的感情也通通沉淀为喜欢。
岑谙遂了他的意,改口喊他“应老师”,应筵笑着揪了下他的卫衣帽绳,道:“走,带你逛逛。”
这个国际酒展摆了几百个展区,应筵驾轻就熟地领岑谙在混合的葡萄酒香之间穿梭,为他介绍日常叫不上名字的小众葡萄品种,引导他与国外的参展商交谈。
其中一个展区应筵逗留了挺长时间,品酒与谈话也更随心,岑谙才反应过来应筵在法德两地都有自己的私人酒庄,而参展的这个摊位则属于勃艮第的倾林酒庄。
那天岑谙喝了很多酒,他至今仍记得具体数字是三十七杯,喝到最后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期间应筵好几次提醒他不爱喝的可以倒进吐酒桶,但岑谙一杯都没浪费,因为每一杯都是应筵亲手递给他的,并且每一种葡萄酒都由应筵附耳为他解说,他只想认真尝尝。
走出展厅大门,初冬的日光从头顶倾泻下来,并不毒辣,却晃得岑谙往应筵怀里扎。
门廊下偶有人经过,应筵却没推开,稳稳扶住他,托着他下巴与他相视:“要不要我背?”
岑谙视野朦胧,往后每次回想却清晰地记得那天应筵眼里的温柔,也可能是因为那次之后岑谙再也没得到过应筵这样的眼神。
当时碍于性子内敛,岑谙最终没让应筵来背,不过应筵牵了他的手,直到停车场才松开。
谁都没表明过自己的心意,大概在掌心相叠的那一刻,彼此就默认确定了关系。
两年感情的戛然而止带给岑谙的后劲还挺狠,是他主动提出的结束,也是他最不甘心不舍得,干活儿的时候总难以自抑地往应筵常坐的位置瞥去一眼,连店长都察觉了他的分心,将他拉到角落数落了一顿。
所幸突然响起的来电铃音没让这场训话持续太久,王睿回酒吧后边接电话,岑谙侥幸躲过一劫,忙捧起托盘专心忙活。
葡萄酒俱乐部不像酒吧闲杂吵嚷,经过吧台时岑谙听见王睿长湖电话对面的人为“青森”,又见他用指甲在台面敲节拍,说:“我都在啊,你明晚过来吧。”
电话一挂,王睿冲他板脸:“眼瞪那么大干嘛,没挨够训是不?”
众目睽睽下挨批可够难堪的,岑谙抓了抓领结,拧身朝大厅另一侧跑了。
翌日满课,岑谙趁午休的空隙往校外跑了一趟,回来后直接去了教学楼,从后门溜进去坐到倒数第二排。
乌林晚已经帮他答过到,打着呵欠将他的课本推过去:“东西买到了?”
岑谙拿走乌林晚用来做样子的笔,翻开两人的课本写双份笔记:“嗯,买好了。”
乌林晚没问他买的什么,仗着这门课的老师不管上课睡觉,慢慢趴到桌面上:“困死我了,你怎么能这么有精力天天跑来跑去啊。”
岑谙一心二用,眼睛盯着投影,嘴上应着好友:“你这几天不是没直播吗,怎么还睡不够似的?”
“别提了。”乌林晚说,“我们部门那个师弟,不知道抽的哪门子风,天天喊我陪他到操场夜跑,我他妈累得,回来就想洗洗睡了,完全提不起劲儿开播扭屁股。”
岑谙看他快睡着了:“挺健康啊。”
乌林晚把脸埋进臂弯:“妈的,老子周末播。”
他嘴上抱怨,身体倒是力行,最后一节课结束,那个alpha师弟约他去二饭,他二话不说答应了,还不忘让人开小电瓶到教学楼接他。
岑谙照旧两点一线,收拾好书包往西下俱乐部赶,员工餐向来简便,他没什么胃口,快速扒了两口就换衣服上工。
有过昨天的教训,岑谙今天表现得格外卖力,但只要发现店长没留意这边,他的视线又开始朝别处乱飘,这回不看那个固定的卡座,净张望俱乐部大门的方向。
大约八点半,一辆低调的灰色途锐停靠在俱乐部外,副驾门开,下车的人弯身冲主驾说了几句,而后合上车门踏入门廊。
王睿一见季青森便迎上去:“可算来了,喝几杯?”
“不了,刚下课,坐一会就走,外面有人等。”室内暖和,季青森脱掉大衣挑吧台前的高脚凳落座,“百利甜牛奶。”
“绝了,把我这当清吧是吧。”王睿没喊员工,亲自服侍人,“等着啊。”
来客中也就自己人有这待遇,王睿依照口味给好友调了杯百利甜牛奶,另一只手提着支未开瓶的红酒摆上台面:“给,是这个吧。”
季青森接过抚了抚酒标:“对,这好东西也就这里有了,帮我跟应筵道个谢€€€€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两人唠了几句家常,中途王睿要上二楼处理点事情,将季青森独留在吧台边。
牛奶微烫,季青森喝得很慢,边喝边亮着手机编辑文字,消息刚发出去没半分钟,对面就打来了电话。
季青森搭着台沿跟电话那端的alpha闲聊:“应老板,钱给你压吧台摆件下了啊,跟王睿打过招呼了。新品种?没上市先拿我当试验品呢这是,不如给我捎一箱葡萄过来吧。”
岩石杯见了底,季青森揩去杯沿的湿意,拿下手机结束了通话。
他微微侧身,冲不远处匆忙别过视线的beta侍应生打个响指:“偷看我干嘛,小朋友。”
第7章
接连两次碰面都被对方撞见窘相,岑谙难堪又无措,不自在地抓挠了下衣领,到底还是没忘掉今晚的目的,几步上前立在季青森跟前:“季先生。”
“说了不用这样生分。”季青森将身旁的空座勾得近了点,“来,坐这里。”
季青森越是温和热忱,岑谙越加感到局促,他很快地摇了摇头,从裤兜里掏出个扁扁的方形盒子,双手递到季青森面前:“上次的事还没跟你道谢,这是新买的,还你。”
盒子表面的商标是富有纹理感的击凸设计,季青森瞧一眼就知晓这是什么,他接过打开,嵌在海绵垫中的抑制项圈与他上次为岑谙戴上的相差无几,这一个甚至是开发商升级过的新版本。
Omega的抑制项圈有优劣之分,高端产品虽昂贵,但做工精细,对腺体保护效果更佳。
季青森扣上盒盖,道:“这个新款价格超出原来那个了,我给你转回去。”
“不用不用!”岑谙忙摆手,“没差多少,真的,季先生你收下吧,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
季青森摸着圆钝的盒角,没揭穿岑谙上回无中生友的谎话,他拍了下旁边的空座:“上来,我请你喝一杯。”
岑谙退后一步,以笑致歉:“工作时间不让偷懒的。”
临转身,他轻扫一眼季青森攥在手中的盒子,其实还是肉疼的,季青森口中“不是什么贵重物品”的抑制项圈,他数不清得忍受着手酸给客人斟多少酒、口干舌燥陪聊上多久才足以赚回来,尽管如此,他还是爽快地买了,因为他不想欠季青森人情。
眼尾已经瞥见店长从楼上下来,岑谙想起什么,回头向季青森道出深埋心中许久的疑问:“对了,可以问问你的信息素是什么气味的吗?”
这并不是什么隐私,季青森道:“白松香。”
岑谙点点头,笑着说:“一定很特别。”
迈入十二月的第一天,岑谙他们宿舍最头疼的那门精算模型结课了,乌林晚和岑谙并肩走,埋怨着老师不圈考试范围,一出教室门,发现竟然下雪了。
雪势不大,落地即融,教学楼前的台阶又湿又滑被来往的人踩脏一大片,乌林晚直接蹦下去,扭头问:“去超市买点吃的回寝室煮?”
也许是天气原因,岑谙最近总感觉疲乏,他小心地走下台阶,举目望向绿化区前掌着小电瓶车把的alpha:“那边,来找你的吧?”
是乌林晚这些天总装作不上心却常挂在嘴边的同部门师弟,他“啊”了声,加快步伐走过去,被对方塞了只灌满热水的水杯。
光凭嘴型,岑谙判断不来他们的对话内容,直到乌林晚坐上小电瓶后座揽实alpha的腰身冲他挥挥手,他才会意,那个alpha是专程来接乌林晚下课的。
细雪飘落弄得鼻梁微痒,岑谙抬手蹭了下,沾了一指腹冰凉的湿意。
他裹紧外套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停下望向乌林晚他们远去的方向,那里只剩一拨被上课铃催促着朝教学楼赶的别班学生。
两年前入冬后的那场初雪比今年来得稍晚,也比眼下的更纷扬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