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夜,应筵主动打来电话,说杂志出版了,给他留了一本,喊他过去家里取。
有些话不言自明,岑谙当即向王睿请了假,骑着车往应筵的公寓去了,路上骑得快,进屋的时候手脚还是暖的,他没见着杂志的影儿,先被应筵按在沙发上,从背后倾轧过来。
区别于前几次,岑谙今晚明显感到自己的兴致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顶峰,他绷着腿,像是有种快要尿出来的感觉,叫声甜腻得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应筵的双臂自身后环过来,下巴搭在他肩上:“今天怎么这么乖?”
岑谙还轻喘着气,他摇摇头,受不了应筵灼热身躯似的,往后推了推应筵的大腿:“我想上厕所……”
应筵还没尽兴够,哪能说放就放:“再来一遍,结束了就放你去。”
说着就在岑谙胸前掐了一把,岑谙可怖地感受到一股电流直往下蹿去,刺激得他险些憋不住。
他挣扎着要逃,应筵岂会如他所愿,手臂下滑就要箍住他的腰身,然而掌心刚碰上岑谙的腹部,应筵就怔愕住了。
不待岑谙借机转身,应筵就抓着beta嶙峋的肩膀把人用力掀过来甩在沙发靠背上。
即便沙发松软,这股突如其来的冲击力对岑谙来说可不小,下半身酥麻得仿佛不是自己的,岑谙以一个张着腿的羞耻的姿势,难以自控地在应筵面前失禁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明明手边就有可以充当遮羞物的抱枕,他却怕弄脏了应筵的东西,只能慌张地用手挡着,他心如擂鼓一遍遍地认错:“对不起、对不起,应老师,对不起……”
而应筵欲望全灭,他拧眉看着岑谙微微隆起的腹部,看着对方身下被迅速洇湿的布艺沙发,像在看什么恶心而怪异的事物。
他忘了枕在那块左肩时被皮包骨顶着下巴的不适,忘了岑谙向宾客举杯道歉时露出的细瘦手腕,只记得刚才掌心下的异常触感,以及此刻他亲眼所见岑谙身材的走样:“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生了什么怪病?”
第14章
自然而然的,那晚岑谙又没能在应筵家里过夜。
从公寓电梯出来的时候岑谙碰见步伐匆忙推着车进轿厢的保洁,与她擦身而过时岑谙低下头用宽大的围巾掩住了自己大半张脸,即使别人并未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眼。
轿厢门缓缓闭合,岑谙才抬起双眼,电梯间没人,他就呆立在楼层显示器前,看着红色的数字不断跳动,最后在应筵所住的三十六层停下。
兜里的手机振动两下,岑谙才回过神来,重又埋下脸揣起双手疾步往外走,直到拐回外面人行道停靠自行车的树下,他才收住脚步掏出手机。
应筵给他发来一条消息:明天去医院检查一下,体检报告拍照发我看看。
另一条消息是久未见面的岑颂发过来的,长达41秒的语音,点开后先是听到噼里啪啦烟花燃放的响声,随后他弟弟拔高的嗓音传出来:“哥,哥!除夕快乐€€€€能听到吗,这里太吵了,除夕快乐!事事顺心,健健康康……”
后面紧跟着一堆让人耳朵起茧的祝福词,岑谙没掐断,边听边单手解开前轮的车锁,起身时语音正好放完。
他面无表情地把手机塞回兜里,抓着车把推了一下,起初听到些异样的动静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临跨上车左脚踩到了什么硬物,他低头一看,才发现车链子不知怎么的竟然掉出来了。
车子老旧,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岑谙认命地将脚撑重新放下,蹲在轮子旁徒手捡起沾满油泥的车链子要安回去,只是手冻得厉害,动作僵硬得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明明语音已经关掉了,岑谙却好像又听见了烟花燃爆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响亮。
他迟钝地抬头,很远很远的地方€€€€似乎比出租屋窗缝望向月亮还要更远的夜空下,绚烂的焰火呈最热烈的姿态争先恐后地绽开了,照亮了整座城市,上空,照亮了他神色恍惚的脸,也照亮了他双手脏兮兮的油泥。
“事事顺心,健健康康……”
“你是不是生了什么怪病?”
漫天焰火在视野中扭曲成一幅流动的画,他几乎要看不清这个世界真实的模样。
岑谙从不知道自己会哭得那么难过那么歇斯底里,六岁生日那年他妈发现他爸在外面养了个高匹配度的omega情人生了个alpha小孩,气得一走了之没带上他,他躲在餐桌底下默默地哭;沙龙之夜他歪在马桶旁自问为什么活下去那么辛苦,安安静静流完泪又站起来;回寝室后那场无声的呜咽也仅仅是沾湿了一片衣袖。
但现在他看着自己与这世界的璀璨格格不入的自己肮脏的双手,他蹲在车子旁哭得停不下来,甚至没办法擦一擦泪。
第二天一大早,岑谙去了医院。
学生优惠体检包含了常规五项,进去B超室的时候岑谙还自我安慰,他估计就是入冬后疏于运动外加身体过劳才导致的小问题,等单子拿到手里,他坐在医院的廊椅上沉默了。
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岑谙机械地抬眼瞧向那个方向,一个娇小的omega女生举着张单子迭声说着“好可爱”,她的alpha小心地虚搂着她,揉揉她的头发说“你俩都可爱”。
岑谙又低下头去。
单子被他攥得皱巴,别人眼中从天而降的礼物,到了他手里恍如成了一张透出浓浓悲剧色彩的默片定格。
他看着那个初具轮廓的小人儿,那颗圆圆的脑袋,那细小的四肢,他的躯体开始发凉发抖,双唇也颤抖起来。
单子结果显示孕周已十六周以上,已经过了做人流的黄金期,医生不建议他拿掉,何况男性beta本身受孕率极低,这种体质加上体内已成形的胎儿,做引产容易引发诸多危险性并发症。
岑谙艰难地搅动泥浆般的思维推算,超过十六周,只能是十月应筵出差回来他俩在酒店住的那一晚了。
平常应筵都会戴套子,唯有那天深夜,应筵被易感期折磨得发狂,才会不由分说将他抵在床上狠干到浑身燥热彻底散去才结束。
该告诉应筵吗?应筵不喜欢怎么办?该不顾危险拿掉吗?他那么不幸,遇上所有并发症怎么办?会血流不止地死去而不为人知吗?不拿掉的话他要怎么生怎么养?
他才二十岁而已,他已经看不懂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了。
从医院大门出来,天空阴沉沉的,岑谙仰着脖子看了会儿,迟滞地点开气象软件查看天气,目光一触及那张自定义背景,他立马摁熄了手机,杵在原地做了几个深呼吸。
他推着昨晚修好的车子往瀛村大街的方向走€€€€修自行车的老头说他这车该报废了,虽然短期内不会再出故障,但岑谙还是不敢骑了,一是怕自己这状态上路会酿个事故出来,二是怕车子磕了碰了又要花钱,怎么着都是自己遭罪。
骑车十几分钟就能到家的路,岑谙推车走了整整二十分钟才走完半程,等红绿灯时他刚好收到应筵的消息,问他检查结果出来没有。
岑谙脑子混沌地在聊天框里输入几个无意义的汉字,然后又通通删掉。
两年以来,从未有哪一刻,他不知该如何回应应筵,平时哪怕忙活着的时候他都能在三秒之内接通应筵的来电,可现在他面对一句简单的问句,他做不出回答。
红灯跳绿,岑谙一刹间想到了个能暂且应付的法子,但必须要先回到家里。
这样想着,他加快步伐走了几步,然后又颓唐地慢了下来,走一段路就情不自禁地隔着层层衣服摸一下自己的肚子。
他还没想好要不要留下它,居然就下意识地要保护好它。
停好车子后岑谙迫不及待地奔上楼,放下东西将行李箱上的碗和水杯拿开,再把横躺在地上充当小饭桌的行李箱掀开。
里面有只装荣誉证书和证件的文件袋,另外还顺便装了他大一到大三的学校体检报告,岑谙翻出来今年九月末的那份,手机对着拍下来发给应筵。
因为这个谎言,他打字的手有些抖:我没事。
那边许久没回复,但有那么一秒岑谙注意到聊天界面上方有个“正在输入中”,他知道应筵一定在看,只是没想好怎么回复。
于是趁应筵还没发来消息,岑谙又发了句话过去,颇有几分先发制人的意味:你是不是以为我有传染病。
敲这句话的过程中岑谙打错了好几次,原本他的用意是暗示应筵昨晚说话太重太伤人心,他想要一个道歉,可发出去以后,他看着那句话反而觉得在轻贱自己。
果然应筵很快就回了:不是。
岑谙:那你昨晚在想什么?
也许问得太直白了,对面又没声儿了,隔了很久,应筵才问:肚子是怎么了?
大学的体检报告和刚才新鲜的B超单子凌乱地铺散在床上,岑谙要隐忍到极点才能克制住不把真正的结果摊给应筵看,他多想质问应筵€€€€怎么了,你说怎么了,现在你还会觉得我得了怪病吗?
他更想要应筵一个答案€€€€你希望留下它吗,如果你愿意,我就生下来,你愿不愿意?
然而他不敢。
在潜意识里,他深知自己没那个资本百分百认定能从应筵嘴里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只能在尽量短的时间里逐步试探,也正好用这段时间来好好思考接下来他要面对的不同结果。
文字掩盖了紧张,将佯装的镇定浮于表面,岑谙回道:最近吃太多,长胖了。
不过是请了两天假,正月初一当晚岑谙又去上工了,这次稍微矜贵了一把,没骑那破自行车,走出街口叫了个便车,然而结账时看着因过节而飙升的路费又肉疼了,决定以后还是骑车划算,大不了骑慢点。
下车后顾着在手机上结账,等进了俱乐部门厅一抬头,岑谙的呼吸就滞住了。
才两天没来,那棵摆了一个月没被挪动过的圣诞树不见了。
王睿在吧台那气定神闲翻看杂志,被急吼吼闯进来的岑谙搅了气氛:“搞什么,冒冒失失的。”
岑谙扒住吧台沿,急切道:“王哥,圣诞树呢?”
王睿将杂志翻过一页:“今儿个啥节日啊还圣诞树,两天没来把人给休懵了?”
岑谙语气都急促了:“那些个酒瓶子呢?都扔了吗?”
“扔什么扔,搁仓库里明年€€€€哦,今年年底再搬出来用啊,古古怪怪的干嘛呢。”王睿把杂志一合,从脚边拎起两捆封面一模一样的杂志撂上台面,“去,先别换衣服了,给每个卡座放一本去。”
那些酒瓶子没当废品处理掉,岑谙心里安定了些,他拆开封条,抱上一摞去分发到每个卡座,游完半个大厅放下手里这最后一本,他忽然留意到杂志封面硕大的标题右下侧还有条横杠,后面写着“生活美学”。
俱乐部会定期为客人更新杂志,岑谙随之意识过来这大概就是应筵发表过文章的那本,他回头看看吧台那边,趁王睿没盯着,赶紧翻开目录,找到相关栏目的页码,哗啦啦就翻了过去。
文章标题为“倾林酒庄:浪漫贮存与倾心酿造”,诙谐与专业并存的文字风格比官方上板正的资料要生动得多,岑谙无暇逐字阅读,先拿手机拍下页面。
文章占据两页,字体小,他分区域对焦拍,才拍两张就不动了。
白纸黑字,字字醒目,是应筵撰稿写下的倾林酒庄名字来历€€€€
“倾林,为庄主从深交好友名中取字。”
那么含蓄,又那么张扬。
第15章
没把文章完整拍下来,岑谙就合上杂志放了回去。
起初他还想着收工就去仓库看一眼,存点私心问问王睿能不能要走那只酒瓶,他都构思好了,瓶子拿回去插花,摆在窗台可以添点艳色。
现在他只觉得自己的想法天真又可笑。
大约是节日的缘故,今晚的客人特别多,大厅座无虚席,当然观感上并没夸张到济济一堂,卡座都分布得很宽松,说话也轻声细语唯恐扰到了邻座。
纵然如此,岑谙为客人上酒的时候还是很难避免听见他们的话题聊及沙龙上亮相过的霞多丽,也没法阻止他们翻阅那篇文章。
每个圈子都不乏讯息的口口相传,从此以后大家知晓倾林酒庄是以庄主的深交取字命名,而他只是个在重要活动上犯过错的不合格员工。
“小岑,把这俩冰桶送上二楼403!”经过吧台时,王睿使唤道。
岑谙应了声“好”,弯身拎起其中一桶,盛满匀称冰块的不锈钢桶分外沉重,岑谙的手臂浮现出蜿蜒的脉络。
“哎,两桶一起来,省得又来回多跑一趟。”王睿偶一抬眼,不禁调笑,“怎么了呢,还臭着个脸儿,去,让小刘跟你一块拎上去。”
岑谙摇摇头,默不作声拎了桶上去了,到底还是来回跑了两趟。
王睿说:“你把马甲扣上,衣衫不整像什么样子。”
岑谙抿抿嘴,低头系上纽扣。
一连几天,岑谙都没等到应筵过来俱乐部,这种情况很不寻常,正值俱乐部客流量大,适合发酵新品口碑的时机,应筵却偏偏不露面。
岑谙没法见着应筵,聊天界面也处于凝固状态,应筵没提出见他,他也没主动找应筵说话,眼看着开学日期一天天逼近,他等不下去了。
二月的第一天,岑谙刚在家楼下锁好车子,直起身就被倏而飘落的细雪打湿了眼睫毛。
怀孕以后岑谙就对低温特别敏感,他避之不及地爬上楼,进门后关严窗子打开了小太阳。
家里没有安装暖气,这取暖器他是在街口的二手店里花二十块淘回来的,开店的那对老夫妇就住在隔壁那栋矮楼房,每晚下班回家岑谙总能听到那个老爷爷叮叮当当修电器的声音,在漆黑无人的瀛村大街听似诡异,对岑谙来说却是等待他归家的安全信号。
小太阳开了不到十分钟,岑谙的手脚就被烘暖了,这种东西开久了一来会灼伤皮肤二来耗电,他不敢让自己对它形成依赖,满十分钟就拔了插头,爬到床上脱掉衣服,将温暖的手掌覆在自己隆起的肚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