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怎样。”应筵说,“那我就换个屋子,不住这了,这里会让你难受。”
岑谙看着身高腿长立在门廊下的应筵,很难想象这个心高气傲的alpha昨晚竟弓身跪在他脚边求他,更怀疑眼前的应筵和当年羞辱他的应筵躯壳里住的不是同一个灵魂。
可正如他刚才在车上所说,人总是会变的,他不必再顾影自怜,透过乌黑小窗妄想遥远的焰火和月光,而应筵愿折断一身傲骨将眼中星摘作陪行灯追随他左右,不敢求一句何时能回望。
多简单的道理,岑谙嫌过往太不堪,于是闯出前途敞亮,应筵恍悟陪伴终有回首时,于是随同岑谙一起丢掉过往。
岑谙道:“不是说了么,过去不会再让我难受了。”
不确定这是不是答应上去的意思,应筵沉默两秒,掏出手机快速地输入一句话以作试探。
岑谙裤兜里的手机振动一下,他摸出来解锁,应筵给他的工作号发来信息:“岑特助,我可以邀请你来家里谈谈起泡酒国内市场SWOT分析细则吗?”
“这么劣质的借口吗?”岑谙问。
应筵将手机塞回去,表面稳如泰山,兜里手心薄汗蹭了一房卡:“你说工作号只能谈工作。”
梯门闭合又重启,两人前后踏入轿厢,到三十六层出来,经过那条画廊楼梯,岑谙望过去,想看看墙上的画有没有更换。
结果应筵敏感度很高,从他右侧挪到他左侧,遮挡了他看过去的目光。
房卡刷开了门,岑谙话说得大无畏,从门缝瞥见室内依旧放慢了步调。
谁料一进门,脚下地毯的图案就驱走了他的紧张:“这什么?”
“招财猫。”应筵弯身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奶白色拖鞋,“按照你的手机壁纸定制的。”
岑谙看着应筵手托那双拖鞋在他身前蹲下:“……你干什么?”
应筵抬眸看他,这样的姿态和角度看人总会削弱本身自带的一些凌厉感:“伺候你换鞋子。”
岑谙不太适应:“你搞清楚定位,我们不是在谈。”
“我知道,所以我会学着克制。”应筵说,“否则我会直接抓你的脚腕。”
所以昨晚那么疼,也只敢弄脏他的裤脚。
岑谙不说话了,勾着皮鞋后跟脱掉,穿进一只拖鞋里,正要脱另一只,他看着应筵低首时露出覆了抑制贴的后颈,突然问:“你会死吗?”
应筵抬起头,触上岑谙探寻的目光,他觉悟出什么:“没那么容易,我舍不下。”
至于舍不下什么,大概再过一段时日才能说出来不惹人退缩。
岑谙穿进另一只拖鞋,两脚踩实地面:“人不是每次都那么幸运,麻烦别再作践自己。”
“不敢了。”应筵答完,仍旧蹲在那里,双肘搭着自己膝上。
思量分秒,他重新抬头,若不是门厅一盏明灯,岑谙对上应筵如见神€€的目光,险些错觉两人又重回那个昏暗的房间。
“重要。”应筵说。
岑谙不明:“什么重要?”
“你昨晚好像问我,你对我来说是否那么重要,我感觉我回答了,但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应筵仰视着他,“现在思维比较清晰,可以再清醒作答一遍,无论满不满分€€€€岑谙,你对我来说最重要。”
这是经历得与失,踏过生与死,方才领悟的最终答案。
第55章
再次来到这个地方,绕过门厅隔断,岑谙才发觉室内布局和记忆中的有所出入。
门厅右手边的水吧替换成客厅,而原本放置沙发茶几电视柜的左方客厅则改造成了开放式的阅读室,靠墙两面既能恒温储酒也能放书的一体柜,临窗是懒人沙发,一派岑谙所陌生的模样。
懒人沙发上扣着本莫奈画册,封面边角看起来有点旧,岑谙没上手触摸,踱至窗台前:“怎么把屋子弄成这样了?”
应筵在客厅那边不知捣鼓些什么,隔着几丈远,只能拔高点声音回答,这么一来嗓子听上去更沙哑:“你刚走的那一年,我总是幻想你什么时候会突然改变主意找上门了,舍不得分开也好,气不过要找我理论一番也好,回来取你的手机也好。”
隔着距离说话太费劲,他端着两只杯子过来:“无论梦境现实,这个想法都闪现了很多遍,但我又不想你有那种……”他顿了顿,想了个比较恰当的词,“那种故地重游的感觉。”
等应筵走近了,岑谙才发现应筵弄了两杯蜂蜜柠檬水,往他手里塞一杯,继续道:“所以我把布局全给改了,那一年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特别闲,除了工作和找你,我其余时间都过得很空虚,索性就把闲心投进这里来了。”
捧在手里的透明马克杯是简约的冰川纹理,看着跟应筵手里那只是同一款,岑谙举高了点杯子,看阳光透过杯身在他腕上烙一道蜜糖色:“我怎么不记得橱柜里有这个杯子?客人专用?”
“不是,”应筵说,“我后来买的,买的时候就是一对儿,家里也没有客人过来。”
岑谙想问一句“那季老师呢”,话到嘴边兜转成“难怪把吧台拆掉了”。
白天没拉窗帘,窗台上的玻璃箱里游动着两只半个掌心大的白化巴西,眼睛红红探着头,也不怕人。
岑谙以前没发现应筵喜欢养宠物,弯腰凑近了看:“你腾得出时间喂养吗?前些日子不是一直在祜灵市么。”
“我有吩咐邹助喂它们。”应筵垂眸看着潋滟水波被阳光折射到岑谙侧脸,“邹助没空的话就让公寓管家来。”
“说起来,”岑谙忽然转过脸看他,“我好像很久没跟邹助联系过了,你不会把他从工作助理打成生活助理了吧?”
应筵忘了这茬儿,猝不及防被岑谙这么一问,他差点没拿稳杯子:“他属于全能型助理,一项工作放下了马上接手另一项,不分工种。”
“哦。”岑谙又低下头看乌龟,“你比严总还能使唤。”
应筵勾紧杯柄,琢磨着要找个什么时机向岑谙坦白,总不能一事刚平,一事又起。
接近正午的阳光有点猛,乌龟都钻进躲避屋了,岑谙观察够了瘾,直起身退开一步,发现应筵做沉思状伫立墙边,以为对方烧懵了脑子:“吃退烧药了吗?”
“先谈工作吧,”应筵到桌前掀开笔电,“吃药了犯困。”
“三十八度四,应先生。”岑谙说,“我还不想看到你因过劳兼生病猝死。”
应筵想起昨夜视野模糊中岑谙颤抖的眼睫,想起满嘴血腥时滴落在他唇角的咸涩:“我知道,昨晚你……”
“昨晚我也就这么个想法,”岑谙抢先说,“€€耀不能损失你这个合作方。”
应筵不拆穿他:“就这样?”
“就这样。”岑谙说,“没办法,毕竟你给得太多了。”
那双脚踩着奶白色拖鞋从窗前走到桌边,发出轻而绵软的微响,应筵就觉得,一切都有了实感。
这天到最后还是没谈到SWOT分析,应筵被催促着服药,刚顶着倦意打开邮箱里的文档,岑谙的手机响了。
沙发还没焐热,岑谙就接通了电话朝另一边的客厅走,应筵只听到他喊了声“小愉”,再然后岑谙闪进了厨房,应筵便什么都听不清了。
文档数据密布,看得人头晕眼花,也不知是因为倦意过浓,还是因为思维分散。
岑谙没待太久,打完电话就拎起包道别,应筵帮他把拖鞋放进鞋柜,说:“我送你下楼。”
“不用。”岑谙回绝得痛快,当应筵以为是这通电话使得岑谙记起他们之间仍有一层厚重隔阂,岑谙却抬起脸,伸出一个指头抵在他肩上,轻轻松松把他推回屋里,“撑着别睡过去,盯着锅里的白粥,二十分钟就能关火。”
应筵强行扒住要合上的门板:“特意做的?”
岑谙不甚在意:“聊电话时顺手的事儿。”
驱车回到祜灵市已经过了饭点,岑谙在小区附近吃了碗金汤面应付午餐,又拎了两杯热饮回去哄家里的一大一小。
谁料那俩对他本身的关注度比对奶茶的还高,岑愉抱了他一下就撒手,皱着脸问:“爸爸,你一大早又去喝酒了?”
岑颂连游戏都不打了:“就是,严哥不像是压榨员工的人吧,哥,你最近是不是背着我俩换了份应酬多的工作?”
Beta的特殊体质坏就坏在这里,在外面沾染了什么信息素自己却浑然不觉,岑谙放下包,解着衬衫扣进卧室:“没那么大味儿吧。”
“就有!”岑愉追着他跑进来,看见岑谙还戴在左腕上的小熊手绳就放低了声音,“爸爸,我又不花你很多钱,你别整天去喝酒,电视上说酒喝多了不好。”
“没喝呢,都是昨晚吃酒席蹭上的味儿,你没看我衣服都没换么,洗个澡就好了。”岑谙转过身兜住岑愉的下巴捏了捏,“你呀,想买什么就跟我说,别见天儿给爸爸省钱。”
哄完,岑谙直身开衣柜,瞥眼看见飘窗上被剪得稀巴烂的一堆红色纸片,还以为岑愉的学校布置了什么手工作业,却见小孩儿突然面露惊慌急急忙忙跑过去用小小的手掌拢起来收拾,他觉出了一丝怪异。
洗完澡出来,那堆碎纸片已经不见了,书柜上的剪刀和透明胶被动过。
岑谙了解岑愉藏东西的方式,他抽出一本平时不怎么翻动的书,捻着纸业哗哗翻过去,一张被勉强粘好的结婚请柬滑下来,他手快按住。
请柬上王睿的名字被记号笔涂黑,岑谙先是一愣,联想到岑愉在电话里说的那番话,什么都明白过来了。
他无声地把请柬塞回去,再把书推进原来的位置,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日光偏移,飘窗上暖意未散,岑谙就坐在那上面,双肘支着大腿,两手交握抵住眉心,指关节在山根处轻刮着,一下,又一下,直到后背的暖意全数散去。
这张被撕碎又粘好的请柬在岑谙的脑海里盘桓了一整个周日,第二天坐在办公室,他把电脑开了,铺了一桌面的文件和资料,暖风系统调到适宜的温度,窗帘也拉开让自己的视野变得开阔……
可那个破损的画面仍旧在脑中挥之不去。
尽管有些事他刻意隐瞒,可岑愉不会永远长不大,也不可能永远被他蒙蔽,岑愉会看、会猜、会打听、会试探,最终什么都会懂。
岑愉涂抹撕碎表示抗议,是为了他,而拼凑粘合表示接受,也是为了他。
当他义无反顾把岑愉带到这个世界上,绝没想到有一天,这个孩子会同等地义无反顾护他爱他至此。
还好今天的早会不用他讲话,散会后岑谙留在会议室保持着会上的那种专注度完成了上午的工作安排,这才收拾东西准备去吃午饭。
等电梯时遇上孙总监,岑谙记起了个事:“对了,市调报告那事我跟应先生说了,顺便跟他讨论出几点要完善的,明天你找时间喊上组员,我们开个小会。”
“没问题,这回真是麻烦你了岑特助,”孙总监搓搓手,“我刚刚也跟组员开完会,就报告上的失误深刻反省过了,谢谢你网开一面。”
这话意思是没将失误事件捅到严若€€耳边去,否则早会上市场部就不会那样安然无恙,岑谙搔了下鼻梁,口吻也不如周六晚上那么严苛了:“下次注意吧,再有犯错我就兜不住了。”
“绝对没下次了。”孙总监讪笑着转移话题,“对了岑特助,今天打算把雨露洒给市场部哪个同事?”
岑谙一早上忙得脚不沾地,经提醒才想起这茬。
刚好电梯到了,他要上楼,不跟孙总监同一班,踏进去前玩笑似的扔下一句:“还等着占我便宜呢,帮你们搞定一桩麻烦,不如请我吃下午茶。”
实际是岑谙并不惦记那劳什子下午茶,一回办公室搁下怀中占手的东西,他摸出兜里在会前调成静音的手机,工作号的列表里某个可怜的alpha又沉了底,信箱一堆垃圾信息里倒是多了个陌生又熟悉的号码,在十点多的时候谨慎而大胆地发了一条信息:今晚也要加班吗?
岑谙故作高冷:你谁?
对面秒回:离亏本不远的合作方。
岑谙往窗前一站,楼下那个位置不见黑色沃尔沃,他带上门离开办公室,边走边敲字儿:不好意思,合作方都不知道我这个号。
这位合作方终于泄气:我是应筵。
又添一句:你前天晚上拿这个号给我打过电话,我记下来了,非工作号是不是可以谈一些工作外的事情?
电梯来了,岑谙进去戳亮餐厅楼层,挨在墙上继续玩儿手机:真离亏本不远?
应筵:其实还是赚了的。
岑谙:哦。
应筵:赚了一锅白粥,顺利退烧了,现在三十六度八。
岑谙:我是你的合作方负责人,不是你的家庭医生,不必向我报备。
应筵:那岑特助,今晚要加班么,能不能抽时间来楼下听我分析SWOT?
楼层到了,岑谙简略回了个“嗯”,将手机塞回裤兜,任自己心底滋生的那点迷茫被餐厅里的声浪所淹没。
晚间七点,沃尔沃准时停在大厦楼前,车身盛着几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