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在心底极深处,他又有一丝后悔。
他深知左行怀不是猛兽, 而是朋友。
这事一出,怕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左行怀问:“左某可是做错了什么惹得殿下恼怒?”
郁徵道€€:“实不相瞒,并非将军做错了什么,只€€是本王认为婚姻不是可以妥协与交易的部分。”
左行怀盯着郁徵:“殿下是不愿与任何一个€€非心悦之人成婚, 还是单单不愿意与左某成婚?”
“任何一人。”郁徵抿了抿唇, “本王不想有朝一日遇上心悦之人,还要先和离。”
左行怀微微颔首:“左某明白了。”
左行怀说€€完就走了。
夏南军的人也跟着走了。
偌大的郡王府, 似乎一下空荡了不少。
郁徵坐在会客厅的椅子€€上, 看着黑暗, 看了许久。
他想,他还不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
成熟的政治家为了达到目标什么都能交易出去, 区区一桩有名无实的婚姻并不算什么。
他之前€€也觉得他可以。
等事到临头, 他才惊觉不行。
他无法妥协。
一个€€人之所以活着, 总得坚守些什么东西。
若不然,何必那么努力地重活一世?
毕竟无论活多久, 人生的尽头永远是死亡。
左行怀的势力一下从郁徵身边消失。
这种€€消失并不显眼,然而郁徵敏锐地察觉到了那股空缺。
其他人好像也察觉到了那股空缺,长马县与蓬定县那些有钱有势的地主乡绅们,似乎一下就蠢蠢欲动了起来。
这一日,蓬定县庆岚镇中,还有两个€€村子€€为了争地,抄起镰刀锄头直接打了起来,参与打架的人多达上千人。
县衙不敢管这么大的事,新任的县太€€老爷伏东风只€€当不知道€€。
最€€后还是郁徵令纪衡约带人去捉了凶手回来审判。
在这场大规模械|斗中,有三人最€€后重伤不治,都是被锄头、钉耙之类的农具打死的。
若不是纪衡约亲自查了上报,郁徵都难以想象,这个€€时代居然有这么大规模的械斗,都快赶上一场小型战争了。
事情了结后,郁徵传伏东风过来问话,伏东风赔笑,委婉地表示衙门也就二十多衙役,加上打杂的不过四十人,实在有心无力。
伏东风不敢直说€€,不过明里暗里都推脱,借口乡里的事向来是宗老在管,以前€€的县令也不管。
郁徵直到此€€刻才意识到,郡王府这五百多人的用处也并不那么大,散落到几十万人当中不过像水滴散入池塘中一般。
没了左行怀明里暗里的支撑,哪怕是两个€€小小的县城,郁徵想要完全€€控制住,达到说€€一不二的效果,也并不容易。
属地内的事情多,郁徵一下就忙了起来。
纪衡约等人也常在外面忙活。
这日下午,郁徵坐在书房里处理公务。
伯楹在郁徵身边伺候笔墨:“殿下,那我们还如之前€€一般开荒么?”
郁徵:“开,为何不开?”
伯楹张了张嘴,想说€€左行怀的事,最€€终又没说€€。
郁徵知道€€他想说€€什么,看他一眼,淡淡道€€:“左兄在这里深耕了近十年,我们才来一年,拼不过人实属正常。”
不过就是管理两个€€县的事,他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连粮食都不够,那些日子€€也撑过来了,他不信现在还能比以前€€更难。
马上要过年,郁徵下令,督促底下的人继续开荒,牛和马也依旧借出去。
同时,他让田官周兆明确登记好开荒的人家的情况。
这批开荒了的乡民€€,将会成为他的第一批忠实支撑着。
没了夏南军的支撑,他们在这里做事是会难一些,可也没有到寸步难行的地步。
郁徵心里撑着一股劲儿。
迟早他会将邑涞全€€郡收入囊中。
最€€近几天月色都不好,马上要过年了,月也变成了下弦月。
月色暗淡,郁徵凝出的月露都少了些,他有些担忧是否会误了明春的春耕,于是每日花更多时间在这上面。
因连续几天夜晚都在外面引动月华,他受了些风寒,身子€€骨不那么舒服,临近过年还咳嗽了。
熊猫熊和下山来帮他诊治,给他写€€纸条,请他不要过度劳累,劳累容易伤神,伤神则容易致病。
郁徵倒没有觉得怎么累,生病也与这个€€没太€€大关系,只€€是这事不好不听大夫的。
熊和让他歇息,他只€€好抱着手炉在府里养了几日。
郁徵和左行怀隐隐有断交的趋势,熊猫族那里倒还帮着修整兵器。
熊猫修整好的兵器比之前€€的好用得多,左行怀的手下都抢着把兵器送过来。
收到兵器后,夏南军的士卒都拼命夸,好话送了一筐又一筐。
熊猫们被夸得高€€兴,连嚼矿石的速度都快了些,对兵器也更加上心。
郁徵知晓后没说€€什么,按照原定的计划,依旧让熊猫一族好好修理兵器。
至于酬劳,郁徵暂时不打算去催。
等左行怀那边主动提吧。
郁徵觉得以左行怀的心胸,应当做不出赖账的事情。
左行怀是个€€骄傲而有原则的人。
两人一冷就冷了一段日子€€。
腊月二十六那天,郁徵正在书房里练字,伯楹来报:“殿下,府里收到了左将军送来的桃符与许多拜年物品,要给他退回去么?”
郁徵愣了一下,方问:“左行怀送的?还是夏南军送的?”
伯楹从篮子€€里抽出拜帖与信件,递给郁徵看:“左将军送的,下面还有他的拜帖,是他的字迹。”
郁徵侧头看过去。
左行怀的字迹非常好认,都说€€字如其人,他的字也像他的人一样,铁画银钩,看着就非常有攻击性。
郁徵也算读书人,一眼就看了出来。
伯楹将拜帖与信件呈给郁徵。
郁徵接过后,拿出里面的信,一目十行地看过去。信里没说€€什么,只€€是说€€过年了,送了年礼过来,祈望他安康。
非常客套与官方的书信,语句都是前€€人写€€过的语句,可配上这人的亲笔书写€€,又显得不那么官方。
郁徵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将这封短信看了又看,还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郁徵蹙眉。
伯楹轻声问:“殿下,要不要给他回信一封,再回些礼。”
郁徵回过神:“回礼你看着挑一些,拿信笺来,我给他回信。”
郁徵的字现在和原主的已经略有区别,别人只€€以为他新练了字帖,风格与往不同。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的肌肉记忆也好,对字体的审美也好,都往上辈子€€的方向走了。
也许有一日,他所有的一切会彻底与原主切割。
郁徵不擅长写€€这种€€文绉绉的拜会帖,幸而的书信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话€€€€感谢对方的年礼,祝福对方安康长乐,再表达继续修好的意思。
他笔走龙蛇,草草几句写€€完。
在等待墨迹干掉的时候,他又盯着笔下的信看。
若是他的便宜父皇来写€€,这封信就应当写€€成对下属的嘉奖勉励与关心。
可惜郁徵只€€是一个€€小小的郡王,左行怀是镇边大将军,以权势来说€€,他和对方差远了,自然不可能用那种€€语气。
郁徵觉得自己永远也不可能用那种€€语气和左行怀说€€话。
无论两人的关系怎么变,他们之前€€的情谊都做不得假,郁徵没法想象两人之间只€€剩君臣关系的模样。
墨迹很快干了,郁徵回过神来,拿起信,又让伯楹漆好:“趁着今日时间还早,叫人给那边送过去。”
伯楹答应。
他正要出去的时候,郁徵又叫住他,说€€道€€:“昨日纪衡约他们不是捞了几尾大鱼回来?挑两尾给左行怀送去。”
大鱼不值钱,但€€因为是郡王府出品,显得格外有心意。
像是好朋友之间,赠送自家产出的小特€€产一般,带着别样的亲昵 。
不过,郡王府值钱的东西不多,也不知道€€传出去,是否跌面。
郁徵转念又想,他们之前€€关系那么亲近,都知道€€双方的底细,也没有什么跌面不跌面之说€€。
想到这里郁徵安然了,吩咐伯楹道€€:“晚上吃汤锅子€€,让世子€€过来这边一起吃。”
郁徵现在就阿苞一个€€亲人,他们平时并不经常一起吃饭,过年的时候比较特€€殊,总要多吃几顿。
他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也很难说€€,真将阿苞视如己出,可这孩子€€被他带到这么大,一天一个€€样,郁徵对他的感情也不是假的。
阿苞这半年来长高€€了一点,还是很瘦,脸也很白,越发衬得眼睛又大又黑。
郁徵看得有些心疼,伸手招呼阿苞到身前€€,温声问道€€:“近几日饭用得如何?怎么过年反而瘦了?”
阿苞抿了抿嘴:“回父亲,可能是孩儿长高€€了。”
郁徵捏了捏小孩的肩膀,赞同道€€:“确实高€€了,也真瘦了,过年多用些饭。”
阿苞恭敬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