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虚拟空间里的时间流速和外面不一样,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难免疲累,江户川柯南让毛利兰好好在客房休息,然后才悄声走出房间,准备调查新的线索。
白天已经搜查过一番,唯一一个没有踏足的地方就是塔楼,他放慢脚步朝着二楼正中间的地方走去,在停下时捕捉到前方隐约也有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谁?!
男孩立刻停在原地,在看清来者后才无语地弯起半月眼:“冲矢先生?”
在拐角处出现的黑影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在NPC男仆安排下去了对面客房休息的冲矢昴。
合着你大晚上也不休息啊。
“你也是来看……”后半句很快在对方的视线下咽了下去,江户川柯南捂住自己的嘴,指了指里面,表情有些疑惑。
‘有人在门口。’冲矢昴打了个手势。
高塔内月光明亮,沉重的大门在接缝处并不严密,仍然会有月光从里面透进来,但是在靠近最下方的地方,光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一样。
有人就站在门内!
江户川柯南瞳孔紧缩,他来的时候已经十分小心,没想到还是被里面的人发现了……不,从他站在门口的时候,这道阴影就已经存在了。
也就是说,住在高塔上的人一直站在门口。
‘会不会是在等人?’
男孩冲着旁边的大人比划了一个手势,用眼神询问要不要离开。
冲矢昴却摆了摆手,“我们已经被发现了。”
说罢,他直接伸手推开了门。
这座别馆的门都没有插削,很容易从外面打开,他略微用力就将门推开大半。
寒光从缓慢打开的门缝里闪出,前端尖利的银器直冲他面门而来。
江户川柯南瞪圆眼睛,退后两步躲开袭来的匕首,他一句“等等!”尚未脱口,一直守在门口的男孩见一击不成,立刻调转刀刃,再次攻去。
不算锋利的银质餐刀划破从窗户倾撒进来的月光,即使身上穿着宽松的长袍,男孩的步伐也没有任何停顿,知道自己没法对付旁边那个大人,他似乎打定主意先解决掉旁边还没有自己高的小侦探,动作一次比一次狠。
“等等!我们只是来……”一句话尚未说完刀刃就再次袭来,江户川柯南躲避时绊到了旁边的摆件,一时不慎摔坐在地上。
月光携着风吹入室内,将他蒙在头上的白布吹开了一些,小侦探从下往上看去,正对上一双满是水光和杀意的异色眼睛。
孤注一掷般的情绪让江户川柯南一愣,原本要躲避的动作僵住片刻,只是片刻之间,拿着匕首的男孩就倾身上来,举起了手中的刀具,正冲着他胸口刺来。
刀尖落下的那刻,一只有力的大手从后方伸来,将男孩手腕牢牢握在了手里。
太瘦了。
攥住这节腕骨的那刻,冲矢昴脑内就闪过这个词来。
和露出的脖颈与下颚一样瘦削,像是只用一层薄薄的皮肉裹着骨头一样。
男人的目光落在晚上送来却一口未动的餐食上,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被拽住手腕,男孩咬了咬牙,用另一只尚未被控制的手拿过刀刃,朝着旁边那人刺去。
“唔!”
一击不中,他用力想将自己的手抽回来,但挟着手腕的粉发男人力道很大,无论怎么拉拽都挣脱不开,“你松开!松手……”
挣扎间手腕很快浮出红痕,怕闹出太大动静,他只能压低脱口的呵斥声,眼睛隔着白布遮挡恶狠狠地瞪向两人。
冲矢昴随手抽过旁边装饰用的烛台,用下方手柄位置轻敲在腕骨下方,敲得对方手腕一麻,手里的银质刀具都落在地上。
“什么情况?”江户川柯南捡起地面上的匕首,也没想到会被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岁的男孩拿着匕首袭击,他和高大的男人对视一眼,后者摇了摇头,示意他们进去再说。
示意完,冲矢昴低头看了一眼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子熟悉感的男孩,单手就将人直接捞起来,用抱小孩的姿势抱在了怀里。
被白布挡着的眸子立刻瞪圆了,男孩手忙角落地伸手环住对方的脖子才稳住身体,“你!……快放我下来!”
“不放。”
没想到会得到这么理直气壮的答复,他身体一僵,连挣扎的动作都忘记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抱进了身后的塔楼里。
江户川柯南顺势关上门。
‘咔哒’一声,沉重的大门隔绝了屋里屋外,原本就僵硬着没敢动弹的男孩闻声很轻地抖了一下,面色比屋内的月光还要苍白。
他紧紧抿着嘴,手把抱着自己那人的衣服揪得皱皱巴巴的,半天都没再说出一句话来。
这一刻,小侦探感觉自己非常像各种侦探小说里的坏人。
见对方面色实在太难看了,江户川柯南扭头去看冲矢昴,却见粉发男人伸手推了推眼镜,大半张脸都挡在阴影当中,眼镜还在黑暗中反出一道光芒,看上去比刚才还坏。
好不容易抬起头隔着薄布去看打量对方,结果刚好撞上这个场景,男孩又被吓得一抖,连忙把头埋了回去,像只被雨淋湿的幼猫。
你这个FBI怎么看上去比组织的人还可怕啊。
江户川柯南抽了抽嘴角,只能自己担任两人中唱红脸的角色,“你别害怕,我们没有其他意思。冲矢先生,你先把人放下来€€€€”
粉发男人手臂动了一下,刚准备将人放下来,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抱紧了一点,“就这样。别让他跑了。”
都吓成这样了怎么可能跑得掉啊!
好不容易按下自己满心的吐槽,江户川柯南伸手扶着额头,半响才应话,“行……”
那你抱着吧。
他转头把手上的刀具放下,发现这只是用来切肉排的餐刀,不过刀刃位置被磨得十分锋利,和匕首也相差无几。
再看室内,有一处摆件的地盘角落缺了一个小口,刚好和餐刀打磨的地方契合。
看来是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打磨了许久刀具,才把只能切烤肉排的餐刀打磨成了杀人的利器。
“为什么要对我们动手?”将餐刀放到桌子上,江户川柯南打量了一番室内,这才开口问道。
男孩揪着冲矢昴的衣服,半响才开口,“……你们要杀我,反抗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把你们杀了。”
听着十岁的孩子满口都是‘杀’这个字眼,江户川柯南头更疼了,他在房间里踱步着,只从对方小大人的模样里看出了执拗的认真。
“我们只是来调查,没有任何对你下手的意思。”男人的声音从上方响起。
“你们……不是来杀我的?”男孩看上去不太相信。他有些狐疑地观察了两人一番,见他们确实没有带任何武器,这才移开视线,但身体仍然紧绷着。
“当然不是!”江户川柯南连忙摆手。
“既然你不是……”
男孩嘴唇抖动了两下,他垂着眼睛喃喃出那句话,面色又变得和之前一样沉郁,“那你们所为何事,求神?还是闲的没事,想来看看我这个困在高塔里的无用之人。”
“这个……”总不能说我们是来调查案件的,江户川柯南挠了挠头,很快找了个借口,“我们其实是来求神的,我……他!他妻子生病了,想来……”
按照这个时候的信仰那一套,求神治病要什么来着……
他一时说不出来,只能卡在这个地方,不过男孩显然没有在乎他没说完的下半句话。
冲矢昴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给自己扣上‘已婚’帽子的小侦探,没有丝毫犹豫地接受了这个人设,“妻子病重,我特来拜访。”
“病重?”圣子没什么表情,“……抱歉,我帮不了这个忙。因为我马上就要死了。”
没理会两人错愕的目光,他自顾自道,“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谁知道呢。反正……很快,没有任何其他可能,我一定会死,你找别人吧。”
“等等。”冲矢昴眸中赫然,他忽然想到什么,在江户川柯南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先开口,“你为什么认定自己快要死了……?”
被问到的人没有回答,但是目光却落在了旁边只吃了一点的晚餐上。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他深吸了一口气,“请你放我下来。”
男人没有动,赫然一副不回答就不放的架势,他使劲挣扎了几下都没有挣脱开,最后才妥协般低声道,“……因为我讨厌吃蔬菜。”
“……啊?”江户川柯南原本严肃的表情瞬间卡住,头上都冒出一个问号来。
“我说,因为我讨厌吃蔬菜。”
男孩的呼吸急促了一些。
像是盛满了水的桶终于被打开了一个口子,里面积满了的水液终于争先恐后地倾泻而出。
“你不明白吗!以他的性格,才不会这么放纵我……才不会答应我所有的要求,除非因为愧疚,因为他们马上就要把我杀了!他们只是在等,等我没有任何用处的时候……”
他死死拽着面前那人的衣服:“我又不蠢,他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安安心心当所谓的圣子,我怎么可能注意不到,只有……我当然知道到底怎么样活着的是人,怎么样活着的只是随时可以被宰杀的肉鹿!”
他的声音在颤动中渐渐染上难以捕捉的哭腔,说道后面因为情绪激动甚至有点断断续续的,终于露出了符合年龄的脆弱来。
因为动作幅度太大,一直盖在脸上的白布随着动作往后面垂去,冲矢昴伸手去拽免得纯白的布料落地,却在猝不及防下撞入了一双满是水光的眼睛。
眼下的乌青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明显,他显然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一直拿着磨尖的餐刀站在门口,警惕着每一个路过自己门前的人,整个人紧绷到像是只用一根丝线拉扯着,摇摇欲坠。
男孩面容带着病态的瘦削,雾蓝的眼睛不安地垂着,睫毛闪烁,眼里是化都化不开的阴郁,显出一股和外表完全不符的沉沉暮气来。
他不止在池川奈身上看见过一次这种眼神,很多时候,他还没有暴露身份离开时,偶尔会看见池川奈在坐在他们两人借着亲人身份开出的套间里,垂眸盯着手里的书卷,但显然没有看内容,只是在思索事情,眼神沉郁到不见一点生气。
“你们根本不明白……”
忽然爆发的情绪渐渐卸下来,他用力擦掉自己脸上狼狈的泪水,喃喃着刚开始的那句话。
冲矢昴面色冰冷。
他的确是个足够聪明的男孩。
很多时候一些事情都会从细枝末节当中表现出来,比如说一个从前严格要求摄入各项蔬菜的人,忽然对所有的要求都让步,甚至在饮食上表现出了出乎寻常的体贴。
他的目光落在旁边的餐盘上。
餐食里面去掉了男孩平时最讨厌的烤蔬菜,又细心把水果的皮剥掉,挑出里面的籽,甚至弄成了方便入口的大小,连平时只让喝一杯的并不健康的果汁都配置了一个壶,可以随时取用。
带着让人不安的小心翼翼,努力弥补什么一样的愧疚。
男人忽然想明白了另一个问题。
他的卧底时就不止一次见过那位娇生惯养的少爷对着管家勒令吃的胡萝卜直皱眉头,却从来没有真正发怒过。
硬说要补充维生素也不只有萝卜一种选择,在厌恶的东西上面逼得紧了比起关心反而更惹人生厌。
但是管家一直坚持这种行为,唯一的可能就是池川奈根本没有认真拒绝过,比起告知对方自己厌恶这种东西,拿其他蔬菜来替代,他恐怕一直采用小孩挑食一样的态度,把对胡萝卜的厌恶抗拒限制在一个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为什么这样?因为他在管家一直没有松口让他不吃胡萝卜这件事情上,得到了什么安全感吗?
冲矢昴张了张嘴。
他之前一直在想,如果被困在一个地方,接受着和正常世界完全不同的价值教育,那池川奈到底为什么会跑出那栋别墅。
现在想来,从幼年时期开始对于死亡的恐惧,才是那只最有力的、推着他离开的手。
他那时候才几岁,十岁?也像自己怀里的男孩一样彻夜不眠,拿着其实根本无济于事的餐刀守在门口,惶惶不可终日吗。
男人伸手,擦掉了自己怀里那人落下的泪水,没有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