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岁起到十九岁,池川奈在那栋别墅里待了十六年。那十六年光影如同被封存在一个黑色的箱子里,上面被努力凿出一个孔来,他努力从外面往里看,看见的也不过是简单的影子。
至于这真真切切的十六年里,被困在方寸之地的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想了什么,大概只有那人自己知道了。
而现在,冲矢昴终于将这个孔眼撕扯得大了一点,从这个由所有记忆混杂着化作的男孩眼中,窥见了旧日的些许残影。
痛苦、恐惧、疲惫挤压而成的残影,从破开的小口往外挣扎时已经让人心惊。
他思索时,怀里的男孩哭的浑身发抖,却连气音都很少发出,只从呼吸间露出几声啜泣。
所有负面情绪在此刻翻涌上来,终于爆发。这种哭法让他的脸颊都因为些许缺氧染上薄红,沾着泪珠的睫毛不断颤抖,眉头一直没有松开过,“我真的……很害怕……我不想死。”
他的声音如同蚊蝇一般。
不知道多久没能入眠,积攒下来的困意将他整个人都覆盖住了。男孩睫毛用力颤动了几下,最后还是扛不住困意,栽在对方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空气寂静了许久,江户川柯南有些干涩地开口:“冲矢先生……?”
冲矢昴将怀里的男孩放在床上,低低应了一声。
他们此行最开始的目的只是调查,现在自然不能停步在这个地方。这个塔楼内还有几个暗间得查看。
暂且将对于刚才所有事情的疑怒和惊诧压在心里,江户川柯南率先从塔楼右侧的暗门中走进去,粉发男人掌着烛灯紧随其后,顺着楼梯慢慢走下去。
这节楼梯不算高,也就从二楼到地下室的距离,越往下面走血腥气越大。
“到底是什么地方……”血腥气熏得小侦探直皱眉头,他面色难看地踏进房间里,只借着冲矢昴手中烛火看见了房间里大致的轮廓。
正中间是铁制的平台,后面则是几个高大的长柜,上面瓶瓶罐罐中的东西都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血腥气。
太过熟悉的布局。
冲矢昴沉思片刻,很快反应过来。
这和当时他尚未暴露卧底身份,跟着哥伦白去实验室时路过的一个试验场一模一样。
也是这样的布局,中间是实验台,两侧是色泽青白的标本,他当时在外面看得不太真切,但是里面的场景太过惨烈,还是留下了深重印象。
而面前这个房间虽然摆设都变成了中世纪才有的,但无论是装饰品的位置还是整体布局朝向,都极为相似。
除了血腥气外,屋内并没有当时他看见过的人体,像是这个虚拟空间自动马赛克掉了,连原本的人体实验都在中世纪背景影响下变成了什么巫术场所。
浓郁的血腥气中,江户川柯南捏住鼻子把周围都找了一圈,才从角落里翻出几卷积灰的羊皮卷来。
“冲矢先生。”
慢慢理开羊皮卷时,从进来起一直冷着脸的小侦探转头看向自己旁边的高大男人,问出了心里一直的疑问,“构成这里的……会不会是我们的记忆?”
他第一次有这个怀疑的时候是刚进门,看见那位被称为圣子的小孩登场时。
不久之前,他的父亲工藤优做曾经在电话中提起过这个虚拟游戏中的解密部分,并且说游戏开发商曾经找过自己设计剧本,他想写一个再现中世纪爱情的悬疑剧,当时的剧本里面显然没有这些NPC。
而且无论哪个作者,应该都不会让十岁不到的孩子摄入其中,甚至成为死者或凶手的候选人之一。
这个地方恐怕是所有虚拟场景崩塌之后,依靠参与者的记忆重新构建出来的。
“回忆之馆……”
喃喃出那句刚进门时男仆的介绍,江户川柯南表情难看。
这个词恐怕不仅仅是给隔壁池川奈两人的‘密室逃脱’提示,也是在暗示他们所有一切都是由自己的记忆构造出来的。
当时在调查书房的线索时,他曾经看见过一些书页空白的书,但是当毛利兰将其拿起来后里面已经有了内容,一部变成了他不久前才看过的侦探小说,只不过名字换了,还有一部分则是毛利兰最近在看的小说内容。
“恐怕是。这里应该是我的记忆。”
江户川柯南闻言略微睁大眼睛,很快又反应了过来。
面前这位FBI探员尚未暴露身份的时候应该见过组织的实验室,他也从曾经担任实验员的灰原哀那里听说过一些只言片语,知道组织一些地方早已开始进行人体实验,恐怕就是在这种地方。
“那……”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来另一个问题。
“刚才那是谁的记忆?”
被困在塔楼里如同肉鹿一般等待死亡的幼子,那是谁的记忆?
他如鲠在喉,伸手接过冲矢昴手中的烛火时,看见对方墨绿色的眼睛被昏暗的火光照亮了一部分,在黑暗中显得有些冰冷。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男孩。”男人伸手用指节在纸上敲了一下,声音里没什么情绪,“先看这个。”
觉得对方并不想过多说这个话题,江户川柯南将目光落在羊皮卷上,用手里的烛光一点点照着往下看去,眉头皱了又松,一直等将几卷纸张看完才吐出口气来,“果然……”
这里提取了他们的记忆,将这个领主所在家族的长生和人体实验联系了起来,不过这里的结果显然更违背常识,被牺牲的实验体变成了黑色的怪物。
而领主偏信出生时就有异色瞳的神子能镇压一切污秽,所以把现在在外面安睡的男孩带了回来,一直关在和实验室只有几墙之隔的塔楼里。
“恐怕外面走廊里的油画上面画的就是这种……实验体变成的怪物,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弱点,如果有的话安室先生他们就能轻松一点了。如果是这样……”
放下手里的羊皮卷,江户川柯南想起另一件事,面色突得一白,“这里有这么多罐子,说明这里不止一个怪物!”
第89章
走廊向前方延伸下去,像是没有尽头一般。
池川奈扶着墙面慢慢往前走去,不知道还会不会再出现那种怪物,他干脆没再穿上褪去的鞋袜,赤足踩在地上尽量让自己的脚步声变得微不可闻,以减少成为怪物目标的可能性。
别墅里藏着其他东西,除了刚才被两人杀掉的怪物外还有黑雾一样的影子,偶尔会凑到两人旁边发出风吹树枝一般的耳语,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黑暗中完全没有办法确认彼此的位置。
走到后面,安室透干脆伸手拉住了后面那人的手腕。
池川奈任由对方拉着,他用空的另一只手在黑暗中摸着走廊的墙面,以探查更多信息,刚走了两步,前面的男人忽然停下脚步,避开什么一样把两人原本一前一后的位置换成了并排。
池川奈:?
他原本还警惕了一下以为是又遇到了什么怪事,结果几番观察下发现对方确实只是想换个位置而已。
黑暗中,安室透勉强压下刚才脸上的表情。
他拉着池川奈往前走的时候,脑内忽然浮现出当时实验员口中,琴酒牵着自己的金主在基地走廊大摇大摆时的情景。
男人嘴角一抽,觉得现在一前一后的走路姿势颇有当时的神韵,连脑海里都再次浮现出当时在幻境里,现任琴酒枪指自己时的场面。
在打寒战之前,金发男人连忙换了个走位。
明明按照别墅的布局,往前十余米就是楼梯口,但这段路却怎么都走不到头,时不时有响声从他们的记忆里跑出来,在不远处传来恼人的声响。
来干扰他的不外乎是哭声和求救,来自他所守护的国家公民的声音,他卧底时不得不杀死或者没法救的。
男人面色如常。
无论遮掩还是警惕声音都不会消失,还不如先离开这里再想哥伦白从里面猜中了多少,怎么解决。
而且……他感觉对方记忆里对待BOSS的态度十分古怪,。
走廊深处的苦音渐渐扭曲着向下一个转换,渺茫的声音散去,过了一会儿,尽头传来另一道声响。
是脚步声。
明明走廊铺着地毯,但是传来的却是鞋跟砸在大理石质地面上的响声。
看来不是真的有人,只是那个东西又在模仿声音……
想到这里,安室透忽然感觉自己旁边那人有一瞬的僵硬。
黑暗遮蔽了视觉,其他感官却被无限放大了,再加上他攥着对方的手腕,又因为并排走的姿势贴得近,这才捕捉到旁边那人放在平时根本不可能被注意到的迟疑。
安室透眉头一挑,忽然想起一种可能性。
闪电亮起,在重新被照亮的走廊当中,金发男人转头凝视着那双异色的眼睛,做出口型。
‘你怕成年男人的脚步声?’
为什么?
受到各种鬼故事和怪谈的影响,很多人都会对陌生房间里突然出现的脚步声恐惧,但是之前一起出任务时,他们也没少遇到过在黑暗的房间内因为有人走过,突然响起鞋跟在地面上碰撞的声音。
哥伦白对此都没有任何反应,只有现在……
对面隐约传来的脚步声很清晰,他在警校学过相关课程,又在组织摸爬滚打了这么久,自然知道怎么从脚步声上分辨来人的体貌特征。
穿着皮鞋,但是鞋跟落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没有女鞋较细的鞋跟敲击的声音那么清脆,有点发闷,显然是一双属于男性的皮鞋。
落脚声音适中,来人大概体型也较为匀称,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反而在一些时候故意用鞋跟踩了踩地面,带着逗弄猎物一般的气定神闲,明显属于一个习惯了掌控和从容的上位者。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目光一刻都没有从池川奈的脸上移开。
对方在刹那之间表情微变,之后立刻收敛了神色,但是安室透仍然凭借着尚未退尽的光亮看见了男人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
是被忽然戳破弱点那一刻控制不住的恐惧和恼怒,虽然很快就收敛了下去,但是在对方一向没什么情绪的眼睛中实在是太过明显。
“我以为在进来以后,我们两个都会遵守准则,不去深究对方的秘密。”
等反应过来后,男人面色立刻沉了下来,在闪电的白光下显得冰冷,睫毛和碎发因为单侧的光在脸上投下鸦羽般的黑影。
“我可没问过你这种话,心软的……情报员先生。”
他嘴唇微动,把那句毫不客气的‘卧底’咽了下去。
没必要在现在就甩出所有筹码。
“不,说起心软。你对你现在那位上司可就没什么好态度。”话锋一转,池川奈讽刺道。
在黑暗中,他抬起头,对上了对方在收敛神色后显得有些冰凉的紫灰色眸子。
两人如同刺猬,一定得在这种时候翻出对方柔软的肚皮,来抢得所谓的优势。
“连普通的职员都想往上爬,何况是这种地方。”
金发男人眯起眼睛,无所谓般耸了耸肩膀,动作和他处理完任务,穿着那套属于波本的衣服对着赶来的人耸肩时一模一样,“想杀掉自己的上司取代对方的地位很少见吗?你应该能理解我的想法,毕竟从某种程度上看,我们两个属于一类人?”
安室透几乎是挑明了话来打探对方的态度。
在古怪的沉默当中,他看着已经马上要再次暗下去的走廊,补充道,“我还以为在这个角度,我们两个能做一笔划算的买卖。你要你的地位,我要我的……”
“不需要。”
他的后半句话被池川奈冷淡地打断了。
恰在此时光芒散尽,安室透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单从语气根本琢磨不出对方是对这句话有所不满还是他猜错了意思,不过很快对方就再次开口,打消了他的疑虑。
“我不需要这个地位。不过……也许从某种程度,我们的确能做一笔交易。”
黑暗当中,金发男人忽然感觉手腕一凉,之前一直被他拽着走的人第一次主动将两人从身体上‘绑定’在了一起。
冰凉的皮肤相贴着,像是一个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