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小……给的。”把会暴露身份的‘小女孩’一词咽下去,卷发男人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池川奈愣了一下才伸手接过。
熟悉的东西。他曾经捏着这张薄薄的布反复看过很多遍,在脑中幻象出那对夫妻的样子。
古板严肃的丈夫和气质冷淡的女人,在照片上看上去就不合拍,只有在看着流动的文字时,他们才像是一对会依偎在一起的夫妻。
之后他将这张薄薄的布还给了交给自己的宫野明美,因为他没有任何一个完全安全的地方可以安放,没想到兜兜转转,这封信又回到了他手里。
“……谢谢。”
他低声道谢,将那张薄布放进了胸口的暗袋,隔着和服布料和前不久刚刚戴上的吊坠贴在一起。
脚步声很轻,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池川奈哼笑一声,转向旁边,“你不跟他们一起走?”
警方联合活动也会搞小团体?日本的公安和警察一起孤立FBI?
冲矢昴没有回应,只是朝他伸出手。
没有月光,即使在甲板上四周也黑乎乎的,看不见对方什么表情,池川奈有点奇怪地把手放上去,忽然感觉手心一阵刺痛。
被忽略的疼痛终于重新找上门来,他低头去看,发现对方用手机屏幕照亮了他的手。
刚才捏碎玻璃注射管,手心的纹路上还埋着几个稀碎的玻璃,和半干不干的血混在一起,看着狰狞。
对方小心地把这些玻璃碎都挑了出来。
这其实算不上什么伤口。
“……你不会准备劝我吧?”池川奈眯起眼睛,他发现天空笼罩的阴云散了一些,“他拿走了我很多东西,这么多年,我只拿回来记忆……还有感情。剩下的东西,我要亲手去找他要。”
月光终于从云层里透出来,尚未见到直升机的踪迹,他伸出手,用手指丈量着月亮的轮廓。
“我不做注定失败的事情。”对方答道。
池川奈瞥了他一眼:“那你不走。”
对方脸上没露出什么神情,看上去反而有点平静,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因为池川奈用手指比划月亮的孩子气行为笑了一下。
肩膀细微颤抖着,抖落稀碎的光辉。
“大概是在等它出来吧。”冲矢昴顿了顿,伸手关掉喉咙上的变声器,终于发出了自己本来的声音。
说话时,终于显露出属于原本自己特征的赤井秀一看了看月亮。
刚才它被云层死死挡住,能够照明的只有火光和手机屏幕,不过也只能照出些许局部。
现在的月光才真正勾勒出两人的轮廓,池川奈的面容终于在微光里全数显露出来。撒在发梢和睫毛上的月光凝结成霜,勾勒成线,像一副光阴流动的画。
池川奈看着面前那人,发现他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冷硬,“你好像不怎么喜欢月亮。”
“嗯?”没想到会问到这个问题,赤井秀一又看了一眼天空,“算不上喜欢。”
按理来说,他们两个都最习惯和月亮为伍,毕竟黑暗是最好的隐藏。
池川奈收回手,开了个玩笑:“怎么,你也会被月光刺伤吗?”
他小时候没什么其他事情干,只能捧着书度日,好的坏的什么都看,看见过很多故事和诗,有的写的不错,有的矫情到让人头皮发麻。
不管怎么样,面对月亮时总有很多人都多愁善感起来,估计是那些作家诗人会被月亮刺伤一样。
“……刺伤?”赤井秀一重复出这句话,眸色微深,“也许吧?”
“看来你是真的不怎么喜欢月亮。”池川奈感觉有些奇异。
为什么?因为不喜欢晚上,月亮会让他想起做卧底的时候?
他半天琢磨不出头绪来,回头看旁边那人时,却只看见赤井秀一似乎在发呆,男人的目光短暂停留在了他胸口上,又移开了。
池川奈好像骤然明白了缘由。
月光,寒风,金属。射出的子弹在黑夜被来自天空的余韵照亮,最后变成了射入他胸膛的月光。
月光,月光。的确是能把人刺伤的,杀人的月光。
他眨了眨眼睛,扭开头,“别再看了。以现在的光,你应该也看不清什么东西,看得再久说不定转头就忘了,浪费时间。”
“说的也是。”赤井秀一扬了扬眉毛,“说不定过一阵子就忘记了。”
他还是看着对方,没有收回视线。借着柔和的月光,却看见他忽然笑了起来。
骗人。池川奈想。如果记了十年也能算过一阵子就忘记的话。
“你留下来就是为了能在看清人的情况下多聊几句吗?”出口小小的刺了对方一下,池川奈仰头看着和此刻的海水一样黑的天空,忽然开口道。
“我还是想不明白,如果有人能一直记住别人,是因为什么。”
一直记住,用那种情绪记住,不是田居英提起他父母时就涌起的恐惧,反而在说出名字时会柔和下眉眼的线条,这种记住应该算得上是爱了吧。
池川奈绞尽脑汁地想了想:“因为愧疚吗?我好像只能想到这个原因。”
爱是个太含糊的东西,他想不明白赤井秀一的情感到底起源于什么,好像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愧疚。
但是对方好像又没什么需要愧疚的地方。
“如果一定要讨论这个。”赤井秀一张了张嘴,最后说道,“也许是先记住,所以才会愧疚吧。”
因为先有‘爱’这个感情,所以才会愧疚吗?还是其实反过来也说得通。
没从自己前二十四年的人生里学会这个词,现在反而想要给面前的人梳理一下,池川奈想了想,才开口,“那就更不用愧疚了。”
他们两个从一开始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赤井秀一为了组织的情报来骗他,他为了搭上红方的线完成自己的计划顺着对方的意思假装被骗,伪装成情人骗其他人,两个人又互相较着劲骗,想骗个可以牟利的真心出来。
真真假假绕了这么多圈,两个人都是骗子,没有哪方应该愧疚。
如果感情会导致愧疚,那感情本来就是假的,也不用谈愧疚这个词,本来就没什么亏欠,如果是反过来,那本来就不应该愧疚,也不需要再说‘爱’这个字了。
池川奈大脑晕晕乎乎的运转这些陌生领域的姿势,大脑主板烧得比底层甲板上的火还烫,他扶了扶额头,最后得出来一个结论。
他们两个应该是两条互不干涉的线,因为乌龙牵扯在一起揉做一团,不过扯住一边就能拉开,再次成为原来的形状。
如果真是这样,赤井秀一不应该记他这么久,毕竟他应该是个狡猾的骗子,哪有被害者对骗子产生愧意的。
他想得笃定又认真,旁边的赤井秀一却盯着他的眼睛,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里的空间实在是太过狭小,本来算得上寒冷的夜晚被两个几乎要贴在一起的人晕出热意来,感觉气氛有点古怪,池川奈往后退了一步,想要拉开距离。
他刚走出一半,就感觉手臂一紧,刚才一直不言不语的赤井秀一突然抓住了他的肩膀和手臂,将他直接拽了回来。
“我不认为能反过来。”本就知道对方口中的‘记住’对应着另一个浓烈的字,高大的男人没有任何停顿,“愧疚不可能催生另一种感情,这两个本质上没什么关联。”
“那不就互不相欠了。”池川奈没转过来,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会在这里和对方扯这个话题。
是啊,没有动过真心,就不应该惭愧。
但是。
赤井秀一闭了闭眼睛,轻吸了一口气。
“如果我说……”这个年纪的赤井秀一还没把所有锋芒沉淀在下面,仍然如刚射出的子弹一样锋利。他对着对面那人的脸,说不出‘爱’这个字,只是垂着眼睛,“我于心有愧呢。”
他要是有愧呢?
池川奈一下瞪大了眼睛。
他从这一句话就知道对方想要说什么,现在尚且说不出口的爱都积压在“有愧”这个字眼上,炸出滚烫的光来。
他一时发懵,甚至没敢抬头对上对方的眼睛。
一片寂静中,赤井秀一点燃了一根烟。
池川奈呼出口气来,伸手从对方拿在桌子上的烟盒里抽走了一根烟。
他叼着那根细长的烟管,垂下眼睛,没找到打火机,最后只能凑近过去,借着对方烟头的火星点燃了自己的烟。
赤井秀一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他动了动嘴唇,最后那那些长篇大论的话放在了‘以后’。
于是男人略微低下头去,拉进了两人的距离,借着对方点烟的姿势,短暂地让两人额头皮肤相贴着。
一直等对方反应过来,抽身离开后,赤井秀一才垂下眼睛。
他下意识想伸手,用手指去触碰刚才与对方贴在一起的额头,明明那人体温凉的厉害,这块皮肤却爆发出滚烫的热意来。
最后,他还是没有做出这个动作,只是用抬起的手重新点燃了一根烟。
那片皮肤发烫,他却始终没伸手去摸一下。
池川奈转过头,咸腥的海水味带着水汽扑面而来。
他感觉自己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赤井秀一靠在轮船的扶手上看他,嘴里叼着的烟草亮着星火。
远处响起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池川奈抬头看着,扯出一抹笑来,“提前给你说声再见。你再不走,就要和我一起被带回去了。”
“……我会在外面等你。”
池川奈笑了笑,没有回话。
第114章
浓云遮月。
船上所有人都转移到了远处的货运船,火光照亮整个海面,却照不亮甲板上的情况。
“哪里来的直升机?”货运船上,目暮警官面色难看,他转头正要让其他警员去调查情况,却见黑卷发的警官走上来。
听完对方凑近后的低声耳语,这位警官皱着眉头,停下了动作。
他转头看向远处被火光映亮的游轮,还有盘旋在上方的几台直升机,最后只能叹了口气,示意船长继续按照刚才的指示,朝着后方安全的地方行驶。
在天空高处看不清船上的情况,直升机很快打开探照灯,朝着燃烧熊熊烈火的船上探去。
“大哥。”驾驶座上,伏特加操控着直升机在船上方盘旋,从刚才起额角就泌着汗,“这艘船的火势这么大,哥伦白说不定已经和那些条子去救生船上了,真能找到吗?”
他们前不久刚接到命令,把哥伦白活着带回基地。说这句话时,一向对那位少爷态度很不错的BOSS语气中的温和荡然无存。
谁又能想到,光上个游轮执行任务的功夫,原本能和二把手朗姆打得有来有回,甚至经常压对方一头的组织高层,摇身一变成了叛徒。
“真是被条子灌迷魂汤了。”他嘀咕着,说完才发现自己旁边的高大男人一直没有任何回应。
虽然琴酒平时也不是什么话多的性子,但是如此沉默倒是少见。
伏特加悄悄瞄了对方一眼,见自己大哥叼着点燃的香烟,墨绿色的眼睛盯着下方燃烧着的海面,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整个人的气压极低。
他咽了咽口水,想找点话题给快冻住的机舱降个温,就感觉侧上方一黑。
“妈的!”骂了句脏话,兼任驾驶员的小弟连忙控制直升机往旁边让了过去,看着另外一架驶入甲板正上方的空域,用探照灯对准甲板寻找目标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