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昭一开始听了这消息极不高兴,当夜就捉到了人,好好“审问”了一番,直逼得阿盛哭着断断续续地将实情解释清了,又要人保证公事公办、绝不生出其他念头,才冷着脸将人放了,并且将这消息带回了宫中去……
阿盛带来的人选在房中一字排开,跪在了这大衍之中顶顶尊贵之人的房中。虽说他们几个都是乾元,但说心里不怕是不可能的€€€€毕竟这位丞相长袖善舞、心狠手辣的名声已经传遍大衍,传说中他青面獠牙,是个极其凶恶之人,若是惹了他不顺心,那下场绝不仅仅是丢了性命那般简单的。
这些人中若说有谁是不那么害怕的,那便是叶拂衣了。他在这些人中年纪最小,未涉世事,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思,并且他因身子的原因,早有一种看淡一切的心态,别说害怕,他反而觉得一切都新奇极了。
叶拂衣正抬头好奇地左看看、又瞧瞧,觉得这相府真是世上少有的奢华做派,简直无一处不华美,连空中飘散的熏香都有如此雅致好闻。正当他贪婪地吸了几口气,有些陶醉地要闭上双眼时,就听头上传来一声略带沙哑的低笑:“怎么找了个这般呆头呆脑的。”
他愣愣抬头,一个人便闯进了他的眼中€€€€那人身形颀长,瘦骨中带着一丝病郁,却不显得恹恹,反而衬得他脱离凡俗。
那人的眉眼也好看极了,一双狭长飞扬的眼,氤氲着薄薄水汽,眼尾飞起一丝残存的红意,瞧过来时却带着几分寒意,仿佛雪中埋藏着银刃,无暇之下,是万千杀机。
尽管这人只随意披在肩上一件披风,头发也只随意披散在肩上、后背,可却如同一朵映春牡丹,贵气得让人几乎不敢直视,与青面獠牙四个字简直没有一点能沾上边的!
果然传闻都是不可信的,叶拂衣想,他回去一定要告诉花楼的姐姐们,丞相到底是个何等清贵俊美之人。
那人在他们面前坐下,抬起茶盏随意喝了一口,声音里的沙哑稍消了几分:
“找你们来,本相自然有事所托。也不妨同你们直说了,此事办成后,是没命再回去的……本相向来不屑强迫他人,你们之中若是有哪怕以性命为代价,也要成愿者便留下。若是想反悔也来得及,不愿者自可离开这里,本相绝不阻拦、绝不计较。”
“给你们半个时辰的考虑时间,千万要想清楚了。”他又冷淡地扫视了这些人一眼,在心里默默猜着最后能剩下几个人。
此话一出,乾元们皆是心生退意,毕竟他们之前只听是丞相要寻适龄男子为其办事,却没想到这一趟要将性命都搭上,顿时吓得额上冷汗都下来了。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有一个乾元站起身向前走,有了这第一个,后面便有人也随着离开,半个时辰后,只剩下两个人还在原地跪着,这其中便有叶拂衣一个。
“不错,你们两个算得上勇气可嘉,让本相先听听你们所求为何吧。”
他话还没说完,门扉处便传来急迫的“叩叩”两声,徐京墨问了句何事,听容音的声音从门缝中传来:“主子,那位爷来了。”
这还能是谁,能在徐府还配得上“爷”这个字的,恐怕全天下也只有皇帝了。
徐京墨心神一晃,碰了一下茶盏,茶水溢出些许,沾湿了他的袖口。他盯着那片濡湿的痕迹,片刻后闭了眼冷哼一声,说道:“来便来吧,还能拦着他不成?”
他又瞥了一眼那两个乾元,“继续说。”
第一个男子说想请丞相给他一大笔钱和一间大宅子,足够他母亲与幼弟幼妹生活,还没等说完,就听见门被用力推开€€€€
紧接着,一个年轻俊朗的青年带着满身寒气闯了进来,他先是看了看跪在地上那两个面容姣好的乾元,瞬间就明白了尹昭所言非虚,不由怒声质问道:“徐相,你这是在做什么?”
徐京墨抬了抬下巴,唇角微微勾起,那是个带着点挑衅意味的笑,却又带着点说不清的勾人。
“陛下看不出来吗?臣是要选个顺眼的男宠养在府里,以备不时之需。嗯,这两个都长得不错,不过年轻些的那个好像更合我口味呢,陛下要不要看看,给些建议?”
跪在房中的两人听到“陛下”两字俱是一惊,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见年轻的帝王暴跳如雷地指着门口,朝他们吼道:“都给朕滚出去!滚€€€€”
两个人连大气都不敢喘,立刻从地上踉跄爬起来,迅速消失在房中,难为叶拂衣走时还记得要将门关严,就是被吓得没控制好力道,门合上时发出了很大一声“当啷”。
“你,你为什么要找他们?”
萧谙双手紧握成拳,气得浑身发抖,他瞪着徐京墨,好久才从嗓子眼挤出几个字来,每个字都是发颤的:“你难不成……真想要跟他们一起?”
“反应这么大做什么?瞧瞧,给那孩子吓成这样。”
徐京墨短促地笑了一声,支着头看向气得眼眶都红了的小皇帝,漫不经心地说道:
“陛下早知臣是坤泽而非中庸,那日梁御医也同陛下说过,臣这身子得要个乾元渡过这一劫,找个男宠也不至于让陛下这般惊讶吧?更何况,这些年来臣过得清心寡欲,这种日子过够了,难免想试试与人欢好到底是什么滋味,是否真有他人说的那般快活……”
他忽然说不出话了。
因为萧谙揪着他的衣领,对着他的唇狠狠亲了下来。
“唔,嗯你……”徐京墨被亲得说不出话,直到萧谙试图将撬开他的双唇,要试探里面那块软/肉时,徐京墨用了极大的力气将人推开,“你疯了吗!”
“这张嘴总是说讨人厌的话,那我就要想办法让它闭上。”
萧谙喉结在修长的脖颈上来回滚动,额角隐隐发胀,一股伤心的怒火烧在他喉咙里,直叫他头脑哄哄发热。
他忍不住舔了舔锐利的虎牙,而后露出了一个恶劣又嘲讽的笑。
他问:“如果这种的货色都可以……哥哥为什么,不考虑一下我呢?”
第三十九章 €€选择
“你这是在发什么疯?”徐京墨盯着萧谙,见萧谙那神色不似在玩笑,他也不由有些喉咙发干,“你何必与他们相提并论……还是别拿这事打趣了。”
“哥哥要装傻到什么时候?你明知道,我不是在玩笑。”
萧谙上前一步,一手将徐京墨的手腕都抓在手中,他压低身子,竹香瞬间扑面而来,叫徐京墨身上也沾上了他的味道,他在徐京墨耳畔一字一顿地说道:“明明我才是能配得上你的那个乾元,为何偏要舍近求远呢?”
徐京墨被耳旁的热流弄得很痒,不住往后躲闪着,他的耳廓染上滚烫的红意,一时间连那颗红色小痣都不再分明。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撇开头,咬着牙拒绝:“你不合适。”
“什么?”
“你和我,不合适,听懂了吗?”徐京墨不敢太用力地呼吸,萧谙带着进攻意味的青竹信香实在是过于浓烈,让他已经开始头晕,“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想过陪我度过雨露期的乾元会是你。”
这话一出,属实不亚于一巴掌打在萧谙的脸上,令萧谙一时连反驳都忘了。他眼眶发酸地站在那里,两手缓缓收拢,坠在袖子里的纸块仿佛成了一块烙铁,几乎将紧贴着的那块皮肤烫出一个洞来。
徐京墨的意思是,他甚至都不配成为一个选项。
“那我也告诉哥哥好了……在这件事上,你没得选。”
萧谙眸色沉沉,眉目间的温良揭开,那是一种属于惯常处于支配地位的上位者的残忍,“从一开始,我也没想过帮你度过雨露期的人,除了我还有别人。”
徐京墨被他的目光刺了一下,一种陌生的感觉让他感到后背发凉,但很快他便回击道:“萧谙,很多事并不是都会按你的心意来的,哪怕你身为皇帝,也未必就能掌控我的私事。”
“为什么你要如此拒我于千里之外?你明知道我€€€€”
“够了!”
徐京墨打断了萧谙的话,他挣脱了萧谙的钳制,瞪了一眼萧谙,眼神阴狠而锐利。他抬高声音,控制不住地嘲讽道:
“你也知道我也是无奈才出此下策,只为保住这条烂命,苟活下去而已。我需要的不是一个长相厮守的情人,而是一个可供我随意掌控的保命方子、一个可以杀之弃之的东西!我是坤泽的事情,这辈子只能跟我一起烂在棺材里……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只信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敢问陛下,你愿意为我献上你的命吗?”
萧谙看向徐京墨,只见他眼角微垂,缓缓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不带分毫温度,却充满了危险,令萧谙觉得后背发凉,好似被一只美人蛇盯上,稍有不慎便会被夺去性命。
对着这般的讽刺,萧谙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他声音都是颤的:“你不信我会为你守住这个秘密?”
徐京墨轻声回他:“时至今日,你我之间,到底还剩下几分信任呢?”
萧谙眼圈更红了,他发了狠地盯着徐京墨,胸膛剧烈起伏着,终于还是忍不住从怀中取出密信摔在徐京墨身上,厉声质问道:“说得不错!哥哥,你总说我不相信你,可你又对我隐瞒了多少事?那个草包贺文程与情人私奔到晏城的事情,你敢说丝毫不知情吗?”
“看来陛下已经知道了。”徐京墨拾起信纸看了看,他知道这事瞒不了太久,只是没想到除了御史台,皇帝还派了自己人去晏城调查,且还比御史台更快地查清了来龙去脉。
他有些吃不准皇帝的意思,只好斟酌着问:“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呢?”
“自然是让御史台依律处置。你明明也知道,只要卫尉卿一日不休弃宛娘,宛娘便是要回到李家的,这是大衍铁律所定……呵,还是就因为与她私奔的情郎身体里,也流着与丞相一脉相承的血,便可以罔顾律法了?”
萧谙嘴唇勾了勾,挑起一缕徐京墨的发丝绕在指尖摆弄,眼底含着三分讥诮,“哥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道理还是你讲给我听的,然而这回要落到你的身上,不知道你还会不会狠下心来,如同几年前那般大义灭亲呢?”
“住口!”
听了这话,徐京墨脸上的血色褪尽,他突然抓起桌上的密信撕成几片,指尖却抖得不成样子。长睫落下,掩住了徐京墨眼里的难堪与伤心,他恨声道:
“连你,也要拿贺公案来激我,你明知道贺家是我母家,却还要我这般难堪……难道将自己的舅舅送上断头台,我心里当真会一丝愧疚都没有吗?我又为何时时照拂贺文程,当然是因为他是舅舅唯一的孩子。”
“若只是你帮贺文程逃跑便算了,可我问你,为何偏偏是晏城!”萧谙猛地压下身子,与徐京墨四目相对,他肆意窥探着,试图在徐京墨眼中寻找一丝异样,“选择此处,哥哥当真没有别的用意吗?”
“这是何意?”
萧谙闭上眼,忍不住磨了磨后牙,竭力压制着失控的情绪。其实他心里也明白,这火气不单单是因为这事,而是多少是带了点心虚的€€€€晏城,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个特殊至极的地方。
“既然当年你能为国家大义杀了贺渝明,那今日又为何执意要包庇他的儿子?除非……”萧谙觉得喉咙里好似被塞了一团棉花,使他呼吸都不畅起来,“除非,你还是因为旧事怨我。”
徐京墨闭上眼,他觉得萧谙简直是在无理取闹,时至今日,他心头也涌上一种难言的疲惫。
“我没恨过你,也从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选择。”还不待萧谙接话,他便再次开口,“这次的事根本没有那么复杂。贺文程与宛娘的事,我既然答应他插手了,便会管到底。陛下若是不愿惹上麻烦,那么最好便最好睁只眼闭只眼吧。”
说罢,徐京墨也不再去看萧谙的反应,只高喝道:“阿盛,送客!”
门外,被尹昭困在墙角的阿盛满脸通红,他推了推男人的胸膛,咬着下唇小声道:“快放开我,主子在叫我。”
尹昭不动声色地舔了舔上颚,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那不爽的心情,搂着那把细腰的手却没松开,他压低了声音质问道:“小骗子……上次说好了我从宫里给你带杏仁云片糕,你就给我奖励的。”
阿盛实在是逼急了,伸出双手扯过尹昭的领子,吧唧一口亲在尹昭额上,权当还债了。他刚才吃了云片糕,嘴边还糊着许多白渣子,这一亲糕点渣就都沾到了尹昭额头上,随着动作扑簌簌掉了尹昭一脸。
偏偏这始作俑者还理直气壮地说:“这样总行了吧,快点松开。”
尹昭:……
他无语至极地用袖子抹了抹额头,又听到房中传来更大声的询问:“阿盛?”
这回阿盛学聪明了,趁尹昭不注意的空档一把将人推开,而后使了轻功,身如轻燕地向房门奔去……
待阿盛将皇帝“请”出徐府后,徐京墨脑中绷紧的弦才算松了下来,他坐在原地,余光见到门口处落下一张折成方块的纸,出于好奇,他走过去将那纸块捡了起来。
徐京墨略微纠结了一下,便还是将它拆开了,他给自己找好了理由€€€€这是为了确认到底物主是谁,绝对没有私心。
待徐京墨看清上面写了什么,他便五味杂陈、心生愧疚起来。
那张纸上写着的是他的雨露期时间,以及帮坤泽度过雨露期需要注意的事项……是萧谙的字迹。
徐京墨忍不住低低叹了一口气,萧谙总是这样,哪怕是与他争执不休,也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真心来。也正是这几分真心,每每都能叫他软了心肠,先败下阵来。
徐京墨思索着小皇帝刚刚那番话,咂摸出来这件事的不对劲来,为何皇帝能如此轻易查到贺文程的下落?照理来说,只要是贺文程没有随意乱跑,晏城郊外山上那座住所是不会被轻易找到的……
电光火石之间,徐京墨想起了一件被他疏漏了很久的事€€€€他已经许久未曾看过从晏城的来信了。
徐京墨心下一凛,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他匆匆跑到书房,在一堆信件中翻找起来,终于找到那被丢在角落中、已经落上一层薄灰的徐府密信。
他一封封拆开看了,发现从入冬开始,贺文程给他写的信便不再是那些日常琐事,每一封皆与晏城闹鬼相关。他的信也从一开始的长篇大论逐渐变成了疑神疑鬼的求救,日期最新的一封,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表哥,救我和宛娘,离开晏城。
从贺文程措辞中,徐京墨意识到晏城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简单,或许他们这回是误打误撞遇到了大麻烦。徐京墨眉心微皱,回想着萧谙的质问€€€€为什么,偏偏是晏城。
是啊,为什么是晏城呢?
晏城自古以来便在几座大城交汇地,离上京其实不算太远,是只需一匹快马,当日便可往返的距离……但这些都不是晏城最特殊的地方,它之所以出名,是因为拥有着丰富的铁矿资源。
也正是这得天独厚的条件,催生了许多冶铁、打铁的工匠在晏城中谋生,可以说大衍中几乎有一半的铁器都来自于此,其中包括农耕用具和铁制武器。
徐京墨越想越心惊,他暗自下了一个决定,于是即刻动身去寻沈霜沐。
由于是临时起意,徐京墨走了一半才意识到此举有些冲动,不过好在他到的时候,沈霜沐还在府中。沈霜沐衣冠整齐,看起来像是要出门的模样,也没想到能在这时候见到徐京墨,于是有些惊疑不定地问:“徐兄可是出什么事了吗?”
“你要出去?”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出去买些东西罢了。”沈霜沐观察着徐京墨的神色,见他面上并无急色,便说道:“若是不那么着急,不妨徐兄与我一同上街转转,顺便将事说与我听如何?看看有没有是我能帮得上忙的。”
徐京墨从善如流地道:“正有此意。”
沈家宅子并不似丞相府在最好的地段、占地足有几十亩,它甚至不在官员府邸扎堆的东边,而是在一群平民宅邸中挤着。此地在上京算是比较偏僻的,由于没有过度改造,还保留着老上京最原始的样貌,出门不久便能拐进一条狭长的街道,路两旁都是蹲在路边卖东西的附近居民,大多都是自产自销的小东西。
走来的一路上,徐京墨已经与沈霜沐说了事情的大概,没想到沈霜沐却好似没放在心上,只摇着扇子嬉皮笑脸地道:“原来徐兄是为了这事,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呢!晏城是有些蹊跷,徐兄不放心的话,找人探查一番便是了。”
“此事并非如此简单,我还是打算自己去晏城探探虚实。”徐京墨顿了一顿,“与你说这些也是有事相托,我不在上京时,大小事宜还需你多加留心,若是什么异动,尽快派人来通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