徼城已不再安全,说不好今夜是否就会有刺客上门,徐京墨决意离开此处,待乌舟回来后,徐京墨会与他商议去向。
离开上京的一年多里,徐京墨过的日子其实不算太安生,不知道为什么,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有刺客一路追杀……他与乌舟毕竟势单力薄,不得不流转几个城市,开启了一场逃亡之旅。
到此刻为止,徐京墨仍不知道这股势力背后之人是谁,他曾经猜疑可能是萧谙或者薛家的人,后来发现都不是。
这股新势力的力量不容小觑。试问,这世上原本知道他活着的人就所剩无几,遑论还如此劳心劳力地追查他的下落,不断派出杀手的人,这世上还能有几个?
徐京墨想,也不知道是在何处结了这么大的仇,居然如此不依不饶。
这追杀的日子过久了,徐京墨也心中憋闷,他过去过的都是养尊处优的日子,何曾如此狼狈逃窜!一年多下来,他的耐心也几乎告罄,此时还多来了个萧谙,徐京墨简直是心烦意乱。
情绪不佳,再加上他在酒楼酒喝的太多,饭食却未用多少,胃里的老毛病马上就闹了起来,拧巴着来添乱。
徐京墨不适地抽了口凉气,停下了手中的活,挨过一阵绵密的痛楚后,他捂着胃缓缓躺倒在院里的摇椅上,本来只想在这里坐着等会儿乌舟,没成想竟是睡着了。
胃里痛得厉害,徐京墨就睡得沉,完全没感知到有个人影已经悄悄进来了€€€€正是从酒楼中赶来的萧谙。
萧谙扫了一眼,立刻知道徐京墨胃又不舒服了,于是他先从怀里摸出了一粒药喂给徐京墨,而后将他衣领扒散,将手伸入轻薄的衣袍中,在徐京墨痉挛不断的上腹轻轻揉了起来。
他瞧见了徐京墨满头大汗,于是手上没停,另一只手对着身后的尹昭比了个手势,没过多久,尹昭就拿着一把蒲扇回来了。
萧谙接过蒲扇,为徐京墨打起凉风来,一阵阵凉意送来,徐京墨额上的汗渐渐消了,神情也平和起来,显然是好多了。
清冷月色下,萧谙看向徐京墨的眼神专注而温柔,带着缱绻的爱意,近乎贪婪地用眼一遍遍描摹着徐京墨的面容。
过去的一年里,他曾无数次在皇宫中尝试为徐京墨画丹青,可无论如何描画,都觉得差了点意思,今日方才明白,这人的风姿哪是他寥寥几笔能够勾勒出来的。
夏夜蝉鸣阵阵,院落中只闻两人清浅的呼吸声,萧谙叹了口气,心中一片茫然。
他有很多话想跟徐京墨说,他想说对不住,以前都是他混蛋,也想说我一直爱你,只是从前不懂该如何爱你。
可现在看来,徐京墨一个字都不想听,就如同三生石上被磨平的名字一般,徐京墨也想将他所出现的痕迹通通抹掉。
萧谙闭上眼,无尽的悔意涌上心头,却只能将一切痛苦默默咽下€€€€是他亲手葬送了徐京墨的心意,现在自然也怨不得徐京墨会如此憎恶。
他忍不住又叹了一声,忽然听到门外传来极轻的响动,他想也没想,立刻便躲到了一旁的柱子后面,屏气凝神,在柱子后观察着推门进院的男人。
乌舟着一身水色长袍,从门外缓步而入,他脸上原本没什么神情,见了院中那人的刹那就挂起了笑,好似泥人点睛,一下子活了过来,衬得他眉心那粒红色小痣都鲜活了几分。
他手中还提着一条新鲜的鱼,这是在武馆领了今日的工钱后买下的,打算回来炖鱼汤喝。他知道徐京墨过得精细,向来不喜鱼腥,特地先进了东厨将鱼放好,细细净过手后才朝院里走去。
只是走近一瞧,徐京墨衣领大开,在月光下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胸膛,乌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乌舟并未想太多,闻着徐京墨身上浓重的酒气,他还只当是徐京墨喝多了酒醉倒在此处。正当他伸出手掀开徐京墨衣领,要看看徐京墨身上有没有被人留了痕迹时,一道冷冷的声音忽然喝住了他€€€€
“放手!他也是你碰得起的?”
乌舟抬起眼,看到了一身肃杀之气的帝王。
第六十五章 €€针锋
身体比意识更快,见到皇帝,多年做暗卫的本能使乌舟下意识俯身要跪,片刻后,乌舟猛地反应过来,他早已不再是皇帝的暗卫了。
他只是一个不惜螳臂挡车,也要护在徐京墨身前的人。
“配不配应该由他决定,而不是陛下。”
乌舟顶着皇帝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眼神,弯下腰帮徐京墨整理好了衣领,“陛下找到这里来,是打算将他抓回去,然后把一年前的事都重来一回吗?”
说到此处,乌舟不由回想起在一年前的光景。
那时候,徐京墨被囚于深宫,白日里无所事事,夜里则是被迫侍奉,尽管他从来不怨天尤人,但任谁都看得出,那时徐京墨的状态已经不对了。
就好像是一株将死的植物,在漫长的时间里无声地枯萎着,却无人听到他的求救。
可乌舟听到了,乌舟捡起了他,费劲千辛万苦才将他带了出来,慢慢地养好……乌舟想,既然他重新遇到了这个人,有了这样的机会,他是绝对不会放手的。
两人之间,围绕着剑拔弩张的气氛,从对视中就可得知,乾元间的战争一触即发。
萧谙负手而立,周身杀意顿起,一字一顿地道:“乌舟,朕不会动他,但朕可以杀了你。”
从弱冠礼开始算起,萧谙正式亲政的时间其实不算太长,但一年多的时间,已足以让他飞速成长。在萧谙的步步筹谋下,他已真正成为了说一不二的大衍皇帝,无人胆敢忤逆于他。
对于徐京墨,他爱之切、悔之深,愿意放下一切身段,博一个徐京墨回头的机会,付出任何代价爱他都甘之如饴€€€€毕竟在情之一字上,没有人能享有特权。
但,乌舟,他凭什么?
萧谙抿着唇,脸色乌沉沉的,心中琢磨着该如何悄无声息地处理掉这个麻烦。乌舟将徐京墨带了出来,又与徐京墨相处了几百天,万一徐京墨真的对乌舟生情了,他又当如何自处?
若说从前,萧谙是带着一种自卑和犹疑,不敢相信徐京墨会真心爱上他,那么现在萧谙就是害怕€€€€害怕徐京墨当真已经什么都放下了,更害怕徐京墨已经移情别恋。
不若就此快刀斩乱麻……
萧谙抬手,面无表情地对着身后的暗卫下令:“来人,将乌舟拿下,就地格杀。”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低喝:“萧谙,你闹够了没有!”
萧谙浑身一僵,顺着声音望去,看到了一脸怒容的徐京墨€€€€一直闭眼熟睡的徐京墨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他翻身从躺椅上站起来,大步跨到两人中间,毫不犹豫地挡在了乌舟身前。
下一刻,他抽出袖中小刀抵在了萧谙脖颈上,冷冷地道:“你敢动他一下试试?他若出了什么事,我会叫你以命相偿!”
“以命相偿?”
萧谙觉得这四个字在他喉咙里灼烧起来,直叫他痛得流下泪来,他凝视着徐京墨的双眼,试图从那里找出一点不忍或是犹豫,可是没有,一点儿都没有。
他哑声问:“哥哥,你为了他,竟要与我刀剑相向?”
徐京墨嗤笑一声,毫不避讳地道:“怎么,就许陛下为心上人将我下狱、囚禁,却不许我护一护我的心上人吗?”
萧谙这时才真正明白,这枚曾扎得徐京墨遍体鳞伤的利箭,终于也穿越了重重时光,穿透了他的胸膛。
“季珩不是我的心上人……”
还未等萧谙将后半句“你才是”说出口,徐京墨已经不耐地打断了他:“不必解释这些,我不在意。”
萧谙心口处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他沉默良久,紧紧地盯着徐京墨的神色,问道:“那连你的冤屈,你也不在意了吗?”
“我已经在找你并非是杀害季珩凶手的证据了,哥哥,求求你告诉我年宴当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得知真相,我才能尽快为你昭雪。”
徐京墨冷冷拒绝:“这事不用你管,我不需要你这施舍一般的昭雪。”
“哥哥,这不是施舍……你就当是我自私吧。”
萧谙低低嚅嗫着,他眼眶发涩,几乎硬是将话挤了出来:“我只有查清事情真相,还你一个清白,才能为我当初的错赎罪……所以求你告诉我,给我一个机会。哥哥,我不会再做蠢事,这一次你说什么我都会信。”
“相信?在‘徐京墨’这个人已经死后?”一切都荒唐到极点,简直让徐京墨笑出声来,“你真的觉得如今。我还那么在意所谓的清白吗?”
一股浓重的绝望袭上萧谙心头€€€€他想弥补过去的一切,想为过去的错误付出相应的代价,可徐京墨根本就不在意这一切了,那是否说明他当真没有一点机会了?
萧谙眸色颤抖几瞬,一滴伤心泪悄无声息地掉了出来,正滴在了徐京墨持刀的手背上。
还不等徐京墨说些什么,萧谙先露出了一个笑,他目色血红,向前探身而去,“既然你都不在意了,那不如哥哥就在这里杀了我解恨,反正我做的那些混账事,就是以命偿还也不为过。”
这般说着,萧谙又挪动步子向前走了半寸,锐利的刀刃已经割开皮肤抵进了肉里,伤口处涌出汩汩鲜血,顷刻间染红了半边衣领。
徐京墨握紧了刀,忍不住又惊又怒地骂:“疯子!”
即便如此情形,萧谙还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只盯着徐京墨,继续说道:
“我已经根据金铺发生的事情,追查到了春云楼,栽赃之事与春云楼脱不了干系……况且,他们多次派出人手出京,都是和寻找你的行踪有关,只有这一次我比他们先找到了你,所以我不能眼睁睁看你陷入险境之中。”
徐京墨没有看萧谙,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大步,手微微抖了两下€€€€那上面被溅到了腥热的血,还有一滴泪,属实灼得人生疼。
“我又如何知道,这会不会是你设下的又一个圈套?”徐京墨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说:“我已不再信你,更不会随你回去,你不必再来纠缠了。”
“你不信我……是啊,你确实不该信我了,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萧谙的笑里带着几分疯癫,但更多的是浓郁痛色,他缓了一缓,才道:“或许你已经放下了,但我做错了事,就该为此负责。更何况,我爱你,我不愿千百年后,史书提到你时,只留下一笔潦草的结局。”
站在一旁沉默良久的乌舟突然开口:“京墨的心中已经没有你,这般勉强又有什么用?陛下真想为他好,就应该问问他要什么,更应该学会放手,从我们安稳的生活中离开。”
徐京墨瞥了一眼萧谙的脖子,将刀掷在地上,而后揽着乌舟的肩膀,带着人一同往屋子里去了。
…………
到了屋里,徐京墨才松开了乌舟,他瘫坐在椅子里,捂住嗡嗡作乱的头,低声和乌舟说:“我们得离开这里了。”
“他们又来了?”乌舟观察着徐京墨的脸色,斟酌着语句,“还是因为外面那个人?”
“和他没关系。只是我在想,刚刚萧谙所言,不知有几分真假……”徐京墨支着下巴,另一只手在膝盖上有节奏地敲打着,“若是那些势力真是春云楼的,或许我们很快就能揪出幕后之人了。”
乌舟闻言心中一紧,沉默良久,他还是将心中的话问了出来:“你……是在考虑回去的事吗?”
两人朝夕相处了一年多,徐京墨又怎么会听不出乌舟的心思,他叹了口气道:“乌舟,你不必试探,我暂时没有和他回去的心思,只是被这些事闹得有些累。不过我也不瞒你,歇了这一年,我心里确有不甘,我不愿意舍去姓名,就这样躲躲藏藏地苟活一生。”
徐京墨顿了一顿,方才接道:“我对萧谙虽然没什么心思了,但这也不意味着我要找其他人。乌舟,一年前我便同你说过,我不愿再在情爱上耗费精力,你若是执意跟在我身侧,只会耽误了你……直到现在,我已把你当做是性命相托的友人,因此对你的心意,我实在受之有愧。”
“你是在赶我走吗?”
乌舟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他搓了搓脸,小声说道:“可我也不奢求你的爱了,我现在想,就算只是跟在你身边,这样看着你,和你一起生活,也已是让我心满意足的了。”
徐京墨不置可否,只是又叹了口气,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了乌舟半晌,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晚些时候,徐京墨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就爬起来去院中打水洗手。
可不知为什么,洗了很多次,手上那黏腻的灼痛感还是消不下去。
徐京墨一抬眼,就看到守在门口的尹昭,他身子比脑子更快,反应过来时已经迎着尹昭的目光走了上去,想反悔也来不及了。徐京墨只好向尹昭问:“萧谙现在在哪?”
“离此处不远的一间宅院中。”尹昭迟疑了一瞬,还是接了句:“要属下带大人过去吗?”
令尹昭意外的是,徐京墨居然点了点头,对他道:“劳烦带路,我有事要问。”
如同徐京墨所猜测的那样,萧谙居住的宅院离他并不远,就在隔壁的那条街,半盏茶的功夫就走到了。
徐京墨跟在尹昭身后,见人在院中就停下了,心知尹昭是让他独自前去,便点了点头说了声“多谢”,一人缓缓向小院行去了。
徐京墨刚走了两步,就听紧扣的门扉中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接着,传来一声闷响,好似是肉体撞在什么东西上发出的声响……
一串急促、压抑的喘息接连传来,仿佛是在忍受巨大的痛楚。
屋子里……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响动?
“萧谙,你在里面吗?”
第六十六章 €€死人
房门内又传来巨大的响声,连门都跟着震了一下,好像是屋子里的人摔在了门板上。
徐京墨正犹豫着是否要上前查看,就听从屋内传出萧谙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虚弱:“是我……哥哥,你有什么事?”
“我就是想问问有关春云楼的事情。”徐京墨一顿,紧紧盯着门上映出的那个剪影,“今日不方便就算了。”
“哥哥,我还有些事……咳咳,不若我明日去找你吧。”萧谙的声音时断时续,似乎是在忍耐着极大的痛楚,听得徐京墨心中一紧。